第四百三十五章 魔都賣醋郎
錢於汶。
這個名字在魔都，本身就是個傳奇。
和大部分商業傳奇一樣，這位錢大爺也是個白手起家的主兒。最早在滬城周邊做些自釀醋販賣生意，利潤並不大，自然腰包也就不怎麽鼓囊。
真正為人稱道的是，錢於汶在魔都的發家史裏，根本沒走過任何一條捷徑，也並無所謂的貴人扶持。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就靠賣醋維持著生活，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沒有小康這個概念，而他起初也過得實在不怎麽富裕。
通常來說，有本事的人多少都有點野心，可他似乎沒有，自己釀醋釀了整十年，日子雖然比起初有了點起色，可終歸不能算作一項事業。
所以他到三十歲的時候，都還沒娶到老婆，是魔都周邊有名的大光棍。
後來家裏老母親實在看不下去，好說歹說，終於托媒人給兒子說了幾樁婚事，可有意思的是，錢於汶一個也瞧不上，要麽就是嫌棄女方家世不行，要麽就是嫌人家沒文化，當然，最多的是嫌女的長得不好看。
相親這種事，媒人選對象最在乎登對，瘸子娶啞巴，醜女嫁懶漢，那時候的錢於汶，家底偏薄，本人又沒有像樣的活計，更不像個有誌向的人，而且關鍵的一點，他的年齡有些大。
那個年代，女方家裏願意讓人說媒的，家風大都比較保守，女娃子的年紀往往比現在所謂的女生適婚年齡更小，有的甚至未成年就做媽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又不是啥大款，更不是啥稀罕的文化人，正常小姑娘誰能看得上？
錢於汶在十裏八村的名氣因此愈發大了，自然不是什麽好名氣，知道的人都說這家夥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再說得難聽點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
可錢老太太如何忍心自己的兒子就這麽赤條條的一直光棍下去，夫家是四代單傳，到錢於汶這輩兒，仍是既無兄弟也無姊妹，不娶個媳婦兒老錢家未來幾十年，可就要麵臨絕後的禍事。
老太太唯恐歸天之後，對早逝的丈夫無法交代。
又是上趕著說好話送肉餡兒，媒婆好不容易被說動，再給錢於汶尋摸了個好姑娘。
高中畢業，放在那年頭，算是走路都能昂著腦袋的先生級別了，難得的知識分子，姑娘長得也俊俏，柳葉彎眉檀檀小口，配上張瓜子臉，不用專心打扮，就比好多鄉下閨女養眼。
何況人家也不嫌錢於汶家窮，小倆口好好過日子，不喝酒不賭博，總能蒸蒸日上的。
唯一的瑕疵，就是這姑娘離過婚，讀書的時候跟了個沒用的柴禾男，成天捧著本書想自考大學，考了五年也沒考上，家裏大小瑣碎生計屁事不管，姑娘眼見著守不到雲開見月明，主動提出了那個時代罕見的協議離婚。
人們估摸著，這回錢於汶總該滿意了，要文化有文化、要人才有人才，還是個有獨立自主思想的新時代女性。
然而結果大跌眼鏡，一聽對方結過婚又離了，錢酸醋想都沒想就說不幹，這都不說，他還把人家媒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揶揄了一通，說自己光著舒服，別往他身上瞎搭功夫。媒人氣得摔門就走，錢老太太也是當場氣暈，不吃不喝整整臥床三天，眼看著一口氣咽下去，就要伸腿瞪眼去看她那走得好狠心的丈夫了。
就在錢老太太說不準什麽時候撒手人寰之際，轉折出現了，本來快把門摔壞的媒人，居然主動去了錢於汶家，滿臉還是得意的笑容。
她給錢於汶找了個金貴得不行的對象，怎麽想，錢於汶這回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準確的說，對象並不是媒婆找到的，而是女方找上了媒婆，那姑娘點名要見她們村裏賣醋的錢大哥。
姑娘京都國立大學剛畢業兩個月，模樣那叫個漂亮，都不能說是百裏挑一，應該是萬裏挑一，放在今天那就是高學曆高顏值的女神。
這麽個條件，錢於汶當然沒拒絕，一眼就相中了對方，問：“結婚不？”
詭異的很，姑娘對萬人嫌的錢於汶居然也很滿意，巧笑嫣然輕點頭：“那就結唄！”
然後……倆人就真的結婚了，沒要彩禮沒要婚禮，兩家人就簡簡單單吃了頓飯，請的都是最近的親戚，攏共才擺了三桌。
癩蛤蟆吃上天鵝肉，還是天鵝主動飛到井裏來的，比故事還像故事，簡直羨煞旁人。
此等不合常理的餡餅從天而降，十裏八鄉的非議自然不少，九成九都是那種不怎麽祝福不怎麽善意的揣測，比如這女的有什麽隱疾，像是不能生孩子之類的，要不就是得了癆病要衝喜，所以急頭白臉地隨便找了個。
所有的揣測並沒有落進這對新婚夫婦耳中，因為結完婚的第二天，小倆口就拿著錢於汶這些年賣醋攢的兩千塊錢，進城創業去了。
那是下海潮已經過去的時代，在京都大學畢業的老婆幫助之下，錢於汶沒能搖身一變就成為大老板衣錦還鄉。倆人先是從小賣店做起，彼時社會上還沒有所謂超市的概念，但倆人開的賣店很大，應有盡有，折合下來也就跟現在的超市差不多了，除了公家開的百貨商場，就屬他們家的東西最齊全。
兩千塊錢全搭進去了，九十年代初的時候，那個數目屬實不是小錢，萬元戶都算富翁了，一旦做黃了，就意味著錢於汶三十幾歲的人，所有積蓄都血本無歸。
消息傳回鄉裏，人們頓時覺得錢於汶娶這麽個大學生，不是啥逆天的大福氣，最後八成要栽在這個女人身上。
錢家老太太對所有的風言風語都置若罔聞，老年女人看人的直覺，她對自己的兒媳婦兒是相當待見的，雖然漂亮，卻並不見得是禍水。再者，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即使全搭進去了，隻要肯收心，日子好好過，不碰上天災人禍，早晚能過得有滋有味。
老人家的盼頭不多，隻想抱抱大胖孫子，於是這些流言蜚語，便沒從鄉裏又傳回城裏。
兩年後的春節，小倆口回來了，開的是四個輪子的汽車，錢於汶的老婆肚子已經鼓起來，起碼有七個月的身孕，早前諸多的猜測流言到此不攻自破。
又兩年，夫妻倆將生意正火熱的店麵轉了出去，拿著所有的資本，毫無保留投身期貨行業，風險這個東西好像跟他們沒交集，入手出手十六次，次次都在賺，本錢翻了幾倍，一不小心就從有錢人變成了超級有錢的人。
這個時候，錢於汶兩口子身家已經有幾百萬，卻做了件讓誰聽了都咋舌的事，他們把錢全存進銀行，然後去工地上搬了一年磚頭。
不過這次，認識這對夫妻的人沒有再傳出什麽閑言碎語，他們隻知道，結婚以後這幾年，錢於汶雖然確實是說話算話的一家之主，但那好幾次莫名其妙的決定，卻都是他的大學生老婆做出來的。
親朋鄰裏到了這一步，隻會覺得文化人的想法，真的猜不透。
一年後，從工地裏出來，錢於汶整個人皮膚黑了能有兩層，如花似玉的老婆也沒以前漂亮了，接著，他們把錢從銀行裏取出來，在魔都周邊買下近萬畝地皮，開了幾家養殖場，牲畜魚苗都養，憑著以前的人脈並不愁銷路，錢包便又鼓了好幾倍。
養殖場整整開了八年，那時候林立都出生了，朝廷經濟發展規劃的策略開始從南往北遷移，魔都一躍成為華夏幾個核心貿易經濟區之一，感覺做什麽都能賺錢，可這姓錢的兩口子，似乎偏偏跟錢過不去，居然把穩穩收益的養殖場全拆掉不幹了，又去了城裏。
這回他們做的事，像是腦子進水似的——白搭錢替官府做項目，做完以後分文不取，隻要官府規劃以外的閑置地皮，短短兩年時間，將近千萬的存款花得隻剩點零頭，除了城裏的兩套房和一輛小汽車，便差不多算是一無所有了。
兩個人結婚以後日子一直在越過越好，可這次，似乎玩脫了，說起來名下是還有兩萬多畝地，可往那地裏播種子還得要錢呢，兩口子哪兒來的錢？
親戚朋友坐不住了，紛紛出來說三道四，可過了十幾年，錢於汶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苦口婆心的勸沒聽進去，開口就是腆著臉向親戚朋友借錢。
這些親戚朋友倒也厚道，再有就是看著錢於汶的老婆往些年確實有能耐，愣是讓個賣醋的搞成了千萬富翁，東籌西借的，又借來能有小十萬，算是翻身的本錢。
結果親戚朋友們再一次大跌眼鏡了，錢於汶借這幾萬塊錢，壓根就沒用來翻身，而是帶著老婆孩子和老娘出國旅遊去了，大半年才回來。
可他出國旅遊這半年，國內形勢已然天翻地覆，魔都後來寸土寸金的格局，當時雖然還未成型，卻也是重新給了錢於汶一條活路，概括起來就是：國內的丈母娘們開始管女婿要房子了。
錢於汶將城裏的地皮分成三份，一份租給房地產公司，七十年，頭款就收到兩個億進賬，零頭用來還親戚朋友的錢；第二份，不用他怎麽操心，官府自己出錢又要了回去，當然，也是租。
最後一份，錢於汶開了房地產公司，自己在上麵搞事情，每一年賺的錢都比去年多很多很多。
窮了半年左右，他終於又變回了有錢人，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是魔都最大的地主，不多久原先開養殖場那將近一萬畝地皮，也開始值錢了……
作為魔都近代最了不起的商人，錢於汶的發家曆程，林立從很小的時候就耳熟能詳，事實上很多年輕人也都知道那段小人物崛起成一方豪紳、宛如小說主角的往事，並將‘當代黃金榮’錢於汶視作偶像，因為他的夫人晏秋月女士，就兩人結婚後的生活曾出過一本書。
那本書五年前才印刷發行，林立自然是沒有讀過，以後可能也不會去讀，畢竟太厚了，但他對錢於汶的了解，絕對比讀過那本書的普通人要多且紮實。
總的來說，錢於汶魔都首富的名頭還是太過籠統，林立對這個人的認知是：滬城的地皮當做蛋糕，切成十塊，裏頭有一塊是屬於錢於汶的，而且這位首富的家底，絕對不僅於此。
或者換個更直觀的說法，那就是林家吞並李家後，如今林氏集團所有的家業加起來，不及錢於汶有錢，至少表麵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