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覆海印
兩天,說長不算長,眨眼便過。說短亦不算短,足夠發生很大的事情,或者做出很大的事情。
林立心思微沉,須臾後心裏有了決定,打算做一件即使在域外修士看來,也很瘋狂的大舉動。
他要強行衝關!
停留化神中期不過兩三月時間,而在他回到地球的整個半年內,他已經從胎息衝破了兩重大境界,速度快得有些離譜了,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在目前的境界多醞釀幾個年頭,以免破入化神後期境界不穩。
但很顯然,並沒有那麽多年頭給他揮霍。
敵人等不起,林立自己也等不起,於是他重新閉上眸子,雙手在小腹前結成一道全新的印記。
覆海印。
黃帝外經中關於打坐練氣的印訣共有三種,一種是他平常修煉所用的手印,還有一種,則是歇氣時可以快速回歸真元的印訣,而第三種,縱觀整個逍遙仙宗,極少有人願意使用。
覆海,顧名思義,便是以完全背離常規修真之法的手段,將丹田內整片氣海倒過來,而後果,與裝滿水的盆子倒扣是一樣的,氣海內的真元將會全數被倒空,此等做法,與自我散功無異,且十分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在逍遙仙宗五百名弟子中,隻有靈根拙劣但有大毅力者,才會選擇這種方法,於漫漫修仙路途之上苦行。
林立能被恩師看中,從地球帶到域外,自然是天才,而他的天賦使得他以往也不需要下這種苦功。
用逍遙仙尊的話說,咬牙努力跟急功近利是兩回事。
形勢永遠比人強,林立這次不得不急功近利一次,越是在地球待的時間長,化神中期的實力越是顯得不夠用,那是一種他在天才輩出的域外,都不曾體會過的緊促感。
黃帝外經再度運轉,無數靈氣順著毛孔湧入,匯於林立周身經絡,最後猶如百川東到海,涓涓流淌進已經盆滿缽滿的丹田氣海。
但溪流最終的目的地,卻並非是流進海中,而是逸散開來,將整個丹田穴包裹住了。
地元陣內鯨獸膽幽光明滅,催促著陣法大肆搜刮周遭靈氣,靈力場的掠奪範圍,擴大至方圓兩百裏。
林立深知此等動靜勢必會驚動很多人,但顧不上在乎了,反正身處仙水岩,之後要應對的也僅僅隻是龍虎山的問答,大不了,將這陣法貢獻出去便是,於己於人都沒有任何損失。
匯入經脈的靈氣愈發厚足,他臍下三寸丹田穴外,包裹的真元逐漸積蓄了圓潤的一層。
呼——
身體吸入靈氣的節奏戛然而止,頓時停息的靈氣,甚至卷起了一陣涼爽的微風。
接下來不是以覆海印修煉做要緊的時刻,但是最痛苦的時刻。
林立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牙關卻已然咬緊,做好了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準備。
“覆!”
心神處一道斷喝,結印的雙手隱隱有暗黃光澤閃爍,同時包裹住丹田的濃厚真元由寧靜轉為躁動,霎時間狂暴無比。
林立很突兀地變了臉色,原本白皙紅潤更勝女子的如雪肌膚,此時一陣青一陣紫,齜牙咧嘴猙獰得不像人樣。
隻要近視沒上一千度,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現在很痛,身體顫抖的頻率越來越激烈,但這副畫麵之下卻是不存在任何聲音——他分明應該痛呼出聲,至少也要猛吸氣忍住劇痛,事實上,他偏偏沒有,嘴巴閉得很嚴實,鼻孔裏依舊沒有呼吸。
於是場麵顯得有些詭譎,像是一個啞巴在做不打麻藥的闌尾切除手術。
……
丹田被無數真元裹挾著,硬生生地由上至下倒轉著方向,角度產生了傾瀉,而氣海中盈滿的如水真元,開始隨之溢出。
流出來的真元隻是很少的一部分,並沒有在林立體內搞出很大的動靜,而是與包裹丹田的那些真元混合到了一起,充實了扭轉丹田的力量。
林立不知道那個在醫學理論上感覺並不是很靈敏的部位,動起來為什麽能這麽痛,不過總算體驗到了,那些生來天賦不高的同門師兄弟,在修真的道路上行走,艱辛到了何種程度。
他才是第一次用覆海印,而逍遙仙宗之內,某些資質平庸又不甘於平庸的弟子,每日都是以這樣折磨自己的方式修煉。
上古時期的軒轅帝,創下這門功法的時候,之所以留出第三道手印,想必是為平凡的人,打開了一扇通往不平凡的大門,可這扇門後的通天大道,卻是滿布著荊棘。
“疾!”
心神深處又是一道怒喝響起。
林立無暇去悲天憫人,掐訣的雙手彼此握得更緊了些,丹田處形似外衣的真元呼應,加重了扭轉的力量,旋轉速度也快了幾分。
這個過程需要持續很久,大概因為痛苦始終不曾減弱,反而愈漸趨於猛烈的緣故,時間便顯得格外漫長。
有陽光透過崖墓的穴口投映進來,比月光畢竟明媚,穿過甬道,照亮了兩間內部的墓室,以及墓室裏挨著棺材盤坐的年輕人。
林立一襲月白道袍不染塵埃,儀態氣度都頗有了幾分凡人所謂的仙人之姿,隻是臉上緊緊糾結到了一塊的五官,失了仙人應有的淡然。
疼痛依舊存在於他的肉身之上,並且已經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錐心刺骨一般,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脆弱無比,有人拿手指頭輕輕戳他一下,他可能都會當場碎掉。
轟!
然而此時經不起半點折騰的林立,還是迎來了一場超級大規模的折騰。
真元終於把丹田轉過來了,氣海內如水的真元瞬時間傾斜一空,帶著山間猛然爆發洪流的氣勢,激蕩狂湧著充斥拍打著林立的下半身。
這樣的真元不受引導,四處亂撞,林立隻覺得自己的私處和雙腿,好像下一刻便會炸掉。
但這畢竟是黃帝外經修煉者才能用的暴躁法門,真元本身是溫和的,不會真的傷及經絡骨肉,但那種膨脹到極致的疼痛,也是無比真實的。
林立終究忍不住痛喊出來,慘烈的聲音在石室內不止回蕩。
距離大功告成還剩最後一步,林立短暫地歇息過後,再度閉上眼眸,雙手掐住覆海印,運轉功法,將宣泄到身體各處的真元,一點一滴順著經脈,召喚回到氣海。
“靠!”
結束疼痛過後,林立張嘴說的第一個字是不太幹淨的字眼。
曾經達到渡劫期的他,經受過天打雷劈,原以為時間再沒有自己忍受不了的痛楚,到頭來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覆海印倒轉氣海的疼痛,雖然不及雷劫對肉身和元神雙重撕裂的折磨,但須知,真正以覆海印修煉的那些逍遙仙宗的門人,可是每天都要接受這種痛苦的洗禮,積年累月下來,恐怕並不比渡劫輕鬆。
而最可怕的,是肉身給心靈帶來的陰霾,長生大道遙遙漫漫,整日在無休止的疼痛中煎熬,卻永遠不知熬到何時方為盡頭,那種未知足以使人癲狂。
心誌再如何堅毅,熬過了十年,熬過了百年,又能熬過第幾個百年?難怪逍遙仙尊一直都不讚成自己的十名親傳弟子以覆海印修煉,有天才名頭的人,往往內心都或深或淺帶點自負,論毅力,很難比得過那些大智若愚的家夥,人家忍得住這般磨難,他們師兄弟十人,卻未必吃得下那味時間與折磨混合的苦藥。
苦口的有時候不見得一定是良藥,還有病沒治好,先把人活生生苦死的。
實際上逍遙仙宗內部,對於覆海印的態度始終都很審慎,每個弟子在想修煉覆海印之前,都要上報長老,接受一係列嚴苛刻骨的考驗,通過了才被允許結覆海印。當然也有不聽招呼認為自己行的,但那些人最後的結局大抵都是道心崩潰瘋癲收場。
撐了個懶腰,林立走到外墓室曬了會兒太陽。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瀘溪河上竹筏小船交織遊走,外門道士帶著旅人們在下麵參觀,不乏頭一回見到此番精致的,臉上的表情興奮又驚訝。
從疼痛裏熬了六個時辰剛解脫出來的林立,心頭忽然冒出一個惡趣味的念頭,觀察到河裏小船上,有一名遊客望向自己所在的洞口,便飛快地伸出腦袋,遠遠地對著那人曖昧一笑,然後立馬又縮回了洞中。
“啊!有鬼!我的媽呀!”
那人登地一屁股坐在了竹筏上,指著洞口尖聲叫喊道。
也就是看他年輕,氣色健康,才成為了林立選擇驚嚇的目標,否則要是換了個上年紀的人,大概當場心肌梗塞,一口氣上不來就過去了。
“先生,天清地寧,陽光普照,莫被自己的幻覺蒙騙到了。”那艘竹筏上撐竹竿的小道士安慰道。
“不是啊!真的有鬼!我看得清清楚楚!”
年輕人手指依然朝著那個洞口,語氣顫抖得厲害。他十分肯定剛才所見的不是幻覺,因為那顆光頭太真實了,而且那隻鬼長得還很帥,就是笑得人毛骨悚然。
人們紛紛看向他指著的洞口,林立已經往後退了兩步,他們自然什麽也看不著,而撐船的小道士也從那裏收回目光,認真說道:“先生,我在河裏已經撐了兩年船了,每天都來,從來沒見過鬼啊怪的,您可能是看到什麽光影了吧。”
別的遊人也都不信,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哎喲,現在的年輕人,咋比我們這輩人還迷信。”
“小老弟,你抬頭看看,這麽大的太陽,就是有鬼他也不敢出來啊。”
“就是的,我們這麽多人,鬼來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淹死他。”
“挨到龍虎山就是那麽大一座道觀,你怕啥子鬼嘛硬是的!”
聽著下方喋喋不休的議論,林立心情頓時間好了許多,就是可憐那見了鬼的小哥,淪為自己惡趣味的犧牲品了。
不過林大少素來不是個喜歡體諒他人感受的冷血動物,自己舒服了,哪管別人揣著真相被所有人品頭論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