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再見，棄子
林立左手覆蓋在盒子上，黃帝外經瘋狂運轉，拚命煉化吸收著金色丹藥裏的靈力。身體仍然保持那個姿勢，癱坐在地身影佝僂，背對著麵色黢黑的漢子，和木車上奄奄一息的皇甫老頭。
皇甫容甲有過那麽片刻的猶豫糾結，最後想清楚了，便當機立斷逃得幹脆，跑起來前腳打後腳，速度飛快。
他還年輕，從他不經常鍛煉，卻能在求生欲的驅使下，跑出那種速度就能看出來，若是個中年人，一定跑不到那麽快。
而年輕就意味著，他還有很長的一段未來，並且他是一個沒經曆過生無可戀級別重創的人，於是那段未來便顯得尤其值得期待。
生命很珍貴，皇甫容甲想活著，實屬是情理之中，哪怕為此，他放棄了另外一部分可能性，譬如皇甫老爺子這次沒死，表麵上或許沒有波瀾，但他第三輩繼承人的身份，怕是要就此失去。
但是凡事有得必有舍，命在才有無限可能，命沒了便什麽都是枉然，皇甫容甲並不覺得自己是薄情寡性之人，他欽佩且愛戴自己的爺爺，並且有著風雨同舟的孝順，隻是他不明白，老爺子寧死不肯走的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麽。
所以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地跑，撒瘋地跑，跑回海邊的宅子裏，開車回家通知所有應該通知的人，趕緊做好部署，以防複仇心切的林立殺上門來。家族裏倒是供奉著幾名修真者，但看樣子在林立麵前都隻能是廢物，一旦擋不住，煊赫近百年的皇甫家族，恐怕今夜就要雞犬不留。
殺紅眼的人是無所顧忌的，這一點，縱使沒見過幾個亡命之徒，皇甫容甲心裏也有數。誰也保證不了，那個時候的林立還會保持理智清醒。
被人往死裏整了，誰還能清醒得了？
九月涼爽的秋夜裏，皇甫容甲跑得麵紅耳赤，衣衫已經被汗水浸潤濕透，本來長相就不是很優秀，此刻更是半點風度也沒剩下。
好不容易活著跑回海邊，他片刻沒敢停歇，直奔進地下車庫，挑了輛性能最好的跑車，點火加速，衝出海景房上公路，一腳油門踩到底，那輛法拉利便化作黑夜中的一道紅色流光，飛馳穿梭往北而去。
……
……
“你怎麽不繼續砍我了？”
林立終於從金丹裏吸夠了靈氣，氣海雖未飽滿，但起碼有足夠他活動的真元了，於是收好盒子站起來，轉過身，臉上是並不常出現的陰鷙表情。
皇甫容甲猜得很對，他有著一副睚眥必報的臭脾氣，在某些方麵，絲毫沒有所謂隱忍的習慣。
好心不計前嫌來給人幫忙，結果遭了場要命的暗算，這樣他若是都能寬宏大量，根本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
任何想要他命的人，他都會反過來想要對方的命，區別隻是在於，目前打不打得過。
當初在青丘，白帝的幾道聖旨，看起來都像是在把他往死裏弄，他忍了，因為白帝並不是純粹地要讓他死，其中深有用意，但更多的原因還是在於，他深知自己鬥不過白帝，深知在那座帝城當中，他若真起了殺心，根本連白帝的麵都見不到，就已經被城中修為似海的老妖怪給誅殺。
今天他不必忍一口惡氣，因為院子裏還能喘氣的兩個人，不過是抬腳就能踩死的螞蟻。
首先要殺的，便是這砍了他六十幾刀的黑臉男人。
渾身光芒斂去，這時候的林立，麵對區區的暗勁期武者，已經不必再用金龜訣裝王八。
“我知道你很想殺我，你也可以殺我。”
黑臉男人開口講話了，眼中沒有對於死亡即將降臨的惶恐，深邃平靜，平靜得甚至顯得有些呆板。那是早就做好喪命準備的安之若素，做軍人的，尤其是時常經曆戰鬥的軍人，若是沒有接受死亡的慷慨，那根本就不合格。
匕首掉在了地上，黑臉男人直接放棄無謂的抵抗，淡漠說道：“我肯定攔不住你，但你最好想清楚後果，我的命賤，死了也就死了，但老爺是華夏的頂梁柱，就算起了私心對你下毒手，你也該為這個國度考慮考慮，還有你身後的家人朋友，據我所知，你不是孤家寡人一個，如果老爺死在你手裏，朝廷不會視而不見。”
若幹年前開始，黑臉男人就和眾多兄弟一起，組成皇甫家主近衛團，自那時起，他們真正的使命就變得很單一，便是保護皇甫家的家主，要老人家性命無虞。
而現在，他手裏引以為傲的匕首，已經無法完成使命了，於是他隻能用別的辦法，來做成那件事。
他知道這番話說給一個險些被害死的人聽，是多麽的可笑，但他必須要說，換個角度來想，這不僅是為了保住皇甫老爺的性命，也同樣是在為林立著想。
“有理有據，可惜我聽不進去。”
回答他的話語響起，聲音並不遙遠，就在黑衣男人說完的瞬間，林立再次展示了砍斷灰衣老人的瞬移能力，閃爍到了他的背後。
“你沒被暗算到直接掉進坑裏，應該是個聰明人。”黑衣男人感覺到背上那隻手，在左側，以修真者的能力，應當可以穿破皮肉和肋骨，抓住他的心髒，但他還是很淡定，畢竟是世間少有的那種不怕死的人，他的聲音未起分毫波瀾，“聰明人的話，就應該聽得進去。”
林立笑了笑，淺淺的酒窩裏泛著深深的凶戾。
聰明跟有脾氣是兩碼事，並不總是相互抵觸，所以聰明並不意味著，讓人踩在腦袋上拉翔，還繼續無動於衷。
“你大概以為聰明就是軟弱，啞巴吃黃連這種事，我辦不到。”
“你現在都沒殺我，就說明你真的很聰明，忍一時之氣，有海闊天空。”
“我現在隻想宰個人泄憤，不要勞什子海闊天空，你們非得要送我見閻王，我總得送你們中的某一位也去見閻王，才叫禮尚往來。”
“你已經殺了那位老先生。”黑衣男人望向牆角根兒那些蠕動得很惡心的碎肉。
林立搖了搖頭拒不承認：“他還沒死，而且他不是皇甫家的人。”
……
……
皇甫容甲開著法拉利狂奔，幾分鍾便沿著主幹道，衝出了七裏多地，引擎聲炸響，吵醒了許多原本安眠於夢鄉的人。
海景房離皇甫家的宗族居所很遠，一個在南邊一個在北邊，中間隔著整座雁南城。
所幸深夜時分街上車流稀少，他開回家族隻需要十分鍾，現在已經狂飆了大半路程，但腳底下踩油門的力道依然沒敢放鬆。
這時候手機響了，鈴聲比較特殊，隻應用於兩個號碼，分別是皇甫老爺子的手機，和老人睡房裏的座機。
皇甫容甲緊急刹車，衝出幾十米才堪堪停住，慌忙接起電話：“爺爺！您沒事吧？”
手機裏傳出的卻並不是老爺子虛浮的腔調，而是那個黑臉近衛。
“容甲少爺，姓林的人已經被我殺掉，這邊安全了，但老爺沒續命成功，臨終前有話要講，你現在在哪裏？趕快通知家裏人過來吧。”
危險解除了？
老爺子快不行了？
皇甫容甲心裏一時間閃過許多念頭，先是大喜過望，沒有生命攸關的顧慮了，然後悲從中來，自己的爺爺終究迎來了大限。
悲喜兩種感情摻雜糾結著，年僅二十三的未來接班人看到了一些問題，於是坐在車裏很認真地思考起來。
皇甫容甲最後還是通知了北邊的家裏，該知道的人都收到了消息，但那是在他驅車趕回海景房，到了庭院裏的時候。
親情的良知與自私的理智搏鬥，過程很煎熬，結果是後者取得勝利。
掛斷最後的一個電話，他將手機拋飛扔進了門外的淺灘，取出副駕駛的大衣穿上，沙漠之鷹子彈上膛，重新扭了扭消音器，揣進大衣衣兜，冷著臉走入廳門。
“我爺爺在哪？”
迎麵遇上黑臉男人，皇甫容甲問道。
“右手起第三間房。”
黑臉男人指著樓上說道。
皇甫容甲順著樓梯默然上了二樓，轉身過走廊，進到那個房間，老爺子正仰麵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神很空洞，胸口的呼吸起伏弧度越發的微小了。
“爺爺，您……堅持住啊！”他低聲喊道，嗓音有些嘶啞。
雖然已經做好了極為自私的決定，但他內心的感情還是很複雜，他沒想好待會兒究竟該開兩槍，還是隻開一槍，或者根本不開槍。
老爺子張了張嘴，喉嚨有微弱的動靜，話語說不清晰。
皇甫容甲暫時收斂一團亂麻的情緒，附耳過去：“爺爺您說，容甲聽著呢，有什麽安排，我都會轉告給家裏人的。”
老爺子這才發出了稍微清楚些的聲音：“孩子，爺爺對不住你。”
皇甫容甲心裏咯噔一聲，長輩向晚輩道歉，在華夏的傳統文化下顯得很稀奇，此時更是頗堪尋味。
“爺爺，什麽對不住？”他強自鎮定心神問道，隻期盼接下來聽到的，不是讓自己大失所望的回答。
沒有大失所望的回答出現，因為老爺子根本沒有回答，硬要說有的話，大抵便是老爺子空洞眼神裏，湧出的一抹憐憫和歉意，還有從背後戳穿他胸腔的一隻血手。
嘩！
那隻手從他胸膛裏抽了出去，破碎的心髒頓時鮮血亂流。
皇甫容甲抽搐著倒地，努力回過頭看向身後，那裏有道頎長的身影，以及一顆冷漠至極的光頭。
光頭少年眼神從床榻上飄過，落在他身上，嘴唇開合著，輕飄飄傳來話語聲，那是他今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再見，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