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乏味的生活
山中歲月長，鳥獸久為伴。
離得世俗外，修煉欲成仙。
生活在山裏日子是極為單調的，古時候的人修仙，大抵都要到大山深處開辟洞府，然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打坐養神以求問道，境界高了，便連吃飯喝水這點事兒也省去了，便更是心無旁騖地修煉。
旁人看來這種生活乏味無趣，修道之人卻覺得清靜。
時至今日，華夏國內真正杳無人煙的大山已經不多了，而那些地界，大多都是被兩界碑劃入了妖域範圍，想在人界遠離世俗塵埃，過上世外桃源的日子，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做夢。
龍虎山作為道教祖庭，無論旅遊淡季旺季，基本每日都有遊客訪山，林立在山上見到的從外麵來的人並不少，按理說日子至少不會過得很枯燥才是，然而現實恰好相反，他在天師府裏不僅過得很枯燥，還有點蛋疼。
——堂堂林氏集團繼承人，在龍虎山風景區當起了接待遊客的小道童，每天吃完早飯，就要換上普通道袍，到八九玄階上頭去等著，跟那些手拿小紅旗的導遊接過班，便領著跟團旅客們走固定路線，從府門到私第遊覽觀光一遍，然後去大殿燒香祈福拜道教祖師爺，最後，和所有景點一樣，賣點香囊佩飾平安符。
這種差事林大少自然是要抗議的，可惜抗議無效，離陽長老與掌教天師的說辭一樣，區別隻是在於一個直白點一個委婉些，總而言之，偌大個天師府，他是最閑的人。
正一派主走符籙法術流，而林立跟了個多年鑽研丹道的老師，輩分又極高，每天不像普通內門弟子，有那許多傳承可學，也不必做早晚功課，多出來的時間，身為天師府傳人，自然要為師門做點貢獻才是。
“你沒趕上好時候，老夫年輕那會兒，龍虎山還是道教聖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所以想幹嘛就幹嘛。這會兒成旅遊點了，就辛苦罷，再有你這麽好的形象，不用也是浪費。”
離陽長老每回不變的一席話，都能讓林立憋出內傷，這大概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吧，他想借龍虎山遮風擋雨，就必須得熬住這三年作人牛馬的苦日子。
其實說苦倒也算不上，寂寞也不難耐，合格的修真者，沒有哪個是耐不住寂寞的，他就是覺得這麽度日太沒意思，有點浪費生命，雖說自己生命較之常人漫長得多，可也不該拿來這麽用。
生於世間二十年，無論在林家輝煌時，還是在域外苦修時，林立沒過過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來龍虎山可算體驗齊全了，據說每個月還有兩千塊錢工資可以拿。
唯一的好處，大概便是花了三天時間，終於把天師府的路摸熟絡了，不管走到哪兒，即使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如果這也算好處的話。
同樣是當時一道上山的，青雲見心的待遇就比林立好了很多，用掌教天師的話說，人家是暫居龍虎山作客，林立則是禮節完善拜入離陽長老門下、實打實的自己人。
“媽了個腳喲！”
送走一撥跟團遊客，林立站在長而陡的石階頂端，望著人們乘興而歸的背影，心中有無限感傷。
撓了撓發際線，頭套粘在腦袋上有點發癢。
“你好像很不喜歡做這類事情。”青雲見心細膩的聲音傳來。
林立癟著嘴，回道：“可能我天生好吃懶做吧，不像你，你似乎幫忙幫得特開心。”
青雲見心是主動要來幫天師府招待遊客的，負責在府門回廊賣東西，長相優勢，她雖然沒了頭發裹著頭巾，像個假小子，但那精雕細琢的臉蛋，還是容易讓陌生人產生好感，所以每天賣的東西最多。
可她看起來並沒有不堪煩擾，反而還很樂在其中的樣子，跟唐城來的林大少對比不要太鮮明。
“家族內務繁忙，還要些時候才能派人過來，而且多虧天師府幫忙收殮了族叔，我總不能吃閑飯。”青雲見心的回答超乎想象的簡單，挺接地氣。
林立略有思量，道：“我還以為你真是個仙女來著，原來也懂人情世故。”
“仙女，這個稱謂是在誇我嗎？”
“得，當我沒說。”
林立正過臉去繼續看著漫長石階的下麵，又有手拿小紅旗的導遊，領著遊客緩慢登山。
青雲見心也循著方向望去，說道：“做這種事可以見到很多不一樣的事，是以前見不到的，興許還不能說人間百態，但也是見識和閱曆。”
林立打小就在俗世的泥濘中打滾，見過真正的人間百態，心說自己可不需要漲這點見識和閱曆，還不如清閑點來得舒坦。
……
……
到了閉門時間，散客和跟團遊的旅客都已離去，林立這才可以取下假頭套，把自己的傾世光頭露出來。
總說正一派規矩少，相處幾日下來，他發現這些人還是改不了牛鼻子道士的執拗，非說道人就一定要紮發髻，頂著個光頭穿道袍在道門聖地裏晃悠不像話。
林立就問，“誰說道士就不能剃光頭了？”負責領導這些接待道士的老道就沉吟半晌，憋出一句“曆來如此。”
林立又問，“曆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老道又沉吟半晌，“此事無需分辨對錯。”
林大少當場罵娘，說老子就不帶能咋地？然後場麵就熱鬧了，午首座在內的六院長老齊登場，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軟硬兼施，不行又上掌教天師，接著是離陽長老這胳膊肘朝外拐的老家夥，圍著林立整整苦勸遊說了一夜，最終以林大少妥協屈服為結尾。
稍稍令他欣慰的，山上每天三頓必須吃飯，而天師府食堂的廚師們真的很給力，每樣東西都味美可口，辟穀期的人吃起來也不會厭煩，並且作為輩分比掌教天師還高的小師叔祖，林立的夥食是頂級規格，靈藥入菜，鮮魚肉食也都是天師府的人自己在洪五湖和馬祖岩底下，圈起來散養的，不是凡間食物可比。
“誒？你今天怎麽也吃這麽好？”
林立懶得講長輩排場，便沒端回養丹廬去，跟白天一起領遊客做雜物的外門弟子們，同坐一張桌子吃飯，眼睛偶然一瞟，發現一個道名宏遠的外門小道士，盤子裏居然是跟自己一樣的飯菜。
要知道龍虎山雖然貴為當代道門之首，得到朝廷的資源遠比別的山門要多，但養著兩百多口人，資源如果不精打細算安排，到底還是不太夠用的，所以資源供給按等級分配得很嚴格。外門弟子平常吃的飯食也不差，不過也就是凡人水準有肉有菜，並不帶天然的靈氣，內門弟子則吃得稍好一些，殿前弟子更好，以此類推。
“小師爺，宏遠今天過生日，派裏有記錄的，每逢過生日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吃頓好的。”一名小道士向他解釋道。
“生日怎麽不回家去過呢？”林立多少帶點關心，雖說隻是名義上的同門，但之後的三年，每天都要跟這些人朝夕相處，他沒有做獨行俠的念頭，而這些是他唯一能親近的人。
天師府的規矩，喪事喜事是可以下山的，生日也算喜事。
道名宏遠的小道士帶著極濃重的關外口音，說道：“回小師爺，我家在北方，屯子裏路不通，來回一趟咋的也得十天半個月，太難走了，平常都是重陽清明回家瞅瞅。”
林立了然的點點頭，思索霎那，說道：“一年就過一回生日，吃頓好的就完事了？”
宏遠回道：“山上不比城裏，沒那麽多講究，我家裏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送我來本來就是圖口飽飯吃就得了，不瞎琢磨。”
“你倒也容易滿足。”
林立不鹹不淡應了一句，盤中的飯菜逐漸失去滋味，心裏打著別的算盤。小道士懂知足，他卻從來都不是那安分的人兒，這幾天三點一線的生活，難過得不行，早就懷念都市裏的繁榮喧嘩了，現在有個好機會擺在眼前，如何能夠不珍惜？
“我說哥幾個，好歹同門學藝求道一場，你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人家宏遠過生日回不了家，你們不表示表示？”
“小師爺，您說怎麽表示？”
小道士們停下筷子，齊齊望向林立。
林立已經想好要搞什麽幺蛾子，仍裝出思忖的樣子，過了幾秒，小聲偷摸說道：“這樣吧，你們看喜好買個禮物給宏遠，不用太貴重，有心意就行。”
小道士們彼此看了幾眼，覺得有道理，同門師兄弟過生日，送點禮物本就是情理之中，便都點了點頭。
“聽小師爺的，我明早就托門房師叔幫我從山下帶，不過送什麽我還不知道，晚上睡覺再想想。”
“宏遠，我幫你訂個蛋糕吧，我們以前過生日都吃蛋糕的。”
“停停停！”林立揮手製止，東張西望瞟了亮眼，繼續做賊似的低聲說道：“你們明天才托門房幫你們帶東西，日子都過了，過了就討不到好彩頭了。”
“啊？那怎麽辦，現在府門都關了，門房師叔也不下山了啊？”
“你們就不能自己買？”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林大少循循善誘。
小道士們臉上露出了同一種表情，其中一人困惑道：“可是買東西要下山啊？”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林立心裏奸猾地笑著，表麵卻嚴肅而認真，說道：“下山有什麽不行的，你們是給同門師兄弟慶祝生辰，又不是去為非作歹，就算被發現了，長老也不會重罰你們的。這樣，吃完飯你們先像往常那樣洗漱睡覺，等到醜時，所有人都睡沉了以後，你們輕手輕腳來養丹廬，我帶你們走後門出去，你們去給宏遠買禮物，然後我們再去玩玩兒，正兒八經慶祝一下，我請客。”
“可是小師爺，這樣真的好嗎？”過生日的宏遠與一眾小道士們疑慮頗深。
“怕個球，你都叫我小師爺了，我還能帶你們幹啥壞事不成？”林立繼續慫恿。
“那……行吧，可我還是覺得不太好……”
“沒啥不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