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誰知盤中餐，粒粒罰兩百
每座山門都有自己的守山陣法，效用各有不同，譬如龍虎山的化元大陣，就與秦川河兩界碑的威力相似，可以強行壓低修士的境界，而其外的還有結界型的防禦陣法，羅網型的敏感偵查陣法，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不論什麽樣的守山大陣，都是針對外來者的，門下弟子與交好的勢力，會有特質的符籙或者身份牌，攜帶在身上便能被陣法親和，無視陣威。
青雲世家祖上對龍虎山有恩，近些年也還打著與龍虎山親近的旗號，按說，親和化元大陣的寶貝，青雲見心這個嫡係小姐應該有一個才是。
“本來有的，放在儲物腰帶裏，但我醒的時候，腰帶不在身上，可能被那個穿夜行衣的人拿走了。”
青雲見心也是累得連連呼氣，小臉兒粉紅，而且她不願意把頭露出來，始終套著那件大碼衛衣，比林立和丹朱都穿得厚實，香汗淋漓。
“這狗鈤的，哪天別讓我逮著他，不然老子非得把他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文學素養極差的林大少氣得連成語都說出來了，可見對截殺青雲叔侄的黑衣人怨念多深。
丹朱保持著一路以來惜字如金的風格，幾乎隻說與行程有關的話，例如此刻，他催促道：“走吧，還剩三十多級台階，別磨蹭到天黑。”
三人繼續上路，朝著近在眼前卻隔著兩千多石階的天師府大門，慢悠悠爬上去。之前甩開他們的幾個老兵，此時已經攀完所有石階，站在朱紅色的門口，對著下方指指點點，好像還是在討論他們。
後續又有遊客跟上，然後超過林立等人，其中不乏與老兵們年歲相近的中老年人，都在為三個年輕人的體力感歎不已。
林立大概摸清了化元大陣的路數，應當是以修士的真元量判定施壓程度的，丹朱已經以新肉身恢複化神巔峰的實力，所以行走比化神中期的青雲見心艱難些。而林立自己，氣海廣袤寬闊，真元量堪比《萬妖典》上排行前五的妖族，所以攀爬得最為辛苦。
可以說，身在化元大陣，真元就變成了一種累贅，越是渾厚便越是山路難行，若是渡劫期強者到此，恐怕真得爬著走。當然前提是這陣法對渡劫強者有用。
“老子以前沒聽說過勞什子化元大陣，這玩意兒，怎麽越往上威壓越重？”
林立著實累得有點受不了了，汗水順著下巴，成滴成滴地往下砸，每一步邁出留不下腳印，倒是會在踏過之處留下一滴汗印。
丹朱清淡無味的聲音飄來：“這是對你上山的考驗。”
青雲見心對此亦是有所了解，解釋得更清楚，道：“我們不會越走越沉重，隻有你，因為你是離陽長老想收入門下的弟子，所以從第三十六級階梯開始，每上一級台階，落在身上的威壓便會增加一成，直至你走完七十二級，才有資格入門。而且因為離陽長老資曆地位太高，所以你所經受的考驗，是天師府的最高級別，與掌門親傳同等。”
林立心裏頓時有無數頭草泥馬飛奔而過，他不是個喜歡吃苦的人，除了修行路上不得不以苦做舟，其餘時候他都是偏愛安逸的。
“早知如此，老子就該在山下把功力全散了再來，大不了多吃點丹藥補回去就是了。”
“……”
青雲家的小仙女微微汗顏，她見過許多懶人，天才也有庸才也有，但都沒有身畔這名少年懶得徹底。
接受考驗都想耍小聰明，而目的不是為了過關，隻是想舒服些？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林立可不管青雲見心對自己別致的懶法有多驚訝，越想越覺得被坑了，幹脆拍屁股往台階上一坐，原地散功。
“你別呀！這……這成什麽體統啊！”
青雲見心急了，好壞拋開家族恩怨不談，少年是救過自己的，她覺得自己有必要阻止對方，善意的阻止。
龍虎山的師徒考驗豈是兒戲？
三人不知道的是，天師府內，兩名穿著道袍的中年人，此刻正以神識遙遙觀望著他們這裏。
“師兄，此子投機取巧的功夫，遠在同齡人之上，不過我認為，也不可武斷稱之為小聰明，他在青丘就是靠著這些手段，隱藏實力打到靈契決鬥第九場，最後以重傷之軀，硬是拖著戰勝了蜃妖族的公子。”
兩名中年人中，一者身穿常見的八卦杏黃袍，正是白帝城內，與林立見過幾麵的天師府教習首座，午長老。
而被他稱作師兄的男人，看上去還要比他年輕一些，麵白無須豐神卓韻，沒有所謂的高人氣象，隻有滿臉隨和，像是很多小說裏那種空有輩分，卻悟性極差無所作為的掛名長老。
但稍微有點眼力見的人，都不會那麽想，因為中年男人身上穿的袍子，是畫滿道人像的絳紅色大長袍。
天師袍，在龍虎山穿這件衣服的人，身份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唯有當代天師一人爾。
“你這平日裏弟子碗沒刷幹淨都要一頓臭罵的教習首座，今日倒在我麵前回護起年輕人了，是你變了性子，還是拐彎抹角罵我不通情理？”天師麵帶微笑說道。
午首座思索道：“師父在世的時候，就說師兄是我們幾個裏最聰明的，我不想去揣測師兄的想法，反正猜也猜不透，但林立是棵好苗子，也懂得記恩承情，收進天師府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師兄你又何必……”
中年男人依舊眺望著五千多階登山石梯的方向，微笑道：“我若真將門戶之見根深蒂固種在心裏，就不會下令讓你們在白帝城保他周全了，隻是有些事情，未必非黑即白，光看著好處可不行。”
“能有什麽壞處？我堂堂龍虎山，千年道統，縱使他當真包藏禍心，師兄你還擔心他在天師府翻出什麽大浪不成？”午首座不認可對方高深的話語，作為山上唯一敢頂撞天師的人，他秉持著自己一貫的作風。
張天師最了解自己這直腸子的師弟，但凡認準了的事，勿論站在麵前的是誰都要爭個對錯，漫說他隻是個師兄，就是後山閉關在山洞裏的師叔師祖們，也有不少跟這憨蠻牛打過嘴仗的。搖了搖頭，笑道：“我指的不是這個，罷了，既然他自己決定上山，我再說什麽也是無用，看他能不能撐過這八九登雲梯吧，老四你放心，我張懷庸不做那暗中使絆子的齷齪之事，走不走得上來，全憑他個人的本事和毅力。”
……
林立終究還是被青雲見心勸住，沒有就地散功走輕鬆路。當然不是因為良心發現，而是青雲家的小仙女勸阻力度太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雞毛蒜皮說到人生大義，再牽扯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林大少腦袋幾乎要被說炸了，不得不繳械投降。
比起耳朵活生生被說起繭子的痛苦，爬山的勞累簡直不值一提。
晌午到正午，正午到下午，下午到日暮。
三人終於爬上第七十一級台階，林立這輩子都沒這麽腿軟過，咬著牙硬撐至此，身體已然開始不聽使喚。
“我的媽耶！”
最炙熱的太陽已經隱沒在雲層裏，天邊紅霞綺麗，然而天師府門前的石梯，溫度似乎還是一樣的高。
林立身上汗水不要錢地往下掉，不幸中的萬幸，他知道自己失去辟穀的能力後，儲物錦袋裏裝了許多水囊和幹糧。
身旁不時有下山的遊人經過，看著這邊三個喝涼水吃大餅的俊男靚女，不禁覺得眼熟，然後回想起來，又是各種感慨紛至遝來。
晌午時分的幾個老兵也在人群裏，驚訝不已：
“這兒幾個孩兒咋還沒爬上去？”
“怕是麵粉做的喲，身體再弱爬一天還能爬不完這胯長一截路？”
“老李，剛拜完神仙，嘴裏說話清潔點。”
後來有位老兵實在忍不住，湊上前來問道：“小朋友，你們這是上山還是下山？”
“上嗯嗯嗯！”
險些說了實話的青雲見心，被林立粗暴地一把捂住嘴唇，然後這廝厚顏無恥地轉過身，笑嘻嘻對老兵說道：“下山了，今兒一天玩得太開心，忘了吃東西，這不餓得受不了了，吃點東西墊補嘛。”
那位老兵看了看丹朱和假小子似的青雲見心：“看你們氣喘籲籲的，玩什麽了這麽累？”
“呃……跟山上的道士比劍來著，我們是武術愛好者。”林大少吹牛比從來不打草稿，轉轉眼珠子瞎話張嘴即來。
“哦，那你們抓緊下山，山路可陡，天黑了不好走著呢。”
老兵掛著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不過還算善良，並沒有揭穿什麽。似笑非笑地提醒幾句過後，便吆喝著戰友們繼續朝山下走去。
林立目送著幾人走遠，確定他們聽不著自己這邊說話，使勁把手中大餅摔在地上：“奶奶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讓凡人老頭鄙視了！”
“誒誒誒！那位遊客！”
一名小道士高聲呼喊著小跑過來，撿起被扔掉的大餅，板著臉對林大少說教起來：“常言道每一粒糧食都是農民伯伯辛勤的汗水，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這麽糟蹋糧食可不對。”
林立懶得理睬他，楞了一眼，爬起身準備繼續上山，卻被對方攔在麵前：“這位遊客，我好心勸你怎的不聽勸呢？”
“不聽勸又怎麽著？”林立不耐地回問道。
小道士攤開手板：“破壞景區衛生，罰款兩百。”
林大少有點憋屈，生著悶氣無處發泄，還白白被罰了二百塊錢，何其操蛋。
想他堂堂林氏集團太子爺，在唐城小吃街買臭豆腐不給錢，都沒人敢說他半句不是，今天在江陰城地界，就因為扔了半張餅，居然被一個小道士罰了款，真是龍遊淺水虎落平陽。
“不上了！這他娘的叫個什麽事兒！”
林立越想越氣，終於徹底怒了，再不想上這破龍虎山破天師府，都是娘生爹養的，誰還沒點脾氣？
“可是，我們隻差兩步了……”
青雲見心弱弱說道，她從未見過如此任性的人，但也不願意見到，對方在臨門一腳的時候放棄。
八九七十二級露台，九九八十一道分階，五千八百三十二步他們已經走了五千八百三十步，此時轉身離去，何必又何苦？
“我管他那麽多呢！”
林立像是完全被氣性衝上了頭腦，說走便走，轉過身頭都沒回一下。
“小友且慢，請到敕書閣一敘。”
一道神識傳音，同時傳入三人耳中，如洪鍾大呂正氣清明，隨著話音落下，他們身體上化元大陣的陣威，也倏然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