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龍虎山下
“很想見一麵”——離陽長老神識信上的原話。
林立了解想見與很想見的不同,一字之差,或許可以咂摸出許多味道。
開始他以為,丹朱僅僅是末流邪派的大長老,凡人眼中的高不可犯,修真者眼中修為稍精的旁門左道。
然而若真的如此簡單,龍虎山的太上長老,為何會很想見丹朱?
這個問題目前隻有兩人能夠解答,一個深居簡出天師府,一個就在自己眼前。
林立毫不掩飾的審視目光,落到丹朱年輕妖異的臉龐之上,後者僵硬的表情不再故作輕鬆,而是老老實實沉默了好久,特別特別久。
風吹塵土流雲蒼茫。
悄不經意間,天色已經晚了,一箱子白瓶茅台還剩那麽多,中午後便在沒動過。
直至星夜點綴蒼穹,廠房區蟲鳴四起,丹朱終於肯開口說話,道:“那便一道前往,避了幾百年,再不麵對,怕是那幾個老東西就要死光了,你幾時動身?”
林立早就琢磨好了,隨口回道:“大約兩個月。”
大概知道他在等什麽的丹朱應道:“太慢了,兩天吧。”
……
北海劍宗的車馬上了鎣山,停歇在林家別墅院裏,送來說好的千斤北海精金,與地寶碧血丹心。
陣仗並不大,一匹白馬一輛木車,一名趕馬的車夫,輾轉六七日,從北海來到唐城。
林立親自查驗過,精金是足量的一千斤,碧血丹心也沒有瑕疵,便吩咐手下將東西搬進自己的房間,然後領路帶那名車夫趕馬,招搖過市去往北城區。
車夫戴著個鬥笠,背上扛著蓑衣,扛曬又避雨,除了造型不太美觀以外,實屬遠行跋涉最佳的裝備打扮。
他話很少,林立話也不多,於是倆人路上沒有半句交流,不過林立並未因此對其有任何輕視,能押運千斤北海精金和地寶,奔赴九百裏而周全抵達,此人的境界隻會低於渡劫,絕非簡單的化神巔峰。
同理,五尺寬的馬車,經得起如此沉重且漫長的折騰,那馬和那木車,必然也不是俗物。
招呼丹朱撤掉滿地毒物,倆人與馬車進入廠房區,拐彎過巷,來到宿舍小樓房底下。
唪!
烈火大刀比以往每次都要寬厚,掠過樓腳,樓房從底部被斬斷,接著丹朱從頂樓陽台一躍而下,腳板蹬著房子,房子便朝相反的方向潰散倒塌。
車夫鬥笠下的眼神漸亮,說了見麵以來的第一句話:“好準的火法,好猛的腳力!”
丹朱的桀驁性子,自然不會被人隨便誇誇就嘚瑟,林立也沒有沾沾自喜,信步走到原本樓房的位置。泥土被削砍得恰到好處,此時樓底的地基已經露出,而水泥填充的地基之中,是他以前讓人挖好的地道,地道的盡頭便是張角墓。
打扮寒磣的車夫隨後走過來,他的腳每邁出一步,腳下的地麵都隨之輕微顫動一下,等他來到地基旁邊,看似堅硬的地基瞬間碎裂成無數塊。
是被拱碎的,地底處鑽出數百條泥石柱子,端端正正地將五丈十二尺的青石墓抬在中央。
林立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沒想到,氣勢深不可測的中年車夫,竟然還是位術士,這手土遁奇門術,怕是比之同時代的麻衣派高手,也是不遑多讓。
“狗兒。”
車夫呼喚一聲,後麵的紅鬃馬應聲靠近,乖巧得很。
地麵再次震顫起來,數百條泥石柱子延伸蠕動,舉著青石墓安安穩穩放上木車。
“東西送到了,墓我也運走了,兩位告辭。”
“告辭。”
簡短的作別,車夫抽出腰間的馬鞭,往馬屁股上一拍,那匹紅鬃烈馬叫了聲痛,轉過馬腦袋噠噠噠地朝公路方向走去,重逾萬斤的青石墓,卻沒令它馬蹄顯得吃力,不起眼的木疙瘩車,似乎也完全承受得住。
林立有點眼紅,待趕車的人與拉車的馬走遠,扭頭問丹朱:“你說這人是須彌山的,還是北海劍宗的?”
丹朱說道:“人是北海劍宗的,車是須彌山的。”
“你不是說北海劍宗跟五毒教相當麽?人家怎麽有這等猛人?”林立不帶絲毫揶揄之意誠懇問道。
“關你屁事!”大長老誠懇答道。
“那馬呢?”
“馬兒品相倒是俊俏,得值個好幾百萬。”
……
……
兩天後,林立與丹朱踏上路途,去往江陰城。
城市到城市倒是好說,坐上飛機眯一覺就到了,然而從江陰城到龍虎山,路卻不是十分好走。
作為華夏著名道教聖地,每年來龍虎山燒香祈願的遊客絡繹不絕,其中也不乏信徒,圖的就是個虔誠,所以道路沒有特意修得便於行進。首先要到某個縣城坐旅遊大巴,到山下最近的村莊,剩下的就全得靠步行,車子從兩裏以外就開不了了。
跟著遊人走小道穿過樹林,林立和丹朱都是已經汗流浹背,走得很辛苦。
對於凡人來說,上山的路走起來隻是累些,而對於修真者而言,龍虎山的守山大陣極不友善,進來先壓低兩個大境界,接著外界的暴躁靈氣,勾動體內真元,使人心煩意亂。
“擦!日頭也不猛,咋還越走越熱了!”
林立抹著汗水罵罵咧咧,辟穀以來寒暑不侵,身上很久沒有這種黏糊糊的感覺了,不太舒服。
丹朱從出門開始就一改往日的高調囂張,此時更是沉默得不像本人,訥訥說道:“再行四百米,拐過前麵那個彎有座茶寮,進去歇會兒。”
顯然,大長老以前來過龍虎山,如他所言,四百米不多不少,拐過彎便能見著一杆茶幌子迎風招展,旁邊小茶寮裏茶客稀稀。
坐進去要了兩碗涼茶,等茶的時候,林立不動聲色觀察著臨近茶桌上的幾人,情況跟他差不多,真元流動都很滯澀,身畔縈繞著雜亂的自然靈氣。
這座茶寮便應當是專門為這些,被守山大陣困擾的修真者而開設的。
涼茶下肚,燥熱頓時消解去不少,再坐了會兒,林立掏出錢包準備付賬,卻被茶小二告知,此處不收取凡間銀錢。
“那你們收什麽?”
“看情況,我們最近需要什麽就收什麽,可能是一捆柴,也可能是玄級法器。”小二回答道。
林立驚了,龍虎山的茶寮就這麽拽?喝完茶要付出一柄玄級法器?
“這是規矩,上麵幡子上寫著有,喝得起就喝,喝不起也賒不了賬。”丹朱在側沉聲解釋道。
林立趕忙衝到棚子外麵,歪著腦袋看了眼茶幌子,上麵掛著今日茶資,寫的是衝靈草,“還好還好。”林大少拍著胸脯,被宰的危險解除了。
衝靈草在修真界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靈藥,常見得很,就跟凡間的板藍根衝劑差不多,不過轉眼問題又來了——這麽常見的藥材,林立身上還真沒帶著,一株都掏不出來。
“小哥,我這兒萬靈丹倒是不少,比衝靈草值價多了,能換換不?”
“不行,你若是沒有衝靈草,拿紫藤蘿代替也行。”小二哥十分幹脆的拒絕道,很有原則。
林立額頭掛上了黑線,紫藤蘿比衝靈草稀有一點,但也算不上獅子大開口,問題是紫藤蘿他身上也沒有。於是隻好把目光投向了鄰座的幾人:“道友,身上可帶著多餘的衝靈草?在下願意等價交換。”
那幾人看麵相挺好說話,其中一人操著關中口音,苦笑道:“道友,不是不肯幫你,區區衝靈草,甭說交換了,放在平時送你都成。”
聽到這兒,林立的心已然涼了半截,隻聽對方繼續說道:“這一碗茶就是兩百棵,我們兄弟身上的剛好夠啊~”
“呃,無妨無妨,謝過道友了。”
林立假裝大度的擺擺手,心裏各種臥槽,無妨個屁,這荒郊野嶺的,周遭過客全是凡人,上哪兒弄兩百株衝靈草去?
眼珠子轉了幾圈,林大少隻好回到茶小二那邊,賠著笑臉,道:“小哥,冒昧問一句,你們要這衝靈草紫藤蘿準備幹啥使的?我看看身上是否有相同藥理的東西。”
他算半個職業煉丹師,隨身攜帶的靈藥種類並不少,想來想去,也隻有這麽一個辦法可行了。
小二哥對這事倒不忌諱,直言道:“三天前這兒來了個姑娘,魂魄受損極重,我家掌櫃的費盡力氣,總算把傷勢壓住了,不過我家掌櫃的,也因此耗空真元閉關養氣去了,無力救治那姑娘滿身燒傷。掌櫃的說,姑娘雖然被火法打得體無完膚,但看模子受傷前應該也是個萬中無一的美人胚子,不忍心她容顏盡毀,所以叫我把這幾天的茶資,都改成療火傷和養膚生肌的靈藥。”
“哦~”
林立摸著鼻尖點點頭,這就好辦了,他的確沒帶著養膚生肌和療火傷的藥材,不過銀針卻是走哪兒帶哪兒,須臾不離身。
神農十九針,生死人肉白骨,祛個火毒除疤生膚還不是手到擒來?
“小哥,反正你要那藥材,也隻是為了給姑娘治傷,再說你每天在這兒等人上門湊藥材,湊到何時才能湊夠?你看這樣成不成,我手上的醫術還算不賴,直接替你把姑娘治好,抵了這頓茶錢如何?”
小二哥眼睛一亮:“你真有把握?”
恰逢白帝壽辰後不久,最近尋訪龍虎山的修士少得很,湊藥還真不知道猴年馬月能湊齊,貽誤了時機,到時候就算治好,那姑娘恐怕也回不到最初的容顏,有懂醫道的直接施診當然再好不過。
“魂魄傷勢都被你掌櫃的壓製住了,肉身傷勢,灑灑水啦!”
林立對自己的醫術那是相當有信心,火傷而已,又不是什麽怪症頑疾。
那位小哥沒有猶豫太久,斟酌片刻便對他招了招手:“隨我來吧,先看看再說能不能治,姑娘家最在乎的就是容貌,草率不得。”
林立心頭暗笑,小哥做人還挺實在,也就是守著龍虎山賣茶,這要是去了外麵的世界,不曉得要被那些奸詐散修坑成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