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此間話淒涼
元城在林立的印象中相當陌生,以前隻聽說這是座很亂的城,卻從未涉足過,所以他在這兒當然沒有熟人,更不認識哪個女人。
但他猜到約自己的是誰了,而且有九成九的肯定,等見到那個女人,就是十成了。
清照書館離酒店不遠,橫穿過酒店門前的公路,再右拐走五百米便是。
書館從外麵看上去很清雅,點綴稀少,簡而不失其華。綠色玻璃上烙著一首一首完整的詞,皆是出自易安居士,有的耳熟能詳傳唱甚廣,有的則稍微生僻一些。
唐城也有一家類似的,藏書齊全但隻借閱不售賣,那家叫棄疾書館,風格與這如出一轍的簡約而不簡單,同樣是綠色玻璃,上頭烙滿的則是辛稼軒的古詞。
兩家的後麵應當是同一個頗有情懷與情調的金主,或者兩家老板是相識的同好之人,否則的話,那緣分可就巧大發了。
暖風晴雨初破凍,柳眼眉腮,已覺春心動。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門簾左右兩側掛著的豎牌匾,寫的兩句短詞,並非摘自一首,而且從含義到神思完全不搭噶,甚至長短都不一致,卻莫名有種不對稱的美。
走到此處,林立不自覺地背起了單手,學作古代儒生的斯文樣,另一隻手撩起簾子入內,循著號碼找到自己要去的書桌。
桌子靠牆的一方已經坐了人,不算涼透的中秋天氣,那人身上裹得有些嚴實過頭,長款呢絨大衣立領遮住脖子,絲質紗巾繞過唇鼻,眼睛上還有副比例誇張的蛤蟆鏡。
“我不追問你打什麽算盤,不過你做了這麽多年全職太太,這次冒著劉宗強起疑的風險約我出來,應該是想幫我,我關心這點就夠了。”隨便從書架上找了本壓根兒看不懂的《時間簡史》,林立來到女人對麵的位置坐下。
單從視覺上,大概沒人能直接認出女人是誰,他也認不得對方,但心裏知道這個女人是元城二十年芳華絕代,後來下嫁潑皮流氓的交際花,也隻能是她鍾寒露。
與他胡亂揀書裝象不同,鍾寒露顯然是個腹有詩書的女人,隔著墨鏡都能感覺到,她目光落在那本《塔木德》書頁上麵的時候,有多少分的專注和思考。
林立並不認識書麵扭來扭去的不知道屬於哪國的文字,隻是曾經見到陳海石抱著本在看,封麵圖案和字的形狀是一樣的。
“以前偶爾會聽人說唐城林家少爺的壞話,可林少爺似乎沒有人們傳述得那麽差勁。”女人依舊保持著閱讀的姿勢,頭也不抬的說道。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嫩,不是娃娃音或者嗲嗲的那種嫩,而是清脆中帶點利落,幹幹淨淨,絲毫不拖泥帶水。
淨透得仿佛不諳世事,又仿佛通透得看破紅塵。
樣貌好看的女人話音往往不好聽,如果一個女人既漂亮,又有著一副好嗓子,那麽不管她去不去娛樂圈,與人交談總是令人舒適的。
林立也沒死繃著形象,逼迫自己把眼睛硬落在看不懂的英文字母上,轉而背靠椅子極不斯文地翹起了二郎腿:“等你看完,我們找個地方開房吧。”
鍾寒露恰好讀完一頁,翻篇的指尖僵了一瞬,然後風輕雲淡劃過去。
林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書店裏太安靜,不適合聊天。”
“再給我兩頁的時間。”
歲月靜好的安寧話語拂過耳畔,林立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耐心,就那麽乖乖躺在椅子上望著對麵看不起模樣但很漂亮的女人。
令他愜意的是,漂亮女人也並未讓他久等,她顯然已經通讀過那本外國書,現在隻是拿出來溫故,瀏覽速度極快,兩頁看完才用了不到十分鍾。
“走吧。”
說再看兩頁就確實隻看兩頁,鍾寒露合上書本翩然起身,將書塞回書架上原來的位置,便叫了一聲當先朝外麵走去,很是灑脫,對於跟一個陌生年輕男子去酒店開房間這種事情,似乎絲毫沒有介意。
但林立其實是有些介意的,他還是個處男,剛才說去酒店,純屬意氣上頭想調戲一下多年前的元城花魁,口嗨罷了。
現在真要開房,他心裏總覺得哪裏不自在,但脫口的話就是潑出盆子的水,收肯定收不回來了,臨陣變卦隻會更沒麵子。
於是林大少生平第一次孤男寡女去酒店開單間,便是跟一個四十二歲和他媽差不多大的中年女人——“老子虧了!”
房間裏鍾寒露才卸掉了嚴嚴實實的包裹,脫去呢絨大衣,解掉紗巾取下墨鏡,人跟照片上一樣好看,但韻味遠比照片來得生動嫵媚。
身段更是婀娜,該豐潤的地方半點不缺肉,該精細的地方半點不累贅。
林立都很難相信,這是一個渾身沒有靈力真元波動的四十歲凡間女人,就是好多花季青春的少女,都未必有她的身材這般玲瓏,
“咳咳!嗯!”
清了清嗓子,林大少把目光轉向一旁,對著雙人床床頭上的大時鍾,視線盡量不放在那朵誘人犯罪的紅牡丹的花枝上。
他可是看過鍾寒露跟劉徹的全集寫真,立場極其尷尬,就如同宅男多次觀摩某個女優的成人大片,突然有一天,女演員從電影裏走出來活生生坐在麵前。
林立咽著口水,腦海中想出一句話來形容現在的自己,非常深刻:“不是宅男見女優,勝似宅男見女優。”
過了許久,鍾寒露打破了沉悶,說道:“林公子不像唐城的林公子。”
“咳咳!”
林立又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歪著腦袋回道:“我的人品秉性並不重要,你約我出來總是要說事的。”
鍾寒露頷首微笑,道:“那麽中午在對麵樓上偷拍的,應該是林公子的人。”
“沒錯。”
林立依舊歪著腦袋,別扭地點點頭。
照片裏有一張的畫麵,是她趴在飯桌上劉徹從後麵進攻,而她的臉正對著鏡頭,眼睛望著的方向雖然不一定是彼時偷拍的麒麟幫管事,但現在她把話挑明了,看過那張照片的林立,至少不會感到詫異,進而確定了早前的猜想。
“你早就發現我的人在監視,所以故意引誘劉徹跟你在客廳雲雨,我想不是為了刺激。”
“跟那樣的人,除了惡心,有什麽刺激可言。”麒麟幫管事口中的極品熟女,容顏籠上了一層憂鬱。
“我恨透了劉富強,就算這些年他對我再順從,也隻是貪圖我這張臉而已,也幸好有這麽一張臉,現在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資本。”
林立偷著樂,腹誹道:“他貪圖的可不止是你那張臉,還有你那身白肉。”
“有個秘密,世上隻有我跟劉富強知道,你是第三個人知道的人,無論你會不會幫我,我盼了這麽多年,別人都不敢跟他作對,隻能指望你。”鍾寒露說道,望向唐城惡少的眼神帶著希冀。
林立思索片刻:“那你講吧,當年你因為什麽會嫁給那樣一個爛人。”
鍾寒露陷入回憶當中,神情有些淒然:“二十五歲以前,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懶惰、膽小、沒誌氣,人渣有的缺點他都有,但滿二十五歲那年,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大事。”
林立把目光稍微往回挪了一點,見到了女人臉上的八分憎惡和一分哀傷,以及一分痛苦。
“不知道他從哪裏找到的消息,買了張火車票,到我老家把我媽綁架了,要挾我跟他去民政局領證,然後憑我以前認識的人脈,狐假虎威,從一個挨打不敢還手的窩囊廢,走到今天橫行元城沒人敢惹。”
“那你母親呢?”林立問道,如果僅僅是脅迫著結了婚借勢,這些年據說劉宗強對鍾寒露屬實不錯,她對他最多有怨念和不滿,不至於憎恨到如此地步。
後母與繼子勾搭成奸,這種事但凡三觀沒完全崩毀,都很難做得出來,何況劉徹並不是個靠人格魅力就能吸引中年女人的優質小鮮肉。
鍾寒露引誘劉徹,必然隻是因為對劉宗強的恨,問題在於哪來這麽大的恨。
林立知道,故事的高潮部分馬上來了。
半老徐娘淒然一笑:“本來我以為,他發家之後把我母親軟禁著,好吃好喝的伺候應該少不了,可有一次趁他爛醉,我才把話套出來,原來我母親根本不是被綁架,一開始就被他害死了,屍體丟進了山裏!但那個時候我能怎麽辦,他已經成了氣候,以前能給我撐腰的,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就算有心幫襯一把,也鬥不過劉富強了。”
臥槽~
一段故事聽下來,饒是以林立的心境,也是忍不住五味雜陳,不禁有些同情這個女人,被騙得不是一般的慘啊!而劉宗強一夜開竅,也屬實是他見過的惡人中能排進前五的角色了。
且奸且狠。
林立自問夠手辣,然而心狠比起劉宗強,簡直拍馬難及。那麽惡心的事,也是他想破腦筋都幹不出來的。
“你想怎麽辦,我要怎麽幫你?”麵對著命運如此多舛的女人,林立的同情心頓時潮水泛濫,滿臉古道熱腸的表情急切問道。
鍾寒露柔媚的麵頰湧現一抹決絕:“我要取代他!他的一切,本來就該是屬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