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撕天爪
道門中有部古籍,名曰《萬妖典》,記載著妖域各色妖物凶獸的外貌與手段。
翻開扉頁的第一篇章是檮杌、窮奇、渾沌、饕餮這洪荒四獸,其後則是九尾天狐與通天妖蓮,此二者便是如今分割妖域的青白兩大皇室。
蜃妖在第三篇章,凶名之大可見一斑。
但《萬妖典》上有關蜃妖的筆墨卻極為淺淡,寥寥數筆,記載了來曆與勢力起落,以及家族姓氏和幾句血脈妖法的潦草描述,然後便是第八種妖的紀錄了。
故此,人界對蜃妖的了解屬實乏善可陳,也可以說,在人界道門的眼中,蜃妖一族雖然不是妖界最強的血脈,卻肯定是最神秘的。
老人們對蜃妖的概念,大抵都是來自當年封冬劍聖與當代蜃妖族長那一戰,而當時,封冬劍聖也才十餘歲,比現在的林立小很多,蜃妖族長已經六百多歲,半步渡劫,比現在的赫連留雷強很多。
“長老,他的臉…怎麽了?”
相同的問題在百獸坪邊緣地帶各處響起,無一例外,少年們都略帶顫栗地盯著赫連留雷的臉。
那張臉此刻幾乎完全變了模樣,不僅看著恐怖,眼神接觸到那一道道白色紋路,便不自覺感受到一種奇特的恐嚇,心驚膽戰。
“那是妖紋,也叫祖紋,隻有最頂級的妖獸血脈,才能繁衍傳承的逆天之術。”
各門派老人們解答的話語都十分有限,似乎不願透露太多,弟子們也很懂事地按捺住好奇心,沒有追問。
道門的《萬妖典》有些特別,閱讀起來是從後往前翻,境界越高,就能看到越前麵的高級妖獸的訊息,而境界未到,非但不能看,就連知道太多也是自傷。
都說人是萬物之靈長,但妖其實也是天地生養的靈物,強在何處弱在哪裏,對於人類而言屬於天機——知道不該知道的天機,聽的人要損氣運,講的人也要折壽。
“嗯!”
饒是隻聽了些皮毛知識,百獸坪外圍也是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悶哼,來自那些辟穀境界的年輕修士。
妖書五大篇章,化神期才能開始看第三篇章,渡劫期則可窺見第二篇章之妖物,至於上古時期與神獸廝殺的洪荒四獸,非大乘期不可觀閱。
蜃妖乃第三篇章首個記載的妖物,秘密隻屬於化神巔峰,辟穀期修士聽來越級太多。
“給我死!”
赫連留雷麵部畫滿妖紋,奇特而詭譎,而此時,他手中的長戟停止了振鳴。
“撕天爪!”
坪邊老人們紛紛驚呼出聲,有生之年,竟有幸再見到這蜃妖一脈最具戾氣的妖法。
傳聞蜃妖體內流有三分鯤鵬之血,古時鯤鵬以龍為食,展背三千裏,掠翼可撲天開雲,利爪可撕裂蒼穹直上九霄。
撕天爪妖法,便有鯤鵬一爪的三分神韻。
老人們的有幸,似乎成了林立的不幸,此等上古血脈傳承,如何躲避得開?
“當年封冬劍聖以利破利,小道友會如何抉擇?”到了這一步,就連元長老也終於是收斂笑容,低眉沉吟起來。
嚶~
唪~
唰~
嘩~
結界內被各種不同的音節充斥,唯一相同的是,這些音節都是妖力切坡空氣所致,或犀利、或粗重、或鈍緩。
而赫連留雷的長戟,自始至終隻揮舞了一下。
“好厲害!”
“他不是隻有化神期的實力嗎?!”
“果真不愧是妖域僅次於皇族的血脈,全力一擊仿佛帶有道韻!”
“一次切割打出,便是世間所有切斷的方式。”
從未見過妖族高等妖法的年輕有很多,此刻立於草坪周圍,不禁心神激蕩。
隔著長輩們聯手建立的屏障,他們都能深深感受到結界以內的殺機,暗自揣測著,若是自己身處那片破風聲裏,能接住幾下?
更多人的答案是一下也接不住。
於是他們有人開始為那片聲音裏負了重傷的道友擔心。
“我記得林立似乎也很擅長切割,之前破開百鬼宗壁障的手法,妙極了。”
“可是他的手法再如何犀利,麵對上古蜃妖的妖力,又如何能相提並論?”
“就算本來可以,但他這一個時辰,能補滿真元且痊愈傷勢嗎?”
鏘鏘!
金鐵相撞的清脆聲音打斷坪畔一切私語,所有人目光都不約而同朝著聲音源頭望去,隻見兩柄幽黑的飛刀被斬斷,垂落進了草叢,卻並沒有林立的身影。
“在那裏!”
有人喊道,本以為是佯攻,然而林立終究還是,被滴水不漏的斬擊給逼出來了。
身處自己的領域,赫連留雷自然比觀眾更早發現,冷笑掠過唇角,手中長戟一指,無數撕天爪的鋒利意味便由散而聚,朝著同一個目標切削過去。
橫著的,豎著的,斜著的,幾十上百的鋒芒猶如鋪天蓋地的箭矢,林立無論從哪個方向都無法突圍。
在赫連留雷與眾修士的眼中,他能走的途徑唯有兩條,要麽以絕強的防禦生扛,要麽,就等著萬箭穿心過。
當然此時殺氣騰騰而來的並非箭矢,而是能將任何事物切成粉末的妖力氣刃。
“林道友,快避開啊!”
一名修士急得眼珠子快瞪出眼眶,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即便他自己也清楚,那種範圍的夾攻,想躲也根本沒處躲。
可林立的應對未免太消極了些,竟然呆呆立在那裏,埋著腦袋不動不偏。
這是絕望了還是看透了?
畢竟已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與其徒勞掙紮,不如從容以待,好讓自己死得有氣度一點?
沒人猜得到林立此時在想什麽,赫連留雷也想不出,但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拔掉這顆眼中釘了。
最近的妖力鋒芒離林立僅僅半尺之隔,再過不到半次呼吸的時間,它便會從林立身體的中部劃過,將其腰斬。
這時候林立終於有了動作,他抬起頭,衝赫連留雷笑了笑,然後,身後的鋒芒紛至遝來。
攜著世間所有切割的意味,輕重不一,犀利程度亦是有別。
然而,看似必中的鋒芒,卻是一道也不曾落到林立身上,而是擊了個空。
“什麽!?”
“竟然…消失了?”
坪畔修士們可謂看得提心吊膽,此時又被大大的驚喜衝得腦袋發懵。但也有頭腦始終清醒的,譬如柳鳴。
“妖族果然很蠢,可惜了這麽強的手段。”他冷冷說道。
身旁楚逐流略訝然,轉頭問道:“柳道友何出此言?”
麵對一個可以稱為對手的人,柳鳴倒是不吝惜言語,說道:“我一直在觀察林立的身法,如果我所料不錯,下一刻,他會舉著刀站在赫連留雷背後兩尺遠的位置。”
他料的沒錯,話音剛落地,林立便出現了,的確站在赫連留雷背後,手裏也的確舉著白色的森羅冰火大刀。
楚逐流驚歎道:“學劍的人眼睛果然刁鑽!”
“嘁!”
柳鳴咬著牙,顯得很生氣。
林立站的位置離赫連留雷隻有一尺半,這點柳鳴估計錯了。
“你對著一個分身砍得很開心嘛!”
……
……
林立沒被蘊含道韻的鋒芒剁成肉沫,還活著,臉上帶著勝者的笑容,刀尖抵在銅馬將軍第四節脊骨上。
眾所周知,刀尖戳穿脊骨之後抵達的,便是妖族根基所在——妖丹!
“反敗為勝了?”
“先用飛刀將敵人的注意力引到某個地方,再用假身騙去所有鋒芒,自己則趁勢從完全安全的位置突襲,林道友的戰鬥邏輯實在太清晰了!”
“是啊,說起來很容易,和我們平時學的沒什麽兩樣,但要在那樣危險的環境下,有條不紊去做成現實,很難很難。”
“以弱勝強,之前我們都太小看他了啊,這家夥不但有顆好用的奸詐腦子,實力亦可媲美陸石榜上的天才們。”
年輕修士們幾乎被跌宕起伏的戰局驚呆了,好在結果是他們希望看到的,可惜喜悅之中,他們並未注意到自己門派裏上了年歲的老人,都緘默著毫無激動。
“雜碎,你真以為憑你這副殘軀,可以抗衡我蜃妖一族的血脈秘技?”
被人用刀指著妖丹,赫連留雷半點沒有慌亂與惱怒,反倒是一副正中下懷的冷笑。
歘歘歘!
林立腳下無數青草碎成渣滓,顯然受了驚嚇:“竟還有無形的鋒芒!”
他拔腿想撤,但身子猶如被某種力量牢牢鎖住,任憑怎麽努力,腳步都沒能挪動分毫。
草碎後,便到了他的腿,接著是他的腰,然後手、腹、頸、臉、頭。
一瞬間林立整個人被切成八段,又一瞬間,他化作粉末,在旁人眼裏他就像是掉進水裏的砂糖,自然而然地融化掉。
隻有赫連留雷與幾位當年見過這招的老人知道,撕天爪真正可怕的,從來就不是那些有形的鋒芒。
“唉!”
瀟湘院姓慕的老人不由深深一道歎息,林立能做到那一步,已經可以稱作絕地反擊的典範戰例了,是個不折不扣的絕頂天才,可終歸對蜃妖的了解太少。
“怎麽會這樣!”
年輕修士們臉上表情各異,有的呆若木雞,有的激動不已。
眼看著都反敗為勝了,形勢卻驀地急轉直下,被人削得渣都不剩,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但無論人界修士們再不能接受,事實就是如此,蜃妖的血脈妖術強大且詭異,林立沒能接住。
“林立已死,意義想必無須我多言,諸位還請回去休息吧,整理好精神參加天明後的大宴。”
赫連留雷渾身為之一陣輕鬆,總算,這隻煩人的蒼蠅不會再蹦躂了。
修士們神情多少有些唏噓,不過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沒用,隻好各自離開往黎陽古道的方向走去。
柳鳴巋然站在原地,盯著那把插入泥土幾寸、被草叢遮掩的黑刀。楚逐流則撩起道袍蹲下,眉頭緊皺。
海延勳手指擰著草葉,垮著嘴角,覺得很可惜。
“你對著一個分身好像砍得很爽嘛?”
此時,眾人耳畔響起一道聲音,這道聲音很熟悉,很輕佻,很不應該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