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公允
我們都還沒弄他，你們怎麽能弄他？就算我們要弄他，怎麽弄都行，但你們還是不準弄他——這是客席裏人族修士的態度。
赫連留雷臉色陰沉，很想號令青秀營拿下這幫沒有做客覺悟的異族，可惜不行。
統靈殿內隻是此次人界來客一半的數量，湊齊了，足以將塗山翻個底兒朝天，僅憑青秀營，在這股力量麵前連當炮灰都不夠格。
況且白帝絕對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兩界碑屹立幾百載春秋，是無數妖族先烈用熱血換來的和平，更是白帝親自嘔心瀝血的成果，這份安定在往後的數百年內，是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物打破的。
因為九尾天狐的壽命太長太長，比蜃妖漫長幾倍，不出意外的話，白帝至少能活千歲以上。
還因為白帝對妖域數百年來愈發繁榮的景象視若信仰，哪怕他最寵愛的女兒被人類戕害，他也隻會討個說法而已。
“人越老越窩囊，一代妖帝竟也如此故步自封！”
赫連留雷的怒意從眉間收斂，沉澱到了心房最深處的陰暗角落。他生在和平年代，但對和平這種乏味的東西厭倦至極，如今的妖族兵強馬壯，就該用來攻城掠地，而不是圍著兩界碑打轉。
滿腔壯國熱血他隻能藏起來，藏到每天深夜，獨自潛入黑澤山屠殺走獸泄恨。
在白帝看來，他滿身上下最大的缺點，恰巧便是這一腔壯誌，他想娶白紫芫最大的阻礙，也在於此。
呼~
多年積累的憤恨，赫連留雷早已練就了迅速壓下情緒的能耐，長出一口濁氣，心神便恢複平靜，望向正在歇氣的林立。別的修士說什麽不重要，他今天的目的隻有一個，弄死情敵。
心頭深藏的野望很容易掩飾，但林立的存在，是迎娶白紫芫無法忽略的阻礙，就擺在眼前，不除不行。
“那麽青娥夫人的懿旨，你接還是不接？”
他問道。
接旨便是應戰，不接旨，自然便是主動棄權。
林立隻好暫停煉化真元的動作，起身迎上那道目光，反問道：“所謂的斡旋切磋，是不是接旨後立刻開始？”
“當然，現在已經亥時，莫非你要等到明日白帝親自宴請道門，讓大宴為你而推遲？”赫連留雷答道。
林立冷笑：“白帝下旨讓我來統靈殿，不管怨鬥隻接仇鬥，誰都知道我現在滿身是傷，又叫我片刻不歇出來斡旋，我斡旋你個婊子媽？”
“你夠膽的話，再說一遍？”
赫連留雷緩和了沒幾分鍾的臉再度陰沉如水。
妖族中女性地位並不高，但罵娘的分量卻不低——又有幾個罵娘的是真正就為了罵人家的娘？
何況林立這句從網上學來的髒話，本就比傳統的罵娘威力更足。
“我說我斡旋你個婊子媽。”他如言複述道，隨即聳聳肩，“本來想罵你一下就夠了，不曉得你耳朵賤還是骨頭賤，非得聽兩遍，就這麽怨恨生你養你的母親？”
“啊不好意思！我好像聽人說，你的生母走得早，現在的母親是個後媽，怪我說話不準確了，那你恨的到底是那個光生你不養你的母親，還是現在這個後媽？”
之前令眾修士恨得牙癢癢的潑皮無賴又重現世間，林立罵人時的痞氣簡直渾然天成。
他這點戳人功夫跟網上許多噴子相比，或許隻是幼兒園級別，但勝在切合實際，所以顯得尤為紮心。
赫連留雷的親生母親真的走得很早，現在的繼母，乃是黎陽宮太宰之女，對待自己夫君原配的孩子，也的確不那麽和善。
有趣的是，這些消息並非白紫芫講給林立聽的，而是前天淩晨那位頂著兔耳朵的總管老妖。
赫連留雷此時沒道理忍耐什麽，身後轟然浮現一道猙獰巨獸的虛影，震顫間，仿佛來自蠻荒的強橫氣息彌漫統靈殿。
“找死！”
銀白鎧甲倏忽化作流光，不偏不倚朝林立飛襲而去。
初時隻是速度極快，不帶丁點殺機，直到越過長廊的禁製陣法，流光仍是那道流光，無甚變化，給人的感覺卻恐怖無比。
大戰才結束幾分鍾，林立真元怕是恢複了不到兩成，完全沒可能硬接這含怒的一擊。
怎麽辦？
道友有難自然有道友相助。
離林立等人座席最近的藏雲閣修士們齊身起立，指法翻飛間喚出滿屋星光，點點連接成線，織就天羅地網。
光線很細，跟蛛絲差不多，既不鋒利也不堅韌，流光輕而易舉便撞斷了一重又一層，衝到林立麵前咫尺時，卻陡然止住了勢頭。
赫連留雷身體僵硬，奔跑姿勢站在那裏，包裹軀體的光華散落，露出白袍銀甲。
以及遍布全身的晶瑩。
那些光線都被他撞斷了，但並未消失，化作細微顆粒附著在赫連留雷渾身上下，使得他看上去亮晶晶的，像是某部外國電影裏的吸血鬼曝露在陽光下。
星縛術，趙辯與俞景明靈契決鬥時曾經用過，後者沒少吃苦頭，現在由藏雲閣十餘人聯手使用出來，裏頭還有兩位實力搶眼的長老，掙脫的難度自不必說。
“你們敢對我出手！？”
赫連留雷怒視藏雲閣眾人，今天這些人類修士過於囂張了，貌似全然忘記了這裏是白帝城。
藏雲閣長老口頌一聲‘無量天尊’，說道：“林小道友重傷在身，不適宜與人為戰，銅馬將軍的高招自然隻好由我等領教。”
赫連留雷身後，那道猙獰的虛影再度顯現，降下蒼白薄霧，竟然讓附著的萬千道星光逐漸暗淡下去。
“你們今日都要鐵了心的護他？”
憤然掙脫束縛，赫連留雷轉身怒視全場。
本該第一個站出來為林立鳴不平的龍虎山方向，元長老這才開口，不急不緩道：“統靈殿既然是為恩怨主持公道的地方，我們在此處為林小道友討個公允，老頭子覺著不算失禮。”
赫連留雷咬牙道：“你的意思是，吾皇以勢壓人，有失公允？”
“我等對白帝有萬丈崇敬，人妖兩界數百載春秋的安定，白帝一肩便要擔下不世之功。”
元長老依舊笑悠悠一副不得罪人的表情，說道：“但此次明知林小道友戰後負傷，還要片刻不歇讓他繼續鬥法，著實令人費解。”
他沒敢說出白帝與青娥夫人吃相難看這類話語，龍虎山掌教天師在場也不能那樣說，那是引戰無疑。
但意思已經差不多鮮血淋漓，沒法說得再深刻了。
“如果可以，我們希望明日覲見白帝，不求別的，隻求個解惑。”茅山掌教也發聲了，他一直易容坐在不起眼的位置，此時顯露真容，便是整座統靈殿分量最重的大人物。
論資排輩，他見了白帝都該平起平坐，隻是年歲短了些。
赫連留雷眸光中戾氣爍爍，原本仗著青娥夫人的懿旨，他可以以最輕鬆的方式解決了林立，始料不及，這些人類修士不該團結的時候，擰得跟麻繩似的。
如意算盤打崩了，他當然很生氣。
“不行！你們隻把白帝放在眼裏，青娥夫人母儀妖域，容不得你們怠慢！”赫連留雷揮手拒絕。
夜長必然夢多，無論如何都不能拖到明天。
林立的手段他見識過了，鼎盛狀態下，能單人破掉天淨沙大陣，倘若這些人類齊心協力，用一夜時間讓林立恢複了，他沒有自信能戰得勝。
人族在修行方麵有著絕對的優勢，天才十幾年悟道，便能直入化神，而他蜃妖血脈雖強，一百年成長卻還稍嫌短促。
“我也覺得沒必要。”
一道慢悠悠的聲音從離赫連留雷很近的地方響起，這道聲音聽起來頗為年輕。
“深更半夜的，這點小事何必擾了白帝休息。”林立懶散地伸展了下身體，全無所謂的姿態。
藏雲閣老者蹙了蹙眉，善意道：“小道友，關乎性命與尊嚴，切不可意氣用事！”
林立轉身向老者鞠了一躬，又向殿內所有修士鞠了一躬，不分老幼輩分：“多謝諸位維護，林立之前言語多有輕佻，向諸位道歉了。”
對他好的人，他一輩子都記得，雖然修士們立場不同，總有小肚雞腸的時候，但麵對兩族氣節，這些人都沒揣著前嫌耿耿於懷。
那麽大義當前，他林立又憑什麽要吝惜一句誠懇的道謝和道歉？
“不過這場勞什子斡旋切磋，我接下了。”
統靈殿嘈雜起來，這小子該正派的時候做賊，該圓滑精明了，怎麽就跟個二愣子似的？
“鬼扯！現在是你光明磊落的時候麽？人家跟你光明磊落了麽？”
百獸坪上仗義執言被鎮嶽元帥一語震暈的剛烈修士站起來，又在罵林立，不過這次是焦急。
林立朝他拱手微笑，然後看向赫連留雷：“口口聲聲說主持公道的統靈殿，出了這等不公道的狗屁爛事，你們怕不怕祖宗蒙羞？”
赫連留雷望了望大理石台後的兩位娘娘，似也心虛，說道：“這件事既非抱怨也非尋仇，自然不能在統靈殿中。”
“那就百獸坪吧。”
林立當先轉身，白雲觀敗陣後仇笏時間也結束了，殿門大敞，他出了統靈殿下階梯，穿過落霞門徑直往百獸坪方向而去，雲淡風輕。
眾修士詫異過後便是氣憤，這小子真是不爭氣，咱替你據理力爭，你自己倒好，跟個沒事人似的直接就妥協了。都說深山裏的道士不懂凡塵瑣事，這出身凡世的散修，分明比他們這些道士不會做人多了。
但生氣歸生氣，修士們仍舊狠不下心置之不理，隨後悉數抵達闊別剛一日的寬闊草坪觀戰。
百獸坪地底有著奇特的生機力量，早晨被摧殘得狼藉不堪，再來時，又是一片茵茵碧綠，夜風吹拂，便是一圈一圈的草浪。
“林兄台，可別把自個兒玩死了啊，該慫的時候就得慫。”
熱衷瞧好戲的海延勳終究忍不住，遠遠呐喊著想把林立勸回來，畢竟這麽有趣的人，如果英年早逝也蠻可惜的——他在陸石榜上成功加個名字，獎勵可是十分豐厚的。
林立斜睨著對麵的赫連留雷，漠然道：“他想趁火打劫，老子就讓他看看，就算老子屁股著火了，他這點斤兩也隻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