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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恩笏仇笏

  統靈殿內,很多人的視線都匯聚在某處。


  那裏坐著麻衣派七十年來最接近天理法的少年、須彌山劍聖的親師侄、武當七子中行四的殿前弟子,以及險些勝滿五場的青丘九公主的寄托人。


  還站著白雲觀第二的虞無垢。


  “為何?”


  虞無垢素來雅淨的麵容上,眉頭輕輕皺著。


  看客們也有相同的疑問,為何?巧言令色將前來問罪的虞無垢蒙混過去,逼得虞無垢隻能直接想問,卻又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所以先前避諱良久,又是何必?


  林立坐回椅子上,滿不在乎的說道:“他們行至秦川河,在南望關前真元耗盡,無力驅使葫蘆破陣,見我身份低微又形單影隻,想找我借些力氣。”


  這裏說的借,誰都明白什麽含義,不必戳破。


  “我不想空著丹田死在南望關,自然不答應,他們想搶,於是我反擊了。”林立看著虞無垢,“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他們並未在我刀下身死,所以這不算我的殺孽,待我渡劫時,天雷不會因為他們而多添四道。”


  虞無垢沉默半晌,表情有些複雜:“可白雲觀會把這筆血債算在你的賬上。”


  林立麵向白雲觀席位,兩名長老眼中已有殺意,餘下幾名白袍弟子,亦是憤懣。


  “無所謂,今日想殺我的人多得是,我既然進了這統靈殿,加上你白雲觀又何妨?人死鳥朝天。”


  當!

  金鍾又響,極清脆,極綿長,尾音陣陣顫蕩。


  兩丈高的殿門緩緩合攏,最後關閉,發出一聲沉悶,將鍾聲餘音散盡。


  這意味著第二場大宴正式開啟,不允許外人再進來,不允許殿內任何人再出去。


  有黎陽宮的侍女由側廳而來,步履翩躚優美,舞姿一般,盡都端著帝城的妖域美味,一盞盞一盤盤置於每個修士的幾案之上。


  虞無垢還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欲言又止,揣著滿肚子話回到白雲觀那邊,對桌上珍饈顯然沒有胃口。


  那名年齡更長的長老附唇於他耳畔,低語幾句,然後他看向林立的眼神便愈發複雜。


  統靈殿來的人不如百獸坪的時候那麽多,堪堪有一半不到,但上菜也約莫用了半個時辰,等女妖們紛紛退下,一名男妖登上殿堂正中的大理石台。


  看裝束這位也是司儀官,不過並未保留本體特征,看不出是個什麽妖精。


  “傳聞人界將今日稱為算盤節,我個人以為十分妥帖,關於今日這場大宴的內容,也無需多加贅述,想必列位胸中都已了然。”


  “老規矩。”司儀官從下屬那裏接過兩則玉牌,形製近似古代大臣上朝時拿的笏板,一紅一白。


  司儀官背後是一樁神龕,貼著九尾天狐與女媧娘娘相伴的畫像。


  兩則笏板分別放到神龕了左右側,司儀官轉身回到台前,繼續朗聲道:“恩笏在右,仇笏在左。”


  ……


  算盤節,好賬壞賬一起算,是或非,自有白帝做公道,妲己與女媧兩位娘娘天聽在上。


  恩笏在右,仇笏在左。


  這裏是妖域,自然右方的優先決斷。


  一個林立不認識的門派,席位當中有位兒郎站起,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慢步走到天師府席位前,默默跪下,額頭貼著地毯伏拜。


  “寒衣師兄未至,晚輩深感遺憾,但當日救命點撥之恩,終生不敢忘卻分毫。”


  元長老拂須笑道:“想不到寒衣出山門曆練一遭,倒還結了幾份善緣,小子,你不必過於記掛,有空來龍虎山坐坐,今年新采的虎尾葉可叫個香啊,老夫泡上一壺,管教你過十年想起來都還覺著饞!”


  海延勳見著這一幕,不禁嘖嘖輕歎,小聲對林立說道:“龍虎山的周寒衣你肯定知道,入門極晚,天賦卻奇高,十七歲才開始修煉,二十歲便破了築基境脫凡辟穀。”


  林立記得早晨那場靈契決鬥,柳鳴曾經說過,偌大個道門天才高手無數,但同輩弟子中,隻有周寒衣他肯放在眼裏。


  “是那個周寒衣?”


  柳鳴犀利著眼神,冷哼道:“道門中還能有幾個周寒衣。”


  “哼哼!有個事你們肯定都不知道。”


  海延勳像極了掌握著一手八卦新聞的狗仔,得意洋洋,迫不及待想要炫耀,招手示意幾人附耳過來,然而林立穩如泰山,柳鳴本就冷傲,永遠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態,也是一動不動。


  唯一性情溫和的楚逐流,因為這人死勸林立進殿,心裏也蘊著氣,索性轉臉去看殿門上雕工精致的走獸飛禽。


  “誒,你們這就沒意思了啊!一般人家想聽我還不稀得說呢,你們要是再這麽端著,錯過的可是修真界一樁天大的秘辛啊!”


  沒人搭理他,威脅毫無殺傷力可言。


  “哎呀你們過來聽嘛!”海延勳急了,普通人把到嘴邊的話憋回去很簡單,但話嘮做起來很難。


  林立微微側臉,象征性的給了個傾聽的動作。


  柳鳴身子略略前傾,仍然雙手抱在懷中,意思你愛講不講。


  楚逐流遠去的目光轉過來,滿臉沒滋沒味。


  海延勳倒是立馬來了精神,趴在桌子上顧盼神飛…賊眉鼠眼比較合適,說道:“周寒衣上龍虎山之前還在念書,讀的是職業學校的會計專業,聽說算計起來十分的精明。看他那麽能算,麻衣派最早還找過他,結果人家果然很會算,想也不想的拒絕了,接了天師府的帖子,步行兩萬多裏走到江陽城。”


  “然後?”


  林立對這條八卦有些失望,根本不算勁爆。


  道門裏幾十歲才上山的都大有人在,誰出家前還沒個身份職業?

  海延勳眼神變得玩味,依舊趴在桌子上,賊兮兮地說道:“這家夥大概學會計中了毒,入道以後也還處處算計斤斤計較,凡事都要過過腦子裏那把算盤。”


  “那又如何?”


  柳鳴開始不耐煩,這些臭算命的江湖騙子就愛說廢話,做事先過腦子也值得拿出來大說特說?

  海延勳神秘一笑,意味著重點來了。


  “我見過周寒衣,他的麵相我琢磨了又琢磨,心腸不壞,但也談不上善良,總而言之絕對不是古道熱腸之輩。”


  “你講故事的水準真的極差極差。”


  楚逐流剝皮見肉,吐槽得鮮血淋漓。


  修道之人本性清冷再正常不過,整顆心裏裝的東西,除了更高的境界別無所求。平常說的除魔衛道,本意旨在除魔以及衛道,跟拯救世人本就沒多少關係,順手帶來的善果罷了。


  所謂天才,更是一念隻圖大道至簡,周寒衣既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沒有善惡秉性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咳咳!”


  海延勳倍感尷尬,清了清嗓子,表示接下來重點真的來了。


  旁邊林立興致缺缺,柳鳴心不在焉,楚逐流亦是無精打采,他們對這個爛故事的耐心確實經不起考驗。


  “周寒衣不會平白無故去做什麽事,平白無故的惡事不做,平白無故的善事不做。三年前他替襄陽一家農戶宰了一條成精的蟒,還剝出蟒膽,替那戶貧農的女兒治好胎裏帶的肺病,悉心照料數月,後來你們猜怎麽著?”


  自然又是無人搭理他拋出的梗。


  海延勳自問自答說得津津有味:“他帶了人家家裏的一條老狗上龍虎山,過幾年老狗老死了,開腸破肚,狗肚子裝著顆金狗寶,煉出一爐絕佳品質的重陽丹。”


  林立總算聽出堪經推敲的味道,隻聽年輕相士繼續推論道:“以周寒衣那涼薄的麵相,他肯出手救人,這人身上必定有他想得到的東西,同住天師府,元長老定當了解自己家首徒的作風。”


  楚逐流漸漸來了興致,也忘了前嫌,趴到話嘮桌上,低聲道:“瞧元長老如此熱情,籠絡那孩子上龍虎山作客,怕不是這孩子又是塊驚才絕豔的璞玉?”


  海延勳敲桌子劃重點:“我就是這麽想的,無事獻殷勤自降身價,龍虎山的人可不是群善茬兒。”


  柳鳴擦拭完靈劍,收鋒入鞘抱在懷中,孤傲不可一世:“那又如何?”


  海延勳悠然笑出弧度,與狐狸的相似還要勝過女子形態的白紫芫,說道:“兩位道友,一位背後站著武當,一位靠著須彌山,若是把這個消息回稟給師門,厚賜重賞少不了吧?再說與那龍虎山爭上一爭,別突來氣運,一不小心搶贏了龍虎山,且不提宗門又添個小天才,光是搶過龍虎山這個老大哥的風頭,都足以讓門中權勢人物體麵好幾個月,那好處豈非隨手取之?”


  “我看那小孩已有門派,且夠格來青丘見禮白帝壽辰,不是殿前弟子也該是真傳弟子了,別的門派還能橫刀奪愛?”林立有些好奇母星上修仙宗門之間的規則。


  域外宗門數以千計,大派尚且不能橫行無忌,就華夏這一畝三分地,頂級大派莫非對小門派為所欲為?


  柳鳴抱劍在懷,誰都不想理,自然不會熱情地替敵對的人答疑解惑。楚逐流則是與海延勳看對了眼,和藹眼眸底下盡是尋味。笑道:“道友隻講周寒衣無利不起早,卻沒講自己手上也是沒有白給的好處。”


  海延勳靦腆答道:“道友這話說得離譜了,用凡間幾十年前的老口號說,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共建和諧道門而已。”


  “說吧,想要什麽。”


  楚逐流臉上不掩飾的輕慢之色,修道之人追求清心無為,自然瞧不上滿身銅臭的人,不過為師門爭取出色弟子這件事,他顯然沒有因為自我情緒而放棄的打算。


  號稱麻衣派七十年來參悟天理法最透的天才,嘴角濃烈的笑意幾乎包不住了,卻仍強忍著裝了會兒思索模樣,而後緩緩說道:“聽聞貴派淮雲長老閑時喜愛涉獵禪理,院裏特意栽了株普陀紫竹,前些日子剛結出三朵花…”


  楚逐流表情頓時變得格外精彩,兩條新月眉拱蹙:“你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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