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拔刀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遊戲規則,雖然時代在變,江湖也在變,但人永遠還是那種人。
張玄靈麾下有打手上百,兵馬上千,下轄堂口共六名二路元帥,不過最倚重的,始終是常伴左右的兩條紅棍。
雙花紅棍一老一少,年輕的餘思秋常駐卡曼爾酒店,時常拋頭露麵,而老的那條紅棍,通常隻是聽見其名聲,真正見過他的人並不多。
薩城有個說法,有機會見到那條老紅棍其實倍有麵子,但肯定不是啥好事。
林立和蕭破軍有幸見到了,老紅棍真的蠻老,看模樣少則六十歲,往高了猜甚至可能過了古稀進了耄耋。一身白緞錦袍,銀發銀虛,躬身駝背拄著拐,遍布老臉的皺紋寫滿了年年歲歲。
活脫脫便是閱盡人生然後安享晚年的慈祥老者,然而他卻是張玄靈真正的頭號打手。
馬老先生,異鄉客在薩城聽本地人提及最多的傳說,比提起張玄靈的次數還多,某種意義上,這位馬老先生才是奠定張二爺北疆稱雄的根本所在。
“都是三斤酒兩斤肉的漢子,不搞那娘們兒唧唧的假打,武鬥,敢是不敢?”請出老人後,張玄靈過去拍了拍林立的肩膀,後者剛才一刹那的詫異,足以說明這位唐城來的少年郎,也聽過北疆第一高手的名號。
林立自然聽過,而且十年前就聽過,塞外單挑之王馬全祿,八十歲的時候還老而彌堅,挫敗了無數上門奪名的青年中年高手,一手八極拳法堪稱肉搏無敵。
習武成風的北地人民將之奉為大師傅,最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怎麽就成了張玄靈的鷹犬?
林立十年前離開華夏,張玄靈八年前發跡於薩城,這段過程裏發生了什麽往事,他不得而知,隻是稍有些驚訝。
“又過了十年,這麽算起來,馬全祿已經年近百歲了。”
他望向那垂垂老矣的身形,九十多歲這樣的精神頭,應當算是很年輕了。
蕭破軍走到他身旁,輕聲說道:“你是有身份的人,就不要自降身價了,傳出去說你欺老不磊落,我一個人解決。”
張玄靈笑悠悠轉身離開,坐回桌子上,形象粗糙地剝幹果吃。
馬全祿一身功夫到了化勁巔峰的境界,差半步便是宗師級的大高手,加之八極拳本就剛勁悍勇,出手打人往往輕則致殘重則殺生,近些年已經少有人敢主動與之交鋒了。
即便張玄靈素來對自己的功夫自負,卻也是沒敢跟馬全祿交過手,至少在邁入宗師境界以前,他不會打那場必敗無勝的仗。
而那個林立帶來的高大男人,顯然有幾分造詣,可放在馬全祿手下,能走過十個回合不傷不死就已經是天大的殊榮,還妄想以一敵二?
“無知者無畏啊。”
張玄靈笑得自在悠然,極度匱乏的詞匯量裏,竟找出句極度應景的雅致話,心情於是更加舒坦。
另一邊林立對蕭破軍搖了搖頭:“你打那個年輕的,十拿九穩。”
蕭破軍麵色一凝,話外音就是自己隻能打年輕的,幹不過那個老的,眼中不由泛了幾分寒:“你就不該應下這個賭約,都是話事人,他清清閑閑坐那兒看戲,你卻要下場跟他的紅棍交手,就是贏了賭鬥,終究也輸了排場。”
“無所謂。”
林立灑脫地笑了笑,“我這人從來利益至上,沒必要的排場有沒有都可以。”
比不要臉,從修真世界回來以後,他還沒怕過誰。
……
蕭破軍對餘思秋。
“請指教。”餘思秋眼中燃燒著濃濃的戰意,已經好久沒跟真正的高手過招了。
蕭破軍瞥了眼他腰間鞘柄華麗的紅刀子,麵露不屑:“你想斷腿還是斷手?”
林立躲在後麵偷笑,餘思秋臉上則有些掛不住——飲血刃自然不是他自己想佩戴的,而是二爺的意思。
這幾年裏,雖說主子永遠那麽剛愎自用,卻從未出過錯,既然主子認為有必要,他自然違抗不得。
“出招吧。”
餘思秋眼神逐漸冷卻,本就是不需要解釋的事,他自然不會去解釋什麽,二爺要的是贏,那他贏了便好。
“不拔刀?等我出手再想拔可就來不及了。”蕭破軍輕蔑道。
“出招吧!”
餘思秋臉色越發鐵青,被人誤會的滋味真心難受。
以往別人說他奸詐也好可惡也罷,他都可以不在乎,因為那些隻會暗地裏使嘴刀子的螻蟻,入不了他的眼,那些話也入不了他的耳。
但今天站在眼前的高大漢子,顯然是個值得入眼的對手,說的話當然就值得入耳。
入耳的結果是,他現在很生氣。
“最後一次機會,不拔刀你會後悔。”
蕭破軍再次說道,並非存心氣人,卻每張嘴一次都冒出氣死人的話。
旁觀抱手看戲的林立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第一次見蕭破軍的時候,就覺得這人好生順眼,原來是因為這份狂傲跟自己臭味相投。
陳青玄曾經說自己這忘年交老弟狂得沒邊,狂在血液裏頭,見於投足間。
而蕭破軍的輕狂,則蘊含於骨髓中,流於言談內。
餘思秋朝張二爺和馬全祿的方向望去,一個剝著幹果吃得津津有味,一個老態龍鍾閉著眼睛在養神,並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麽做,於是他得到自己選擇的資格。
所以他仍舊沒有拔刀。
飲血刃的威力他曾親眼目睹,仿若神兵,他隻要肯拔出來,憑借鋒芒至少能添三成勝算。
不過那樣做的話,就算贏了也沒意思,餘思秋這麽想著,搶先朝蕭破軍出了招。
蕭破軍嘴角噙著冷笑,腳步輕挪,往後退了三尺遠。
激將法在某些場合還是好使的,他還真有些擔心餘思秋拔刀,會比較麻煩。
原本他並不介意苦戰,即使對手攜著寶刀,他也有六成以上穩中求勝的把握,隻是贏得會很淒慘。
但今天的立場,注定他必須贏得很輕鬆,否則林立沒有麵子。
拳掌來回走了十餘個回合,交鋒的兩人都摸清了對方的路數,開始放狠招定高下。
林立自來熟地從張玄靈桌上抓了把幹果,很失雅觀地蹲在門口,邊吃邊看。
他年幼時涉獵甚廣,林家如日中天,也供得起他那些興趣,各種大師養了一堆,不乏鋼琴大家、圍棋名宿,甚至當時胖成球的他,還有專業的拉丁舞老師。
而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武俠電視劇盛行,幼年林立自然也和很多小男生一樣,有個仗劍天涯的俠客夢。
所以林震天找人脈花重金,請來一位華夏武協頗有名望的老人,手把手教自己的獨苗習武。
練武是個苦差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沒有任何懸念,當時嬌生慣養的林立當然沒堅持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了半年假把式便作罷了。
不過從那位姓丁的老師傅那裏,理論知識他倒是學了不少,基本華夏武術界中有數的門派,無論消亡的抑或現存的,都有一二分了解。
十幾個回合過去,足夠他能認出餘思秋手裏的功夫,那是如假包換的北疆披甲門路數,甲子劈掛掌。
“到底是根正苗紅啊,怪不得還要點臉,被激將兩句放著好武器都不用了。”
披甲門據說已經破敗了,但也正因如此,餘思秋心中有末代弟子的不甘,才越激勵氣性。
倘若換上某個正當輝煌的門派弟子,說不得為了保全名聲求勝,還未必能講究所謂的操守。
“唉!要輸了啊!”
一聲哀歎,從張玄靈的方向傳來。
林立手裏幹果吃完,走回桌子邊又抓了一把人家的,換了個地方蹲著繼續吃。
“別說,你們這兒的開心果可比中原的香多了。”
“勸你少吃點,吃多了上火。”張玄靈臉上愁雲慘霧。
蕭破軍與餘思秋的對戰,分明已經接近尾聲,起初還難分難解,然而此時餘思秋已然大占頹勢,反觀蕭破軍也是得理不饒人,窮追猛打,不給對手片刻喘息的機會。
十足的土匪打法。
林立又低下頭,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既然沒有起波折,那也就沒什麽看頭了。
他剝幹果殼的手法十分嫻熟,剝完就往嘴裏扔,動作連貫流暢,貌似根本停不下來。
辟穀之後,他都快忘記想吃東西是種什麽感覺了,更是很久沒再有過食欲,而現在他重拾了做凡人時的血肉感,也知道那麽多女人為何愛吃零食如癡如癮了——
幹果比飯好吃特麽太多了!
場中拳掌相接的啪啪聲還在響起,餘思秋節節敗退,漸漸的招架不住,局麵很苦。
他聽得到張二爺的抱怨,也明白抱怨後麵所象征的意味,深知自己許勝不許敗的立場,所以早在一分鍾之前,他就開始覬覦時機準備拔刀,一擊絕殺扭轉乾坤。
然而,林立手裏那捧幹果又嗑幹淨了,時機卻還是沒有到來。
餘思秋額角爬滿汗珠,興許是地暖太熱,興許是劇烈運動了太久,興許是過於心神緊張。
“你輸了。”
一道低沉的話語響起,輕飄飄拂過耳畔。
緊隨其後便是心口傳來的劇痛,餘思秋身體猛地向前撲去,飛了段距離砸在地板上,嘴裏嘔出濃血。
接著,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