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半個好朋友
管事暫離後,林立端詳著手中的木質瓶子。
外觀倒沒有多少奇特之處,長管形狀針筒粗細,材料也是普通的柏木。他又將小瓶放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淡淡的芬芳。
“什麽味兒?”
瓷瓶內的丹朱神識傳音。
林立琢磨了一會兒,說道:“很平常,像是梔子花跟迷迭香混合在一起。”
“那就沒錯了!”
丹朱頓時篤定無疑,這就是他讓對方吩咐人找的瓶子。然後嘖嘖歎道:“真他姥姥的狠啊,狗頭降都用上了,得是有多大的血海深仇!”
“到底是什麽降頭?”林立問道。
丹朱魂體從瓶中飄出來,麵色並不平靜:“籠統地說,把黑狗血煉製成降,再往裏頭下詛咒,據我所知就是那些邪派降頭教,也是把這種術法歸為禁術的。”
“哇靠!這麽叼的嗎?”林立滿臉天真。
丹朱冷哼一聲:“能不狠麽?也就是散戶散修的,才連邪派道義都不講了,掙那天打雷劈的死人錢。”
看著他義正言辭的模樣,一派道貌岸然,林立不忍心揭穿這位仁兄,貌似自己生前也盡幹天打雷劈齷齪勾當的事實。
“狗頭降的詛咒有十餘種,但歸結到一塊兒算,全是些損人不利己的傻籃子買賣。”丹朱麵露鄙薄。
林立對此還頗有點好奇心:“怎麽說?”
“無論下哪種詛咒,施咒之人付出的代價,都隻有一種。”丹朱故作神秘道。
“啥?”林立虛心求教。
“五弊三缺任取其二。”丹朱道出謎底。
“這麽狠?”
“要不我說呢,除非血海深仇,否則誰會拿如此之大的代價來害人性命?”
所謂的‘五弊三缺’,即沾染道家玄學之人,今生所要受足的八種苦難。
天道有數,通過推演能窺破萬千中的一二分真意,再由此篡改己身或者他人的命數時運。但泄露天機的人,扭轉了天道走向,自然就要承受與變數相對應的造化之力,具象以後便是道人們此生的五弊三缺。
像陳青玄,每載春秋隻卜兩卦,遭受的天罰就已無比慘重,常行善事善舉,尚且報應了二十年壽元,更是險些孤獨終老斷子絕孫,據說陳海石早產落生時,上稱才一斤七兩重,活下來簡直天大的奇跡。
不過五弊三缺的說法,其實就是將世人厭惡的五種災三種誘,總結合並起來的稱呼,並非隻針對道人以及玄學者。
生而為人,在世上都是要遭殃受災的,有些是自找有些是橫禍,隻是入道的真道士麵麵俱全,且逃離不脫。
五弊者,鰥、寡、孤、獨、殘;
三缺者,福祿壽。
說到底便是男人老而無妻,女人老而無夫,還有老來無子,幼而無父,身體殘疾。以及無權、窮困、短命。
從這八樣裏麵選兩樣,施加在自己身上,怎麽選都是眾生苦命,甚至殃及後代斷子絕孫。
算算,大概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那麽丹朱所言其實並不誇張,林立卻想不通透,鄒古年齡不過三十多點,從何而來的如此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對方付出這麽大代價,也不惜要他以命相抵?
麒麟幫那名管事很快折返回來,後麵跟著視頻裏曾出現過的群眾演員。
紮繩捆了雙手,滿臉淤青,顯然剛經曆了一頓毒打。
林立仔細瞧了瞧對方真人,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眉眼間透著稍許稚氣,可能比他都小幾歲。
任他再打量,也看不出這會是個敢下降害人的陰狠種——眼神透著未明世事的清澈,背負仇恨殺意的人,眼睛不可能這麽幹淨。
“名字。”林立問道。
“許華升。”
許是挨了毒打磨平了意氣,年輕人非常老實的配合著。
“往鄒古的衣裳上放了什麽?”
林立又問,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對付這種心性尚未成熟的孩子,不需要太多手段,威逼行不通便利誘,藏不住多少秘密的。
“不能說。”
年輕人畏懼地縮了縮腦袋,卻依然打算守口如瓶。
林立佯裝出深邃模樣,把玩著手中的木瓶子,悠悠說道:“我不知道你從哪來,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對你意味著什麽,但你要知道,薩城是個很亂的地方,路也滑,倘若你在這裏消失了,恐怕沒人找得到你在哪,或者……死在了哪。”
年輕人兩腿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抖閃兩下,然後某種液體以肉眼看見的速度,浸濕了褲管。
秉持著最後的倔強,他說道:“你們不會殺人的,我家裏人知道我來薩城給你們當臨時演員,時間長了他們會報警,警察會找上你們。”
林立笑了笑:“懵懂無知真好,還能騙騙自己。”
“是,法治社會我們當然不能殺人,可我也沒說我要殺你啊,你明明是死於黑幫火拚被無辜傷及,也可能是天黑自己出去玩,失足從含戈爾山摔下去啊,傻孩子。”
“再說了,你確定你的父母,能活到報警那時候麽?”
他說著話的時候,笑容始終和煦溫柔,語氣也像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
年輕人顫抖著說道:“有錢有勢就可以這麽無法無天為所欲為麽?”
“對,有錢有勢雖然不能無法無天,但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林立答道。
……
叫許華升的少年人神色陡然黯淡,被揍成眯眯眼的眼睛徹底閉上了,喃喃道:“是蟲子,我往那件道具服上麵,放了一隻黑色的瓢蟲。”
林立冷著雙瞳:“剩下的事還要我一樣一樣問?”
“秦洛叫我放的,他跟甄茜茜是好朋友,他留了我的微信,告訴我說,如果我幫他完成這個惡作劇,等薩城這裏拍攝結束了,就做東請我和甄茜茜一起吃頓飯。”
許華升扛不住壓力,一五一十的全說了。
甄茜茜是電視劇界的一線女星,長相甜美,擁躉眾多,尤其以十幾歲的小男生為主。
普普通通的男生,眼前擺著跟偶像女神同進晚餐這樣的誘惑,自然心動不已。
可麵對一幫窮凶極惡又手腕強大的暴徒,相比自己與家人的生命而言,那樣的機會不足道哉。
林立讓他睜開眼睛,透過兩條縫凝視他的眼神,確定沒有謊話,也沒再刻意為難,吩咐兩個草鞋,帶他去了附近的小診所處理傷勢。
混江湖的就是混江湖的,下手也是真狠,收拾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硬是給人打得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過林立對此不好置喙,吃的就是那碗飯,不狠隻能被別人打壓,對於這類人而言,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是再真實不過的格言。
麒麟幫管事接了個電話,跟他匯報道:“叫秦洛的孫子剛才想跑,被咱們的人弄趴下了,老大你說巧不巧,那孫子就是前天晚上招嫖那孫子。”
“以後說話直白點,繞口。”
林立縮著脖子,聽完這話異常難受,打了個響指:“看來那孫子知道你們找上了自己的替罪羊,急了,那就帶上來吧,順便叫人把鄒古請到我房間來,老子今晚上要破案。”
“老大威武!”
管事適時地拍了個馬屁,不大不小,正巧拍在林立心縫裏。
林立擺擺手,對這套官僚主義的做派十分不屑:“這叫英明。”
“對,老大英明。”
管事咧開嘴笑了,黑著張臭臉,笑起來比哭都難看。
林立轉過眼睛回避那副尊容,打算著接下來該怎麽進行對質。不久後鄒古先到房間裏,貌似之前已經躺下了,麵容略顯困倦。
“什麽事情,林先生?”
林立開門見山:“認識一個叫秦洛的演員麽?”
“認識啊,他也是江南娛樂的藝人,我跟他還算挺熟的。”鄒古找了張椅子坐下,有些雲裏霧裏。
“他在這部戲裏有個角色,演裴嫿在劇中的表哥,林先生可以直接找他啊。”
“我已經找了,現在想問問你,你印象中這個人怎麽樣。”林立點頭說道。
鄒古回憶了一下,說道:“嗯,人不錯,江南娛樂出了名的老好人,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做事也規矩,就是運氣差了點。剛出道的時候他其實火過一陣,後來因為戲路太窄,走的又是奶油小生的路線,可能不受那個時代的待見吧,很快就過氣了。不過我還知道點別的事情,是同事告訴我的,也不知道屬不屬實。”
“說說吧。”
林立並不喜歡聽八卦,不過眼下很多容易被忽略的細節,都可能成為關鍵,他也就幹脆來者不拒了。
鄒古沉吟片刻,說道:“這種小道消息,說了可能也無益,但林先生似乎挺鄭重的,希望這個消息能幫上你的忙吧。”、
林立內心冷笑,心道這可不是幫我的忙,是你自己幫你自己。
“聽說秦洛當時並沒有過氣,片約不斷,還攢著大堆的廣告,但是他年少得誌,好像有點忘乎所以了,然後囂張過頭得罪了公司裏的大老板,因此被公司雪藏了。”
鄒古娓娓道來,末尾又加上一句捕風捉影,再次聲明這隻是條小道消息,可信可不信。
似乎對林立接下來的破案確實沒什麽幫助,於是話鋒一轉,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仔細回憶,跟秦洛,你們之間有沒有至深的矛盾?”
“沒有。”
鄒古不假思索,抱著萬分的確定,而理由則是:“我和秦洛差不多屬於半個好朋友的關係,他的人品真的沒話講,我也不是耀武揚威的人,結不了仇的。”
半個……好朋友?
林立還是頭一次聽說,好朋友這種關係還能有半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