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活見鬼
“思秋哥,你可要替我做主啊!今天一定要把這小王八蛋的命留在這兒!”
範建見了黑衣男子如同難民見了觀世音,滿臉虔誠地祈求道。
而有個斯文名字的男人,看上去明顯比範建年輕至少八歲不止,跟林立其實年歲相近,範建這麽橫的人,卻似乎心甘情願稱其一聲哥,地位能量可以管中窺豹。
餘思秋目光淡然掃過地上淒慘如狗的潑皮,眼底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鄙薄,但除非是和林立眼神一樣犀利,否則普通人很難感應得到。
“範少放心,薩城以內沒有人能在卡曼爾惹出麻煩可以不留下交代的,薩城以外也沒有。”
他的語氣態度還算平和,而後半句話則是對著林立說的。
有本事的人大抵也擁有著一雙慧眼,初打照麵時,他就知道林立是個不俗的人,但腳下踩的土地畢竟叫薩城,塞外之地,古時候的皇帝都得忌憚幾分,到現如今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界。
什麽叫臥虎藏龍?
就是哪怕是條過江龍,來了這兒也要乖乖盤著,是條下山虎,在該臥著的地方也得臥著。
否則,是要吃虧挨打的。
“小兄弟,希望你能解釋清楚,最好在這件事上麵,你半點錯都沒有。”
餘思秋走近了幾步,說話的語氣仿佛習慣了穩操勝券,雲淡風輕中總有不太張狂的張狂。
林立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倘若去做主持人或者歌手的話,或許大有前途,可惜做了幫會的紅棍。
可惜之處在於,浪費了天生的一副好嗓子,換了身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本事,偏偏這身本事又不夠強。
——太陽大穴微微凸起,修煉密宗內功到達一定境界後,流於表象的最典型特征。
餘思秋的內家拳造詣極高,懂行的都看得出來,至少地上那群被林立打躺的所謂練家子,幾十個加起來也未必敵得過一個餘思秋。
但他必然不如蕭破軍強,以林立的盤算,如若這兩人交手,餘思秋甚至在蕭破軍手中走不過十個回合。
“解釋起來很簡單,因為一盒煙。”
林立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人,忽然又不想倉促結局了,於是給出答案。
餘思秋微微挑了挑眉,回首望向範建,心中已有計較,但礙於立場問題,他還是問了範建:“大少,是這麽回事?”
兩個成年人,一個還是已經而立之年的,為了盒煙爭得頭破血流,傳出去很丟人,怎麽聽都是不折不扣的笑話,笑點是荒誕。
範建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身子搖搖欲墜,不過氣勢不曾萎靡,有了穩靠山反而愈發跋扈:“就是這麽回事!這小王八蛋真他娘吃了熊心豹子膽,臭送貨的連老子的煙都敢搶!”
“搶?”
餘思秋頗為玩味地看著林立。
“老子看他小小年紀可憐,清早就跑來忙生活,給他發了根煙,這小王八蛋真是不知好歹,見了好煙就塞進自己懷裏不還了,說了幾句還他娘動手打老子,今兒不把場子找回來,我舅舅都沒臉!”
範建先發製人,罵得義憤填膺,若不是深知這廝平素為人如何低劣,餘思秋恐怕信了。
當然,此時此刻他也信了,應該立場決定了他應該相信,也必須相信,哪怕心裏冷笑連連。
“小兄弟,你做得可過分了,從來隻有咱紅馬幫欺負別人,沒有別人欺負紅馬幫的道理,今兒要不跟你互換點東西,說不過去啊。”
林立拿出那盒作為事件主角的九五至尊香煙,點燃一根叼在嘴上,輕輕吸氣,特殊香精的香味便醉神醒腦。
“你說要交換那就交換嘛,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他說了句帶唐城方言的普通話,顯得很無奈,貌似已經在威武之下屈服。
至於此番糾葛的真相緣由,他懶得去辯,反正也沒人想聽。適宜顛倒黑白的場合,自然就該有人指鹿為馬,傻子才會費力氣辯解。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那麽一群人都故意裝睡,又如何喊得醒?
“好。”
餘思秋喜歡爽快人,拍手為林立鼓掌叫好,說道:“你想用什麽東西交換?”
“你們開心就好。”
林立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憊懶至極。
餘思秋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一番,手指摩挲著下巴,思忖片刻說道:“這樣吧,看你長得挺好看,個子也挺高,我剮掉你臉上這層肉皮,再把你兩條腿鋸掉,你意下如何?”
他在很客氣地跟林立商量,林立一向欣賞這種懂禮貌的乖孩子,所以心情還算舒坦,欣然接受,繼而反問道:“我把這張臉和兩條腿給你,作為交換你能給我什麽?”
“我可以給你換點教訓和深刻的記憶。”餘思秋風度翩翩道。
……
……
崖壁邊,百丈之上。
葉知新身體半懸吊在空中,沒著沒落,那根牽住他的麻繩已經瀕臨斷裂,紅燭火焰雖然微弱渺小,但隻怕時間充足。
“我要死了嗎。”葉知新喃喃自語,像是在問,又更像是在對自己敘說某個事實。
海拔極高的地方往往不會起風,因為空氣很薄很薄,沒有能夠流動從而形成風的物質,所以蠟燭上虛浮輕飄的火焰,在蠟油燒盡之前沒有理由熄滅。
奇怪的是,明明不曾起風,葉知新的嘴唇卻被風得幹裂,慘白唇齒間滲著點點殷紅血漬。
他從來就不奢望蠟燭會自己滅掉,因為那根紅蠟實在是太長了,即便有熄滅的那一刻,也必然不可能讓他見到,因為還不到那個時候,他已經隨著斷掉的麻繩跌進深淵。
就算運氣逆了天的好,蠟燭熄滅了,無人來救他也一樣會死,或者是栓繩子的石頭鬆動,或者是幾天過去以後,自己饑寒交迫在懸空中凍死餓死。
然後,成為一具吊垂的屍體;再然後,成為一具吊垂著被風幹的屍體;再若幹年後,成為一具吊垂著的皚皚白骨。
他恨林立,相比林立喜怒無常一言不合折磨死人,他最恨的是林立惡心的做法。
麻繩吊結的方式很奇特,中端掛在一棵樹的枝幹上,就是中學物理書上說的定滑輪模式,他可以在高處親眼看著紅蠟一點點把繩結燒斷,卻又無能自救。
等死的恐懼,遠遠比死亡本身可怕得多。
“不甘心啊,早知道有今天,幾年前我就該多吞幾片安眠藥的。”葉知新已經極度虛弱,發出大概是人生最懊悔的一道歎息。
自殺雖然也很沒尊嚴,總比被他人淩虐到死體麵許多。
他又絮絮低語了一陣,繩索把身體勒得太緊,幾近窒息,言語越發含糊,旁人聽不真切,他自己腦袋也缺氧到了極點,恐怕也不曉得自己在念叨什麽,隻是自憐自艾,無限的惆悵說不完的悲緒。
遺憾眼前沒有任何適合成為聽眾的事物,不必要是人,哪怕是隻鳥是條蛇也好,可苦寒之地就連鳥蛇也不願踏足,他也就不想再絮絮叨叨了。
驀然間睜大了眼睛,盯著腳下,閃爍著決絕之色。
“與其跪著生,不如站著死。”
這是葉知新給自己規劃的生命中最後一句清晰話語,接著,他開始前後擺頭,用盡了力氣,漸漸地帶著身體也開始晃動,幅度逐步增大。
那塊殘破不牢固的青石,是他自由選擇死亡的權力,隻不過起初他很猶豫,沒敢對自己痛下殺手,而現在他終於受夠了等死的滋味,決定要慷慨一次了。
腦海中一幕幕皆是少年時代,尚未得誌的兒郎,雖說不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可也活得勉強有個人樣,也是劍眉星目滿腦子未來春光大好,也曾幻想過一匹白馬於秋風中仗劍走天涯。
白雲蒼狗,生活終究還是把少年臉上塗滿了滄桑的汙垢,活成了當年不曾計劃過的茫茫人海中某個誰誰誰。
葉知新要去死了。
咵!
青石斷裂。
繩索失去固定的物件,朝著更沉重的一端滑去,磨脫了樹枝上的樹皮,痕跡新鮮滲著汁液。
“這麽荒瘠的土地上,怎麽有這麽蒼翠的一顆大樹呢?”葉知新閉上了眼睛,滿臉不甘的享受表情,腦海中如是想著。
他很想舒展開身體,張著雙臂學雄鷹翱翔那樣的姿勢,可恨這狗娘養的繩子不讓人如願。
“唉!死都死了,還挑剔那麽多做甚。”他於是又嘲笑了自己一句。
“……”
“我怎麽好像沒往下掉?”
“咦?真的沒掉?”
“奇了怪了,石頭都崩了咋不掉呢?”
葉知新又重新睜開那雙已經與人世道別過的眼睛,再看這世界,依舊是白雪蒼茫山嶺紅土,不曾變得清新也不曾變得渾濁。
他看著那塊與自己生命息息相關的青石,吊在繩索的另一端。
很顯然,那塊石頭並不大也並不沉,完全不足以與自己一百四十多斤的體重達成平衡。
然而詭譎的是,石頭就是把他支撐住了,就像秤砣穩住秤盤那般,鐵一樣的事實鐵一樣的真相。
“見了鬼了?”
“雖然老子是鬼,但你這麽說老子還是很不高興!”
“誰!是哪個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