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兩棟樓,六頓酒
“世傑,你昨天吩咐的那幾件事情,答複傳回來了,都已經就緒。”
風雲大廈總裁辦公室,一名年約三旬的女人,恭謹地立於老板桌前,手底下分列擺好幾張資料,以熟稔的口吻向辦公桌後的年輕人匯報道。
她是李世傑的秘書,按正常上下級關係,她應該稱呼李世傑為董事長,或者總裁,或者老板。
李世傑低調了二十多年,從生下來到成年,一直埋著腦袋兢兢業業的做人,不喜歡被人那麽叫,覺得太浮誇。
所以和他接觸最親近的秘書,以及公司的高層和大股東,在非正式場合對他都是直呼其名,而且不準用敬語。
這是他自己的要求,說好聽點是客氣謙卑,說不好聽就是命令。
挺奇怪的習慣,不過也沒哪個食古不化的去挑戰新董事長的脾氣,兩個月下來叫得越發順口。
“嗯,挺好的。”
李世傑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褒獎話語,看上去淡然無比。
他臉部還殘留著前天的傷痕,鼻梁骨雖然補回去了,但淤青尚未褪去,仍是有損風度。
“你在金煌大廈折損了那麽大的麵子,隻是這點還擊,會不會太輕了點?”
秘書不禁問道,該流露出的關切神情,半分也沒少。
李世傑眼神瞟過去,看著擺在台麵上那幾張紙,天天泡在書堆裏,倒著認幾個字對他而言並不困難。隻是幾次目光輾轉,六張紙裏的內容便大概印在了他的腦海。
“沒關係,更重的還擊我會親自動手,下麵的人還是專心工作比較好,做到這些就夠了。”
他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斯文且和善,唯獨與平時不同的,大概便是對這個女秘書貌似多了點溫柔的意味。
甘如薇勉強地彎唇笑了笑,十年前她還正當芳華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李老爺子的秘書,在這個位置上待了十多年,從李老爺子到隔房少爺,連續裨助兩位董事長,假如連這點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沒有,是怎麽也說不過去的。
她早就察覺到,年輕的李家新掌門,對自己的態度似乎與眾不同,雖然小李董從來沒有表現出具有侵略性的意圖,但相差十歲的年齡鴻溝,還是讓她感覺怪怪的,多少有些不適。
——她是不喜歡這種小孩子的。
“重新崛起的林家,一夜之間崩塌,現在又是一夜之間重組,以後難免越來越壯大,所以世傑你不如就趁著這次機會,將林氏企業徹底擊潰。”
甘如薇說道,盡管小老板的態度曖昧,但一碼歸一碼,在李世傑對她有出格舉動之前,她自然不能表現出異樣,工作畢竟還是要繼續的。
而且出於某些原因,她很在乎李家的榮辱,由衷希望風雲集團能夠立於不敗之地,甚至比很多姓李的人還在乎。
“老李董以前就很忌憚林家死灰複燃。”
甘如薇又隱晦提醒了李世傑一句。
不想死灰複燃,最好的法子,當然就是一瓢水潑下去,撲滅全部的火星子,連灰燼都濕透。
“我知道,也一直在以伯伯的期望為目標。”
李世傑離開軟乎的老板椅,走到大廈的玻璃牆邊,抱著手俯瞰腳下的風景。
春秋大廈,李家險些分崩離析又起死回生後,風雲集團就重生在這裏,這棟西城最巍峨的高樓,唐城最高的三座建築之一。
總裁辦公室就在春秋大廈的最頂層,最頂層也隻有總裁辦公室,每天坐在正中間那張老板椅上,扭扭脖子,便能將整個西城區盡收眼底,俯視蒼生。
站在李世傑現在站的位置,樓下街道上的行人,就和螞蟻一樣渺小,車子稍微大點,像是蟑螂。
這裏真的很高很高,是旁人隻得豔羨,卻永遠爬不上來的高度。
是死死壓住下麵幾十層的最高處,在整棟大廈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在整座唐城,則象征著萬人仰望的財富。
但李世傑並沒有在這種高度裏陶醉,看了一會兒後,便抬起頭麵向前方,被陽光灼得微眯著眼睛——
越過密密麻麻的大街小巷高廈矮樓,另一座同樣矗立恨不得如雲的建築,正與春秋大廈遙相呼應。
南城,萬都中心。
那裏是林家父子歸來後找的巢穴,很懷舊,因為十年前林氏企業也在那兒,中間易主幾年,但終究還是被奪回來了。
無論當今的林家內裏如何,但僅是憑借那座雄悍的高樓,氣勢上就威風凜凜,霸道得很。
那時候,林家租下萬都中心,在唐城引起的轟動可謂風頭十足,李世傑到現在都還曆曆在目,兩家報社用了重複的新聞標題:王者歸來。
他還記得閱遍人間七成風雨、一顆心早已寵辱不驚的李老爺子,被幾張報紙震得臉色煞白的樣子。
“今時不同往日,雖然林震天還在,但林家早就不是十年前的林家,再不像當年那般難以撼動。”
李世傑少年老成地背負著雙手,氣息悠長,緩慢道:“這次,四大家族聯手都沒做到的事,我會完成的。”
林老爺子躺在醫院病床上,奄奄一息,迫切需要個好消息用以衝喜;李家再也受不了任何威脅存在;他執掌李家,兩天前受到的侮辱,必須以林立付出慘重代價來清洗。
無論出於哪種目的,李世傑都不會容忍林氏繼續在唐城苟延殘喘下去,但他清楚,這並不是自己的私有情緒作祟,隻是箭在弦上刀已出鞘,不得不發。
“我要出招了,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住。”
遠看著新現代風格的萬都中心,李世傑喃喃自語,說出去別人可能不信,他其實一點都不怨恨林立,即便自己臉上挨了兩拳的痕跡至今未消。
他對林立有的隻是興趣,甚至希望林立在李家這次毀滅性打擊下,能夠挺住,然後跟自己多過幾招。
因為他實在很好奇,能夠將陳海石收入麾下的人,該是多麽的了不得。
最重要的是,他和他年紀相仿,都是近期唐城內聲名最盛的年輕俊彥,都是交際圈名媛們最近竭力想靠攏的角色。
他們的交鋒,林李兩家的交鋒,似乎是必然的,外界看熱鬧的人期待已久,兩個家族也備戰多時。
李世傑深知,自己規避不了這場沒有硝煙但一定會有鮮血的戰爭,也深知林立同樣懶得規避。
一生一死,已成定局。
……
……
盛夏入夜,暴烈的陽光收斂,天色驟然陰暗起來,刮起了風。
“這鬼天氣,白天曬死個先人,天剛黑就要下大雨了,惱火得很!”酒吧的老板是蜀城人,指著天罵罵咧咧。
林立忘了一眼天空,愁雲慘淡,才剛剛七點多,已經黑得像是刷上一層漆,儼然醞釀著雷暴雨,甚至會下冰雹。
風聲愈演愈烈,原本清新微弱,正好吹得人涼爽,現在開始呼號嗚咽,裹挾著青石板上的樹葉團團打圈。
“再往八號桌上兩件啤酒。”林立對酒吧老板說道。
“安?”
“還豁哦?”
老板的表情很是誇張,不知有意無意,他說話的時候方言味很濃,聽著很搞笑。
“還喝,醉生夢死隻看今朝。”林立勉強能聽懂對方的話,笑著回答道。
老板豎起了大拇指:“闊以!老子開了三年的酒吧,頭回看到你們這麽能豁的,四個人整了六瓶洋酒十幾打啤酒,還要豁!”
林立隻是笑而不語,眼神湛亮,沒有絲毫醉意。
老板一咬牙一跺腳,說道:“我是真滴佩服你們這群年輕人,這兩件我請你們!”
“那就謝了。”
林立扔掉煙頭,走進酒吧跟少帥幫的風塵三俠繼續牛飲,老板也熄了煙,轉身進門,親自抱著兩箱啤酒過來,跟幾個小年輕碰了一杯,然後回到吧台,接著打剛才暫停掉的貪吃蛇。
“林大少,以前真沒看出來,您還有這麽紳士的一麵。”
方少雲酒意微醺,調侃道。
他指的是桌上有裴鈺這個女生,林立每次抽煙都跑去外麵的事。
羅飛酒量不濟,已經暈乎乎趴在桌上打瞌睡,但沒徹底醉死過去,埋著腦袋含糊不清地接了句茬:“林哥看上裴鈺了,我不高興!”
裴鈺顯得最正常,都說女孩子天生自帶三分酒量,看來是真的,很能喝。
林立化神期的修為,身體本就異於常人,普通的酒於他如喝水,所以才沒有醉,裴鈺卻是全憑實實在在的本事,抗住了酒意。
然而清醒也有清醒的壞處,她現在被羅飛的酒話搞得很尷尬,俏臉紅彤彤地看了林立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方少雲身上。
羅飛喜歡她,她喜歡方少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隻是當局者迷,三個人始終小心翼翼的嗬護著那份友情,誰都沒把窗戶紙捅破。
林立再玩世不恭,也不會去自作聰明,揭穿人家的心照不宣,曖昧遊戲能玩多久,那是人家的私事,他管不著也不想多事。
最後兩件免費酒喝完,方少雲也躺了,林立把兩個死重死重的男人扶上車,想著這兩天可能不太平,不放心裴鈺一個弱質女子,照顧兩個醉鬼,便隨行親自將他們送了回去。
然後又趕到曼陀羅餐廳,喝今晚第六場酒。
這也是最後一場,來的都是他最親近的人,陳青玄一大家子、林影、李銅,蕭破軍跟韓玉關係特殊,也在這場。
馬尾辮陽群芳不請自來。
他幾乎沒怎麽吃菜,全程在跟桌上的人喝酒,陳碧柔和陽群芳都沒喝過,也各自敬了他一杯白的。
林影十歲就被他帶著混跡於各大夜場,喝著度數不高的洋河大曲,竟然跟陽群芳一樣,被嗆得直抹眼淚兒。
一頓飯吃得莫名壓抑,最後是陳青玄站起來,直接把吃完米飯的碗給摻滿了,甕聲甕氣道:“你爹不在,長兄為父,老哥了解你的性子,但凡想幹點啥,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我就不說廢話了,走一碗敢不敢?”
“我就怕你這副老骨頭遭不住。”
林立起身,舉著碗上前,跟陳青玄碰得咣嘰一聲響,整個曼陀羅都看著這桌在西餐廳吃中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