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請君入甕
金煌大廈負一樓有兩處設施，半邊是停車場。
另外半邊，則是座地下廣場，平日裏並不開放，隻在特殊活動的時候使用。
今天這座地下廣場，人滿為患。
各方媒體記者與喜愛湊熱鬧的商界人士，受到邀請齊聚一堂，等待著即將開幕的新聞發布會。
所有人都很好奇，這家好不容易枯木逢春的企業，在沒過兩天安穩日子便經受迎頭痛擊之後，今天的發布會上會聊起哪個話題。
相比那些前來觀望風頭的商人，記者們顯得尤為期待，說不準經此一役，以後好幾天的新聞稿都不愁沒內容了，無論外人對這命數顛沛的往日巨頭如何看待，反正他們對林家以及林立是喜愛得緊。
將近半個月以來，林氏集團可算是勞苦功高，給唐城大大小小的媒體供足了新聞素材，也養活了無數爭相報道的媒體人，噱頭不斷。
但沒有人認為這會是場炒作，充其量，隻是世事無常罷了。
全場的閃光燈和攝像機已然就位，隻等林氏集團的發言人登場，時間是下午三點。
“這回的重點你可給我抓準了，林家旗下雖然也有娛樂公司，但主體始終還是走商業運營路線，不可能心那麽大，把整個集團的形象弄得支離破碎來開玩笑，你隻管刨，往深了給我刨！”
“是是，主編您放心，我估計林家隻剩下半口氣了，也不怕得罪人，我這次提問就盡量犀利，爭取問得林立啞口無言。”
“我要的不是盡量，是使勁！”電話那頭的主編用詞很別致，但也很準確。
“是是是！明白明白！”
小記者唯唯諾諾，掛掉電話以後，腦袋還慣性似的小雞啄米點了幾下，隨後眼神帶著侵略性地望向台上，如今業界不景氣，私資的新聞社裁員如火如荼，能否保住飯碗就在此一舉了。
類似的對話在地下廣場很多地方都發生著，他們的目光都放在前方空蕩蕩的講台上，雖然那裏暫時還沒有人，但他們已經提前構想了幾十種可能展開的話題，並且做好了舌燦蓮花的準備。
這場采訪，不僅僅是對事件進行傳播，更是和現場上百位同行競技，以專業分高下。
勝者盆滿缽滿，輸掉的人，就隻能一無所獲地看著別人吃酒吃肉。
“各位媒體界的朋友辛苦了，還有各位商界同仁，百忙之中到場，感謝感謝。”
喧嘩聲起，林立握著話筒施施然走上台，笑容可掬，起碼外表上已經具備了幾分商人應有的世故圓滑。
台下安靜了幾秒，很快又有蒼蠅嗡嗡般的私語聲傳來。
“怎麽就他一個人？”
“好壞也是唐城老派的巨頭之一，林家現在淪落到人場都湊不夠了嗎？”
“幾個重要的合夥人都宣布脫離了，隻剩下個光杆司令也正常。”
“這小子今天不會是宣布破產解散的吧？”
“我看有可能，想想也是可悲，十年前誰能料到，如日中天的林氏，有一天要靠別人才能勉強撐起台麵？”
“人家是樹倒猢猻散，他這是猢猻散了樹沒人扶啊。”
“真是這樣，那今天就算是白來了。”
“我看他是在金煌大廈召開記者會，我才來的，還以為能有什麽爆炸性的消息呢。”
“沒準兒是人家陳強顧念舊情，賣了他點情分。”
記者們漸漸議論開了，偏偏又各懷心思，失望了半晌也沒見有誰離場。
林立縱容場間嘈雜了一會兒，目光淡然掃過，看到了幾張熟麵孔，大都是以往得罪過的人，還有一張並不曾見過隻看過照片的臉，通過耳機裏陳海石的聲音，他知道這個人就是他等的人。
“請大家稍微安靜，各位猜來猜去，最後還得等正式開始，才能知道謎底不是？”
林立右手虛按下，不用釋放化神期的氣場，台下自然安靜——比起議論紛紛，記者們顯然更加熱衷於發布會的內容。
“我就不耽擱大家寶貴的時間了，現在就開始正題吧。”耳機裏傳來一切就緒的聲音，林立讓出主台，走到第一排的某個位置坐下：“今天的主要采訪對象不是我，我隻是擔任個開場的主持人，後麵的問題，請大家問台上這幾位。”
說完，他直接關掉話筒，聽著身後又是一陣騷動，麵無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中，隻見幕布後緩緩走出幾人，按順序坐在那張鋪著白緞子的長桌之後。以陳海石為首，後頭跟著王陵，在然後便是徐建義、陳強、楚荷幾個原本掛名在林氏集團旗下合夥人，以及林氏娛樂目前唯一的簽約藝人裴嫿，還有林氏醫藥新推出的門麵張全英。
這副陣容，放在唐城無疑是重量級的，個個都是自己行業首屈一指的人物。
更不要說還有媒體本來就無比熟悉的天後裴嫿，既有底蘊又自帶流量，幾人剛剛入場，便在台下投進了一枚重磅炸彈。
李世傑並沒有收到邀約，不請自來，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這一幕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誠如諸位所見。”
陳海石落座後首先說了這樣一套詞，言語有所留白，但剩下的部分在場眾人都能意會到。
幾家報社和網絡新聞部的記者舉手，王陵選了自己提前安插在其中的一個，那人起身後問道：“請問陳先生，貴集團的意思，是指前幾日退出的幾位股東，現在又要重新回歸林氏嗎？”
“顯而易見。”
陳海石回答得簡練，永遠板著一張臉，顯得生人勿近。
“那麽今天新聞發布會的主題，除了宣布各位股東回歸以外，是否還會闡明當初脫離林氏企業的理由？”記者又問道。
“不會。”
陳海石還是那麽簡明扼要，半點花哨也不願耍弄。
一時間又有許多記者紛紛舉手，滿肚子疑問迫不及待，然而王陵這次並沒有抽任何人提問，話語權仍然在陳海石手中。
陳海石攤手指向長桌的最右方，說道：“各位想必很好奇，桌子末端那張空著的椅子，為什麽沒坐人。”
眾人循著方向望去，說實話，若不是他這麽提醒，根本沒有幾個人會去注意這種細節。
記者們都滿揣心思挖巨料，注意力全部放在幾個話事人身上，而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客，即便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
那地方原本應該坐著誰？
他們一開始以為那是林立的位置，但林立身為林氏的少掌門，幕後如何旁人不得而知，台前卻是實實在在的一把手，獨攬大權，就算要上台也理當坐在正中間的主位才對。
況且林立抱著膀子坐在台下閉目養神，雙耳不聞窗外事，絲毫沒有要上去的意思，仿佛全然置身事外。
那麽那個位置，會是留個哪個人的？
陳海石微微仰頭，望向場地的某個方向，眾人便循著看過去，上百道目光聚焦在李世傑身上。
李家的新任當家人竟然也來了，而且坐在那麽偏僻的地方。
“李董事長，這場發布會是專門為你召開的，介不介意上台一坐？”陳海石很有禮貌的問道，然而所有人都能聽出言語中藏著的鋒芒。
李世傑低著頭，思緒輾轉，很快便想通了前前後後的計謀，敢情李建成特意去見他說了那番話，其實是幫助林家人設了一個請君入甕的局。
他對自己的堂兄有些失望，好好的李家少爺不當，偏要執意去給林立做狗，真是諷刺。
“上台就不必了，李某人喜歡靜謐的場麵，坐在下麵挺好的。”李世傑不動如山，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話筒，與陳海石隔著人群對話。
入了局的人，隻有兩種選擇，要麽被困局中，要麽破局，他選了第二個選項，而他最擅長的也是破局。
當初李家群龍無首，亂作一團的時候，眼看著就要被扯得稀爛，是他站出來收拾了爛攤子，所以他有這方麵的經驗，於是不慌不忙。
“不知道陳先生特意留個位置，想問我些什麽？”
“倒也沒什麽。”
陳海石難得地擠出一絲笑容，為了表示尊重，他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拿著話筒與對手遙遙相望，說道：“隻是林氏這幾位重要合夥人，當初退出的那件事，他們想向李董事長要一個解釋。”
“解釋？”
李世傑凝眉，然而這句疑問，並未被大多數人聽見，他的話筒被調控室關掉了波段。
陳海石猶若不知地走到陳強麵前，說道：“強老弟，聊聊你退出林氏集團的原因。”
“說起這個老子就來氣！”
陳強戲很足，當即起身猛地一拳捶在桌麵，社會大佬的做派毫無保留，緊接著又目光憎恨地看向李世傑，凶神惡煞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將對方剝皮生吞。
“道上的弟兄都知道，我陳強雖然混賬，但從來不做沾毒的生意，這王八蛋竟然買通我手底下的人，往老子的幾個場子塞了六百多斤粉，還慫恿了幾十個小鬼，到老子場子裏亂嗨，接著又讓人錄像舉報，威脅我退出林氏集團！”
“……”
台下一陣沉默，按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戕害對手的勾當誰都會做，隻是這種事情必然不能曝露到台麵上講。
記者們麵麵相覷，這也算爆了個大料了，沒想到李世傑年紀輕輕，做事手段居然如此豪邁，那可是幾百斤害人之物，夠判幾十回死刑了。
問題在於，這條消息他們寫還是不寫？
李世傑感受到身上無數道情緒各異的目光，麵色有些陰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方故意設套子，又關掉他的話筒讓他吃啞巴虧，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陳海石盛名在外，他對此人很是欣賞，按道理講，這麽低劣的潑髒水套路，不可能被陳海石用出來。
但盡管破綻百出，他還是很不開心，生意人最講究門麵，被人潑了髒水，哪怕是子虛烏有一頓亂潑，洗起來也會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