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我將成為你的影子
遲青峰被傭人發現躺在遲家大宅門口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
看到他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傭人都沒敢相信那就是他,還以為他已經斷氣了,嚇得傭人不斷尖叫,引得屋裏的人都跑了出來。
這時遲青峰才勉強撐開眼皮,愣愣地看著傭人,“快讓我進去……”
他還活著。
一進門第一件事情不是把身上的傷口包紮起來,而是叫傭人把手機給他,他打電話給遲翊宸。
沒有力氣說廢話,他直截了當地告訴遲翊宸,“你應該認識穆少恭吧,他就是遲安澈,你三哥根本就沒死,所以別再怪我了。”
說罷,他便將電話掛了,眼前一黑,再次暈了過去。
而此時的遲翊宸已經坐在趕往西郊高級公寓找穆少恭的車上,他愣愣地盯著已經暗屏的手機屏幕兩秒,一時間甚至不能反應過來。
遲安澈跟穆少恭怎麽可能會是一個人?
不對,遲安澈還活著?
猛地抬頭通過後視鏡盯著司機,他精致的臉龐冷若冰霜,輕啟薄唇,淡淡地吐出幾個字,“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穆少恭的公寓。”
“是!”司機猛踩油門,驅車馳騁在冷清的大道上。
從商務區趕到郊區隻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卻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等他反應過來時,司機已經將車停在路邊,並打開門請他下車。
他匆忙下車,連手機都忘了取,就快步往穆少恭所在的單元樓的方向進發,穿過公寓大廳,拐彎進入長廊中,搭乘電梯一路直達穆少恭所在的樓層。
電梯門一開,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板上的簡溪,她背靠冷冰冰的牆壁,正對著電梯門,臉上全是淚痕,神情呆滯,像是死了一般。
她獨自哭紅了眼睛,這讓他的心也跟著緊張,快步走出電梯,走到她跟前,遲翊宸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絲,柔聲細語地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遲翊宸……”簡溪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仰著臉注視著他,眼淚又再次模糊了泛紅的眼眶。
她多想問他現在該怎麽辦?她已經沒有別的法子能讓穆少恭回心轉意。
可是這麽問,一定也會叫他難受。
雙手撐在牆上勉強站起身來,簡溪搖搖晃晃的,仍然不能站得很穩,遲翊宸幹脆將她攬在懷裏,還沒來得及問她跟穆少恭發生了什麽事,她就掙紮著從他懷裏出來。
淚流滿麵,簡溪將一直緊緊攥在手上的照片展開,把兩張碎片拚在一起,然後把照片遞給他。
“這是我從繆以衡那裏借來的,合影的那張照片是你跟爸還有繆以衡以及三哥,而另一張照片就是三哥,你看清楚沒有?跟穆少恭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簡溪幾乎聲嘶力竭,她吼得聲音沙啞,心都零落成泥。
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像是一顆心被切做千片,卻還得撐著不能倒下,隻為了能給他一個依靠。
她不忍去看遲翊宸的神情,閉上了眼睛。
此刻遲翊宸的感受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他瞪大了眼睛,腦海裏浮現出穆少恭的模樣,又很快消散,緊接著過去跟遲安澈一起生活時的所有記憶又再次湧上心頭。
那些模糊的麵孔一點點變得清晰,他終於能夠想起來遲安澈的模樣,原來真的跟穆少恭一模一樣。
他並不是偽裝,過去的十年裏,從他醒來得知遲安澈因他們而死開始,他就拒絕想起過去的一切,家裏有關遲安澈的所有東西也全被銷毀,一點都不剩。
所以年少時一起的合照都被清空,家裏就像是從未出現過這麽一個人。
十年的時間,沒有照片或者遺物當作封存記憶的工具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忘記了遲安澈的模樣,也拒絕提起。
因此即使想起過去種種,他對遲安澈的模樣依舊是模糊的。
然而現在因為這兩張照片,被封鎖的記憶已經全被打開。
遲翊宸也不得不承認——遲安澈跟穆少恭真的有百分之九十的相像,如此說來,難不成遲安澈真的還活著?
長久的沉默讓氛圍如同死寂,簡溪不停地流淚,她原以為已經能夠接受眼前現實,然而事實證明她還是不能承受這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愧疚。
終於抬眸看向遲翊宸,簡溪抬起手撫上他臉龐,明明手上的感受到的是溫熱,但他的神情卻是如此地冷漠,不是平靜,而是在爆發之前的短暫沉寂。
她皺著眉頭,熱淚在眼眶裏打轉,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剛剛在門外叫了哥很久,可他始終不願意搭理我,我真是沒有力氣了,對不起,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遲翊宸依舊麵無表情,突然抓住她的手握緊,他拉著她走到門前,再一次按下門鈴。
沒有用的,穆少恭不會願意開門,她已經試過上百遍了。
她這麽想著,卻不想結果來了個大顛覆,門被打開了,穆少恭就站在他們麵前,依舊是那件淺藍色襯衫,他跟十年前相比幾乎沒什麽變化。
無法描述此刻的心情,遲翊宸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麵站著的他,他張口想要說什麽,卻沒辦法發出聲音,話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他們麵對麵站著,就像一個站在地獄的入口,而一個處於人間的出口,誰也無法跨越這條界限。
畢竟已經過去十年,感情再深,也沒辦法讓他們跨越心裏的那條鴻溝。
怔怔地對視良久,最後還是穆少恭先收回眼神,他掃了站在遲翊宸旁邊扶著門框才能勉強站著的簡溪,她哭紅了眼睛,淚流滿麵,看上去很狼狽。
眼中一閃而過心疼,?旋即散開來,無影無蹤。
他也不是不知道簡溪在門外未曾離開過,喊啞了嗓子都沒能得到他一聲回應,聽到她一遍遍地喊他“哥”的時候,他的心真的零落地碎了一地。
到底還是心疼她。
穆少恭垂眸,歎了口氣,話語中盡是無奈之意,“既然遲翊宸也來了,那我想不承認恐怕也不行了,我就是遲安澈,不過這都是過去十年的事情了,你們何苦再追究?”
現在他就叫做穆少恭,跟遲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僅此而已。
可是這種話顯然並不能得到信服,遲翊宸突然有些生氣,特別是在他聽到路。穆少恭親口承認的時候,他腦海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崩裂開來,他的理智一點點分崩離析。
“你還活著,為什麽不回家?為什麽要讓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如果你想永遠都離開,我不會攔你,可是你現在是在做什麽?你走了又為何要回來?”
歇斯底裏地怒吼,簡溪還是第一次看到遲翊宸如此生氣,他蒼白的臉色讓她感到既恐懼又無奈,她什麽也幫不上忙。
這不是氣話,他現在都快要炸開了,沒有動手就已經是仁慈。
難道遲安澈以為這十年的時間能很快就過去嗎?若真是這樣想,那他真的是大錯特錯。
十年來,遲翊宸熬過了怎樣的日子,又是如何將愧疚藏在心裏的,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每天都活在愧疚之中,卻還得裝作跟沒事人似的。
如果不是那段醜陋又肮髒的記憶,他現在也不會變成如此冷漠薄情之人。
可是遲安澈又在做什麽呢?精心設計一切隻為了離開他們。
根本不需要穆少恭解釋什麽,顯然遲翊宸就已經明白過來——那場車禍確實是一個陰謀,但罪魁禍首不是遲青峰而是女遲安澈自己。
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遲青峰的企圖,才會借此來謀劃他接下來的道路,那就是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那他又是為了什麽才要做到這種地步?
瞪著穆少恭,他始終不回答,這讓遲翊宸在怒吼過後,滿腔怒火依舊無法宣泄,他攥緊拳頭,半響又再次鬆開,還是沒辦法下手。
除了被愧疚牽絆著,出於自身,他也不想因為任何人而髒了自己的手。
多年沉澱下來的成熟還是派上了用場,遲翊宸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冷到腳,他也迅速冷靜下來,咬緊牙關不發火。
他再次開口,問得一字一頓,“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這次穆少恭並沒有回避,他抬眸注視著眼前這個曾經把他當作孿生兄弟一般的弟弟,苦笑了一聲,“我沒辦法,遲青峰追得太緊,爸又已經發現了你的能耐,我也是有自尊的人。”
“如果能在最鼎盛的時期離開,你們就不會想過我也會有走下神壇的一天,笙兒把我當作偶像,我不想讓她失望,所有人的重視是唯一能讓我在她麵前抬得起頭來的資本。”他接著補充。
如果隻是遲青峰的窮追不舍,那他還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但是笙兒則不同,他不能接受她將仰慕的眼光收回去,他可以不要任何人的在乎,但他需要她,他希望她能夠因為他的耀眼而變得更在乎他。
可是沒辦法做到這種地步,因為遲翊宸一天比一天要高大,他開始發光發亮,並成功地吸引了笙兒的注意力。
什麽繼承人之位還有家族的財產遲安澈都可以不要,但唯獨不能讓人搶走笙兒。
這種愛近乎病態,可他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罵我吧,打我吧,我不是你們所想象的好人,隻是出於自己的惡趣味才做了這種事,我已經累垮了,你們的期待讓我好累,大哥的挖苦嘲諷也叫我崩潰,我累了,所以想歇歇了,不行麽?”
穆少恭說著,捂住臉,他看上去有些無力。
他話音剛落,氣氛突然沉寂下來,遲翊宸始終靜靜地注視著他,仔細揣摩他說的每一句話。
即便哥如此地自私,可他確實曾在他灰暗的生命裏創造了陽光。
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所以即使如此,遲翊宸還是沒能立即轉身離開,也沒能做到從此不再過問,“所以你回來,還是為了笙兒?”
“不單單隻有她,也為了你,我知道繼承人的決定就在今年,遲青峰會殺了你的。”穆少恭說著,突然別開臉,神情淡然,“不過你也別誤會,說到底我不過是愧疚心理罷了。”
真正在乎的還是簡溪,為了她鋌而走險,混進毒梟組織裏當臥底也是為了保護她,後來她被綁架,他明知一去就是九死一生,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做出這種決定。
為了她——我的笙兒。
穆少恭把話說得如此決絕,好像遲翊宸成了附屬品,這讓簡溪無法接受,她剛要衝上去跟穆少恭解釋,想要告訴他遲翊宸這十年是如何難熬,卻硬生生地被遲翊宸攔了下來。
遲翊宸始終沉著臉,唯有目光在流轉著,注視著眼前久別重逢的人,他突然皺了眉頭,“說完了吧,那我們可以回去了嗎?哥。”
他說過了無論如何,遲安澈都會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芒,沒有什麽不可原諒。
“對不起,我做不到,現在我已經適應了穆少恭這個身份,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活著了。”穆少恭說罷,他低眉淺笑,那笑容很苦。
這次他的態度並不強硬,卻叫簡溪無話可說。
隻能默默地跟著遲翊宸走出玄關,她在跨出門檻之前,不舍地扭頭看向身後——穆少恭抓住門把手,半個身隱匿在門後,他對簡溪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一如當年他們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露出了這般溫柔的笑容。
那時他對她說,“能否讓我成為你的依靠呢?讓彼此都成為唯一。”
而現在,她還能看明白他的口型,在複述完這句話之後,他又苦笑著說了別的話,“笙兒,你跟遲翊宸一定要幸福,未來我就是你的影子,我會保護你。”
隻是作為影子,永遠不可能與她相見。
她的心零落成泥,回過頭時,電梯門中倒映出來的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