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全都想起來了
從未想過會主動提起“遲安澈”這個名字，畢竟他曾是遲翊宸心中最痛的一處傷口，現在也是如此。
但是曆史畢竟已成定局，他在嚐試著恢複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要想起那個人的準備，隻是至少在他想起來之前，誰都不允許玷汙他的名字。
就算是簡溪，也沒有這個權利。
罪孽如同十字架綁在了他的背上，壓得他喘不過氣，無奈之下，他隻能通過遺忘才能將自己從愧疚中抽身而出。
他就是這麽自私的人，也不懷疑死後會不會墮入地獄。
他不害怕，因為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一提起遲安澈，他的頭就開始抽痛，這讓他皺了眉頭，不得不閉上眼睛，開口打破僵局，“你有沒有止痛藥，拿一片給我。”
“有有有，我這就讓人去拿。”繆以衡匆忙回答，一邊朝酒保使了個眼色。
突然說到這麽沉重的話題，反倒讓他這個局外人在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安慰也不知從何說起，加上遲翊宸又不是那種需要別人勸慰才能振作起來的人。
最後，他也隻能沉默，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眼神四處遊離閃躲，不敢直視身旁的人。
不過好奇心還是戰勝了一切，在確定對方還沒有到了掩麵哭泣的哀慟程度之前，他終於鼓起勇氣，趁著周圍沒有別人的空檔，小心翼翼地問，“話說我沒怎麽聽你提起這個哥哥呢，原來如此啊哈哈……”
他撓了撓頭，笑得尷尬。
遲翊宸麵無表情，酒精在他口中蔓延開來，修長的手指在杯沿上打轉，他的目光流轉，始終淡然，冷靜得出奇。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選擇性失憶症嗎？我把他的事情都忘了，隻是隱約記得有這個人而已，何況都死了那麽多年了，我也不想反複提起。”
他說得倒是淡然，卻不讓繆以衡知道他曾沒日沒夜地痛苦著掙紮著，在一邊想要回憶的同時又拚了命地想要忘卻。
沒錯，他曾經在某一刻又想起遲安澈了。
但是那像細菌一樣散布全身的愧疚讓他快要發瘋，他甚至出現幻覺，一閉上眼睛，就幻想到他的雙手沾滿鮮血，是他殺了遲安澈。
大概是命運的捉弄，遲翊宸從小就與別人不一樣，他不屑於與任何人交往，也沒有人能夠懂他。
就連笙兒，也不過是因為他們太相像了，他才主動打開心扉。
一個靈魂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是不可能完全了解自己的，因為笙兒對自己也不能了解透徹，可他喜歡她，自戀也好還是真正對她狂熱也罷，他是如此深沉地愛著她。
而遲安澈不能跟他擁有一樣的靈魂，甚至與他的性格大相徑庭。
然而可笑的是，這世界上最懂遲翊宸的人莫過於遲安澈了。
可他卻殺了他。
用鮮血玷汙一顆純淨的心，用遺忘來為自己開脫，這些年他就是這麽挺過來的，如今他也習慣了，想起往事種種，他間接地讓多少人絕望不計其數，但他竟然不會因此而發顫。
“刺啦--”鋁箔紙被撕破的聲音打斷了遲翊宸的思緒，他黯淡的眼神重又恢複，天花板上的頂燈灑下來的光芒為他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他卻將自己置身事外。
繆以衡已為他拆開止痛藥的包裝紙，還讓酒保替他倒了杯溫水，“總不能讓你配著酒喝吧，那你等於是不要命了。”
遲翊宸沒有回應，接過藥丟進嘴裏，端起溫水一飲而盡。
要解決一件讓他頭痛的事情竟然是如此地簡單。
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是繆以衡在說話，無非就是說哪個妞比較正，又有誰誇他長得比較帥，至於剛剛談及的話題，他閉口不談。
遲翊宸也不介意，反正他也習慣了他這種吊兒郎當的態度。
節製地喝酒，一邊在迷離的光線中失了神。
卻不想一道刺耳的笑聲很快就將他拉回現實中，轉過頭看向門口，隻見一個身著豔俗的女人挽著一個壯漢的手臂，咯咯地笑，時不時地撒嬌。
“哥，你就答應我吧，就這一次，我真的很想去看，如果這一次不去，可能下次去的心情又會不一樣了，這不一樣的嘛。”那女人親昵地稱呼身旁的男人“哥”，可那男人的眼神卻始終在她的傲人上圍上。
可見又是一個為了錢連臉皮都不要的俗氣女人，遲翊宸嗤笑一聲，皺著眉頭回過頭來，繼續喝著酒。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那個女人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即使轉過頭來，他的腦海裏還是回蕩著一個聲音，“哥，你就答應我吧，就這一次，說不定錯過了之後，下次去我的心情又會不一樣了。”
不對，這不是那個豔俗女人的嬌媚聲音，而是帶著稚氣的撒嬌，跟孩子似的，聲音要更加溫柔一些。
那是笙兒的聲音。
刹那間，遲翊宸猛地睜大眼睛，他低著頭看著杯中殘餘的酒，酒精倒映出自己的模樣，蒼白的臉色一覽無遺。
周圍的事物跟人在一瞬間不停地往後退去，並不斷縮小，直至消失在身後，而他仍然坐在原地，手中的杯子也空了，就像進入了異時空，隻有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強烈的風而發出的呼呼風聲，將遲翊宸吹得不得不眯起眼睛，看著前方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地擴大，直至將他也納入那景象之中。
他突然身處於一個別墅之中，地方並不寬敞，但卻很溫馨，轉過頭就能看到一副掛畫--話中的三個人並排站著，笑得燦爛又溫柔。
遲翊宸跟笙兒還有遲安澈，拍攝於畫眉莊園--在掛畫的右下角用白色顏料寫著幾個字。
遲翊宸再抬頭，突然認出了畫中的那些人，最左邊的就是十八歲時候的他，張狂又不失穩重，站在中間明顯矮了他們的一截的少女就是十五歲的笙兒，她笑得燦爛，而最右邊的英俊男人，就是遲安澈。
那一年遲安澈正好二十歲，把大學課程提前修完，準備在那年秋天出國深造。
一瞬間，遲翊宸的疑惑都已瓦解，他已經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很明顯他不是去了什麽異時空，而是回到了自己遺失的記憶之中。
“翊宸，你快勸勸哥，讓他帶我們去莊園嘛。”一道清脆的聲響打破了遲翊宸的思緒，他不再看身後那副畫，而回過頭來循聲望去。
隻見狹窄的樓梯口站著一名少女，她麵對著樓梯口，將少年堵在樓梯上，說話時的語氣帶著懇求。
然而少年卻很猶豫，遲翊宸能認出他的聲音，因為那就是年輕時候的他，“可是哥不是都說了他的手受傷了嗎？我看傷得挺嚴重的，還是不要冒險了吧，大不了以後我陪你去。”
“不行！哥必須得帶我們去，雖然現在還是春末夏初，但向日葵已經開得很旺啦，我想去看一次，哥就快要出國了，以後就沒辦法帶我們去了。”笙兒激烈地反駁著，就差沒急得跳腳。
其實那個時候遲翊宸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那麽著急，明明過幾天再去也不遲。
而且她也跟平時不一樣，平時她善解人意，是決不能說出任性的話的。
大概是她說話的聲音太大，驚動了樓上的人，終於還是被發現了，從樓上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響，“沒關係，我帶你們去，我親自開車，這樣我才比較放心。”
笙兒旋即興奮得跳起來，趕緊挪開，給樓上的人騰出出口，少年因此得以出現在遲翊宸麵前——比現在的他要稍稍矮一點，麵目還很青澀，但眉目已能看出現在的雛形。
接著遲安澈就走下樓來，遺憾的是，遲翊宸並不能看清他的麵目，可能是太久沒有想起，所以看到他時是模糊不清的，剛剛在看畫時也一樣。
但他記得他溫柔的聲音，那就是遲安澈。
怕遲安澈突然反悔，笙兒又不放心地再次哀求一遍，“哥，你就答應我吧，就這一次，說不定錯過了之後，下次去我的心情又會不一樣了。”
“知道了，任性的笙兒。”遲安澈忍不住輕笑出聲，一邊伸出手捏了捏笙兒的鼻子。
而少年從旁看著，竟生了一絲妒意，但是這點妒忌很快就被笙兒的笑容消融，她轉過身來握住他的雙手，笑得眯起了眼，模樣天真而可愛。
笙兒的喜悅是分享給他的，隻有他能夠有這種權利。
這樣的想法讓他安心。
而作為局外人的遲翊宸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開始有些疑惑，明明是如此溫馨的畫麵，為何他現在回憶起來，胸口會如此地煩悶，跳動的心髒疼痛著。
怎麽回事？
而且他也不至於要怨恨到需要刻意遺忘的程度，那又為什麽會走到現在這種地步？
在他沉思之際，回憶一點點退散，往前方退去，直至最後縮成一個點，現實又從身後慢慢地退了回來，感官一點點地恢複，有人在呼喚他，“遲翊宸，喂，你怎麽了？好歹說句話啊？”
猛地睜大眼睛，遲翊宸終於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眼前還是酒吧，剛剛的一切不過是他一時晃神的產物罷了，而旅途。呼喚他的人就是繆以衡。
他頭痛欲裂，將酒杯放下轉而抱住頭。
恍恍惚惚中突然想起車禍那天跟他回憶中的日子就是同一天--就在沙發對麵的牆上掛著日曆，那天是星期五，而車禍那天也是星期五，一樣的時間，那就意味著……
他全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