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後)紫禁城舊盤落新子 玄陽都
第八十四回(後)紫禁城舊盤落新子 玄陽都新婚娶舊人
縱然已經臻身通黎,石念遠在邁進紫禁皇城,走在白玉階梯上時,依然感受到一股沉重壓力。
巍峨皇城以尊崇的金、紅兩色為主色調,琉璃金瓦、朱紅宮牆,高啄飛簷、五脊六獸。通道護欄盡數以漢白玉砌製,然而,石念遠卻錯覺宮殿盡數漆黑如墨,恍惚如同正在走進一頭洪荒巨獸的血盤大口。
石念遠並非首次進入紫禁皇城,卻是首次走在中軸主道。心意識內視己身,探查是否是被能夠影響神魂的靈禁影響。
發現並無異狀之後,石念遠深皺起眉,極為不解。要知道,通塔劍宮雖然相較於鳴雷帝國紫禁皇城上許多,可論及巍峨壯闊卻絲毫不差,更是懸浮在寰宇之中,點綴於星河之上。但是,就連劍宮都沒能予以石念遠如此沉重的壓力。
“紫禁皇城凝聚我泱泱鳴雷一國之氣運,處在中軸的三座主殿為運之承載,白玉通道乃氣之龍脈。身在此處,越是高階的仙道修士,就越是受到嚴重的壓製,不通黎境修士了,就連曉幽境修士都無法施展開淩空踏虛之法。”陳貂寺一邊邁動腳步,攀登白玉階梯,一邊並未回頭的平靜出聲。
越是登上高處台階,石念遠就能感受得到越沉重的壓力,越發莫名心驚,心下細數台階的級數。
終於攀爬完一百零八階台階,登至太和殿前時,石念遠連呼吸都變作粗重起來。
陳貂寺側移數步,退至殿門旁,深深看向石念遠:“石大少爺,你我皆為早已超凡脫俗的仙道修士,可這凡人的力量,你,是否值得你我去敬畏?”
仙凡共續。
石念遠腦海裏縈繞起四字,麵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陳貂寺擺手作請,續聲道:“聖上在殿中等你許久了。”
石念遠朝陳貂寺抱拳一禮:“勞煩陳大人一路引領。”罷,深吸一口氣,邁進太和殿門。
太和殿,是鳴雷帝國京都玄陽文武百官上朝的主宮,極其正式,臣子單獨覲見聖上,通常都不會將地點選擇在太和殿。
殿中左右各有一排各四道白玉雕龍柱,撐起太和殿穹頂,一張朱紅地毯由門檻處一直延伸至高出地麵三尺六分的帝皇台。
空曠安靜的大殿,令石念遠能夠清楚聽到自身漸快的心跳。
沉重的壓力愈發濃烈,讓石念遠生不起四處打量的念頭,在看到龍椅上那道消瘦身影後,腦袋情不自禁的埋低,一步步沿紅毯走向帝皇台。
紅毯盡頭,帝皇台前,石念遠依照鳴雷帝國至高禮法,鄭重撩起衣裳下擺,曲膝拜禮,朗聲頌讚:“蒼雲郡武侯府嗣子石念遠拜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李煜唐溫潤出聲。
“謝聖上——”石念遠長身站起。
在南河郡金陵鳳凰樓,李煜唐就予石念遠一種區別於仙道修士靈壓的沉重壓力,而今身處紫禁皇城、皇宮大內,更有陳貂寺口中的一國之氣運壓迫,李煜唐身上的氣勢愈發威重,致使石念遠在將目光投至李煜唐的膝蓋處後,就再也抬高不能。
“流風愛卿的身死,朕很難過。”李煜唐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靜如千年寒潭:“不知流風愛卿的長女,而今如今?”
石念遠的身體一顫,搖了搖頭道:“回聖上,雪兒現在不好。”
“宇文洛野心滋生,朕早得知。坐在這把龍椅之上,在下人看來,朕應有盡有,不管是想要的、不想要的,一言既出,則為聖諭。然則,朕能給宇文洛宰執下的美譽,卻難加罪其身。”李煜唐的聲音很輕,似乎十分疲倦。
“車同軌、書同文,這是宇文洛最令朕滿意的一項成就。自從太祖一統春秋,開國稱帝,如何歸化春秋列國遺民,就成了令帝國皇室輾轉難眠的難題。”李煜唐輕歎一息,續聲道:“太祖曾言,春秋遺民,如百足之蟲,死而不疆,須潰其誌、安其民,而後,歸心。可在這世間,不管什麽事,都是知易行難。朕奮二世之餘烈,都未能令春秋遺民盡皆歸化,甚至,在朕登基當年,春秋遺民合而興亂,若非辛稼軒、呂奉、慕容定遠、武侯諸將驍勇善戰、智勇雙全,想必到如今,帝國都無法擁有如此四海升平之盛景。”
石念遠不知道應該怎麽接茬,也並不想接茬。而李煜唐似乎也無意讓石念遠搭話,自顧繼續出聲道:“可宇文洛,竟然能夠深居廟堂之內,謀定泱泱鳴雷。直至如今,朕依然對他心懷感激。故而,誅殺宇文洛的聖旨,是以密詔發出,朕對鳴雷億萬百姓,須有另外一番交待。宰執下的宇文左相勤於政務、操勞過度、以身殉職。朕欲追封宇文洛為異姓王,諡以文正尊號。”
石念遠知道,李煜唐並不是在跟自己商量,隻是在述這件事情本身。
“愛卿不日前隨一念大師一同離去,想必,已經在玄度之上見識過覆雨大陸之遼闊,以淩駕於眾生之上的目光,領略過浩然下之秀美……”頓了頓,李煜唐柔聲道:“愛卿且抬起頭來。”
“喏。”石念遠深吸口氣,緩抬起頭。
李煜唐的麵容無比蒼白,不知是不是錯覺,石念遠總覺得,相比於在南河郡金陵鳳凰樓見到李煜唐,李煜唐頭上的白發多了不少。
“石愛卿。”李煜唐平靜看向石念遠的丹鳳眼眸:“你可知莫名之障?”
石念遠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道:“臣下已經有所了解。”
不知為何,李煜唐蒼白的臉龐盈上欣慰笑意,緩聲道:“朕將你約至太和殿,而非禦書房,你可知為何?”
石念遠本想以一句“臣下愚鈍,還望聖上明示。”敷衍過去,不過,心念電轉、思緒飄飛間,改變主意,躬身揖禮道:“承蒙聖上厚愛……”
表示尊重。
這是石念遠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仙凡共續。”李煜唐沉吟開口:“無論是陳枝花、石愛卿,亦或朕本身。身具仙道修為,更已超凡脫俗,自然而然的就淩駕於下蒼生之上。於下蒼生而言,可奪性命、避之不及的水火災,於高階仙道修士而言,無非雞毛蒜皮。即使無法正麵相抗,亦不會當真遭受牽連。然則,下蒼生十之八九,都是未踏仙道的一介凡俗。家國安定、溫飽不愁,就是畢生之所願……”
李煜唐話語忽然頓止,良久,才輕歎一聲道:“可是,對於人族而言,無論何等超凡脫俗之輩,皆是出自塵泥。這座浩然下、這些芸芸眾生,總得有人去庇護。通塔庇覆雨大陸於無盡星海,而朕,則須予下蒼生以太平。而朕也一直認為,突破文明莫名之障的方法,不當在仙,而在於凡。”
石念遠睡了一縮,驚訝的張開嘴,怔愣盯著鳴雷子李煜唐。
“朕不敢妄言,將鳴雷打理得多麽完美。不過至少,相較於先輩,確實有所進步。”李煜唐輕聲笑了笑:“而鳴雷億萬子民,既然接受了鳴雷的恩惠,自然……也要承擔起作為鳴雷子民的責任。”
李煜唐那一雙與石念遠一樣的丹鳳眼眸,一直平靜的神情徒然淩利起來:“石愛卿,你可知,為何朕在位期間,不興捭闔,刻意將北之樓蘭、西之契夷、南之蠻荒、東之高彌拒之門外?”
被李煜唐突變的視線凝視,石念遠不由一陣激靈,聽到李煜唐直接出這道早在心底生出的疑惑,本就沒從驚訝中恢複過來的石念遠更是無比訝意。
在石念遠心中,鳴雷帝國子李煜唐當真不愧為一代名君。無論是新政的推行,還是民生的構建,李煜唐都做得無可挑剔。特別是李煜唐力排眾議,堅決保留了國內原本春秋遺民的風俗文化,求同存異,甚至予以春秋遺民高度聚集的郡部獨特優待,這在石念遠看來,與前世地球華夏的民族區域自治不遑相讓,甚至在細枝末節處尤有過之。
如此一位擁有海納百川胸懷的帝王,能夠大度接納春秋列國子民的聖上,實在與固步自封、閉關鎖國此類消極治略相配不符,李煜唐為什麽會對四方鄰國抱以如此堅決的對抗態度,屬實令石念遠百思不得其解。
且不論邊境一向勢同水火的契夷與樓蘭,也不論治略特殊的南荒十萬大山部族,至少,如果與多次向鳴雷帝國高彌公國建交,毫無疑問是一件合而兩利的事情。
石念遠原本猜測,是李煜唐的守成思想作祟——由於從先帝手中接過重任,登基為帝時,春秋遺民就已包含在鳴雷子民之內,而四方鄰國則尚在其外。
畢竟,知見之障對思維的影響,石念遠深有所感。
而現在,李煜唐竟然把這一點直接搬到明麵上來,這意味著,李煜唐本身就知道這樣不好,可依然不得不這麽抉擇,縱使這樣會使帝國甲士,特別是西疆與北域的帝國甲士每日都處在戰爭之中,死傷無算。
既然不受知見之障影響,滋生守成思想,那麽,李煜唐的心中必然是有一把平,平之上,有更為重要的一件事,將縱橫捭闔翹高,淪至輕位。
到底會是什麽事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