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下)瞳狐聖女詰詢天命 嘉川黑
第七十九回(下)瞳狐聖女詰詢命 嘉川黑龍履約贈鱗
督工見到如此詭異的畫麵,渾身寒毛倒豎,口吐一聲驚呼,趕緊將手中長鞭扔掉,繼而抬手直指阿瑛,支支吾吾半都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阿瑛朝督工笑了笑,淩空轉過身來,麵朝老夥計,看著那張與故人相似的臉龐,輕聲道:“人間非淨土,各自獨嚐苦。在經曆過陰暗的人與事以後,依然倔強的不屑成為那樣的人,去做那樣的事,依舊不忘真善,依舊心存光明,真的是一件特別值得驕傲的事情。”
見到故人之後,阿瑛很高興,火紅尖耳從暗紅秀發間冒出,聳動不停。
“你……你是……”老夥計看到阿瑛的模樣,想起家中那幅供奉在神龕上的畫像,愣然呢喃道:“狐……狐仙……”
“嘻嘻……”在一陣悅耳的銀鈴笑聲中,阿瑛的身形逐漸模糊淡去。
在身形完全消失之前,阿瑛揮袖拂出兩道火紅熒亮靈光,雙雙沉浮飄向老夥計,並留下一句:“二者可擇其一。”
“這……這……”督工滿目驚駭的看向旁邊未搬的貨物,那些木箱麻袋竟然自行懸空浮起,徐徐飄向泊在碼頭的樓船。
那兩道熒亮火紅靈光飄浮到老夥計身前,傳出暖暖的溫度,左手邊,是一塊巴掌大、三指許厚的金磚,右手邊,是一隻方形木盒,木盒的用料與樣式都極其普通,實在要找出什麽特別之處,就是盒蓋上邊畫有一幅狐狸腦袋圖案,圖案線條簡單且歪扭,怎麽看都像是孩子隨手畫出的那種。
但是,老夥計認得這個木盒,畢竟,在家裏神龕上,擺有一模一樣的另一個。
一眾夥計都看到了殘餘貨物自行飄起,飛到樓船倉庫裏的奇景,在搬完手裏的貨物以後,都急匆匆的跑回來。
結果,就看到了老夥計正在發呆的看著飄浮在眼前的兩樣東西。
目睹如此怪力亂神之事,一眾夥計都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發生了什麽?到底怎麽回事?”
“難不成是雲遊仙人路過?仙人為什麽會幫我們搬東西?”
“飄在老哥身前的是什麽東西?”
“剛才好像聽到老哥念叨什麽狐仙……”
“是狐仙!真的是狐仙!狐仙,兩樣東西老哥可以挑一樣。”
老夥計抬起手,顫顫巍巍的伸向木盒。
“喂!老哥!住手!你在想什麽呢?”
“那麽大一塊金子,我們忙活幾輩子都掙不到那麽多錢吧?”
“娘哩!管他什麽狐仙不狐仙的,現在兩樣東西都在這裏,傻子才會隻挑一樣呢!”
人性總是經不住考驗和試探的,怪力亂神的場景帶來的震撼,很快就被欲望與貪婪掩蓋。
老夥計的手還沒有觸碰到木盒,旁邊就有一道人影猛一下竄上來,一把推開了老夥計,朝那塊金磚撲去。
存此想法的當然不止一人,隻不過先前沒人付諸行動,這時見到有人已經動手,根本再管不得什麽鄉鄰情誼、道德禮法,接二連三的朝金磚轟搶撲去。
老夥計上了些年紀,哪裏擠得過年輕力壯的眾人,三下兩下就被直接擠出人群,朝後摔倒在地。
有人將老夥計扶了起來,是先前那個少年夥計。
少年夥計一邊向老夥計關心道:“老哥,你沒事吧?”一邊心有戚戚的看向為了轟搶金磚已經亂作一堆的眾人。
老夥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扭頭看向少年夥計,再看向旁邊包括夥計頭兒在內的一眾沒有上前爭搶的眾人,無奈了笑了笑。
似乎人性裏最大的惡,就是見不得別人好。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已經扭打成一團的爭搶人群,竟然半都沒有人能夠真正碰到金磚一下,明明四周皆敵,可是每當有人接近金磚,旁邊幾人就總會無言且默契的暫時聯手,將那人阻止下來。
再之後,更有人將目標轉移向本來無人問津的木盒上邊。
一個人自轟搶人堆裏從地上匍匐爬出。
匍匐爬出的督工一身灰塵,衣服上到底是腳印,就連臉上都有一道明顯鞋轍,“呸呸”幾聲吐出在好不容易從人堆裏鑽出來時吃到的灰塵。
督工站起身來時,正好看到前方不足雙手十指數的旁觀眾人,無奈的走近,搖頭歎息一聲,苦笑道:“真是可怕,你們本來那麽怕我的。”頓了頓,督工瞥了一眼爭搶得逐漸白熱的人群,問道:“你們怎麽不去搶?”
老夥計搖了搖頭,沉默不言。
夥計頭兒看向根本沒人能碰到分毫的金磚與木盒,複雜道:“生在合陵,長在合陵,都知道喬王廟,都知道嘉川龍王,都知道狐仙……老祖宗早就一輩一輩的叮囑下來,對待菩薩、對待神明,定要尊重、定要敬畏……”
夥計頭兒看向老夥計,拍了拍老夥計的肩,慰聲續道:“老哥……其實按輩份來,應該叫你叔的,不過,一起共事,輩份理不清,就不怎興這禮數了……總之,老哥你家的事情,我爹曾經跟我過……”
見夥計頭兒將詢問視線投來,老夥計知道是在詢問自己能不能,眨了眨眼,幹脆接過話茬主動起:“狐仙曾經救過我們全家,準確來,是救了我的爺爺一家……”
……
八十年前……
心初開,方踏超凡的瞳狐妖族狐妖初化形眷之體。
狐妖化形的眷之體,就像瓷娃娃一般玲瓏可愛,她蹦蹦跳跳的撲到族中女皇,也是她的婆婆的懷裏,提出了心中的疑問:“婆婆,我們為什麽要努力修煉?為什麽要尋仙問道?世上真的有神仙嗎?神仙都是做什麽的?”
女皇沒有直接回答狐妖的問題,而是叫狐妖那位有著一頭如幕銀發的姐姐將她從水月洞帶到外界,帶去人間,曆練紅塵。
狐妖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不止狐宮,不止仙荷居,更不止水月洞,而是那麽遼闊,那麽美麗。
狐妖跟著姐姐一起遊曆人間的名山大川,看日升月落,看草木榮枯,看靈智未開的妖獸弱肉強食,看陡峭崖壁的青竹立根破岩,看破石而出的野草頑強向陽,看淺窪越崖,化作磅礴瀑布飛流直下,看泉池邊緣,茅草之下滴水石穿……
於是,狐妖愛上了許多東西……
她愛上歸鳥向西,
穿越千山暮雪的執迷;
她愛上荒涼土地,
掩埋枯竭沉睡的身體……
不過,狐妖一直沒有看到同樣化作眷之體的妖族同類,更沒有看到傳中如有眷,生而開靈,生而跳過化形的那支神奇族裔……
狐妖向姐姐提出了心中疑惑。
在姐姐的耐心解釋下,狐妖終於知道,原來,並不是每一種生命,都是平等的,並不是每一個生靈,都跟她一樣,對萬事萬物抱持善意、滿含熱愛。
後來,狐妖的姐姐開始帶著她進入那支神奇族裔,人族的社會,在狐妖獨特的視角下,她再次愛上了更多的東西……
她愛上世俗眼睛,
望穿真偽善惡的麵具;
她愛上那些惶恐不安的生命,
愛她們不羈的微笑,
更愛他們碎骨的淚滴……
有一,狐妖跟著姐姐正經走在深山阡陌,時值凜冬,密林掛滿霧凇,美好而純淨。
鋪滿白雪的山路上,狐妖開心的蹦跳奔跑,留下一連串巧腳印,腳下還不時踢動一顆已經滾得頗大的雪球。
在經過上一個村鎮時,狐妖看到人族的十來個人族的孩子在一丘寬闊農田裏蹴鞠,此起彼伏的歡快笑聲,令狐妖都情不自禁跟著咯咯傻笑起來。
“阿瑛要不要去跟他們玩一下?”當時,狐妖的姐姐見狀,這般問她。
狐妖想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怯怯的聳了聳火紅尖耳,搖了搖雪白尾巴,跟姐姐解釋:“阿瑛怕阿瑛的耳朵和尾巴會嚇到他們。”
狐妖的姐姐撫了撫狐妖的腦袋,再捏了捏狐妖的火紅尖耳,笑道:“大人才會害怕,才會歧視,才會在為人處世時永遠帶有可笑的偏見,他們不會害怕阿瑛的,因為他們都是孩子。”
“為什麽孩子都不怕,大人反而會怕呢?”初曆紅塵的狐妖根本難以理解。
“因為孩子都跟阿瑛一樣,深愛著這個世間,所以不怕,隻可惜,許多孩子都沒有阿瑛那麽聰明,隨著長大,他們都生病了,時光並沒有讓他們長大成人,而是長成了大人。”狐妖的姐姐伸手輕刮了刮狐妖的巧瓊鼻。
“啊?生病了?那……那要怎麽才能拯救他們呀?”狐妖火紅尖耳焦急的聳動,水靈大眼裏蕩漾粼粼波光,扯住姐姐的袖子擔憂的問道。
狐妖的姐姐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道:“拯救?也許是溫熱米粥,通明燈火,九懸掛的星河;也許是貧窮的夢想,富有的孤獨,稱骨論斤的世俗;也許,是一生低頭獨行長路的人的沉默,也許相伴一生的親人共唱的一首生命相擁的挽歌;也許是平凡之中細瑣碎的幸福,也許是苟且之下野蠻生長的病痛……姐姐也不是很確定呢,到底該怎麽去拯救這個路遙馬急的人間,喂飽世人千姿百態的轆轆饑腸,可比堪破超凡迷障要難太多啦!”
“確實好難懂……不過阿瑛連超凡迷障都還沒有遇到耶……是不是阿瑛太笨了……”狐妖嘟起嘴含起手指,一臉挫敗。
狐妖的姐姐“噗”一下輕笑出聲,拉起狐妖繼續繼續她們的旅途。
正在踢雪球的狐妖情不自禁駐了足,遙望向遠方漫飛雪中燈火闌珊的渡口。
狐妖的姐姐原以為狐妖是喜歡這種恬然的靜謐,未曾想,愛上世間萬物的狐妖用初學的人族語哼唱起自己作詞的歌謠——
就愛這寂靜無聲的人間,
比綿延百裏的大雪還要冷漠的人心;
就愛這世上乞討生活的生靈,
比冬日的荒草還要破敗枯萎的卑微……
狐妖的姐姐饒有興致的歪起頭,如瀑銀發奪去了漫飛雪的冰清玉潔:“阿瑛所愛的東西,真的很特別呢。而且,阿瑛都能將人族語寫成歌了,真棒!”
“嘻嘻……啊!”狐妖開心的燦爛笑起,不過,笑到一半,卻忽然驚呼一聲。
前方渡口村落中,一座屋子忽然燒了起來,安靜的村子一時間雞鳴犬吠,忙亂驚呼,喧囂四起。
“若湖姐姐……我……”狐妖的大眼睛裏盈滿粼粼波光,在欲言又止中表露出內心的焦急不安與蠢蠢欲動。
“阿瑛想做什麽的話,去做就好啦!姐姐永遠都支持阿瑛!”狐妖的姐姐桃花眼一眯,掛上一抹恬然的鼓勵笑意。
“若湖姐姐真好!”狐妖開心的躍起,在姐姐那張精致無瑕的嬌顏上“吧唧”親了一口,耳朵激動的聳動,雪白狐尾一掃間,化作一道遁光高速飛向渡口村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