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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中)花開花落有重開日 人長人

  第六十六回(中)花開花落花有重開 人長人老無再少年


  簡單到複雜,是前半生的閱曆;複雜到簡單,是後半生的修行。


  “婆娘,你這話屬實肉麻得緊……”扭頭深深看向婆娘的臉蛋的老餘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看婆娘了。


  婆娘額前的白發多了幾綹,皺紋多了幾根。


  老餘心想。


  然後,西疆老卒又在心裏快速的為自己尋找借口開脫。


  這也不能怪老子,老夫老妻的,要是一個盯著一個看,像娃娃處對象那樣,那可真他娘的實在是太難為情了……難得半夜起興,夫妻深入交流時,婆娘都會先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半點的月光都透不進來,點煤油燈就更是想都不要想,要不是老子向來射得準,指不定魚蛋都還沒出生……反正不怪老子……


  ”


  “愣什麽?快看信。”老餘的婆娘伸拐杵了杵老餘。


  “哦,對,信!”老餘回過神來,伸手在嘴邊哈了哈氣,還不忘瞥了婆娘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是哈氣,不是吐口水。


  老餘的婆娘見老餘這副模樣其實很想笑,卻故意堅持板起臉,忍俊不禁的模樣,反令老餘先笑了出來。


  “你想笑就笑嘛,憋個啥。”老餘憨笑道。


  老餘的婆娘粗糙的臉竟然極為罕見的一紅,伸手掐了一下老餘的腰,一如初見。


  老餘滿臉感慨的搖了搖頭,四下瞄了一眼,還沒見到外出打草的村民,心下一狠,將婆娘摟進了懷裏。


  老餘的婆娘象征性的掙紮了一下,就伸手從老餘手裏拿過信:“我識的字比你多點!”


  “要不,我去喊鐵子過來?他認字多。”老餘出聲提議道。


  老餘的婆娘不著痕跡的撇了一眼老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大清早的,我們認得幾個先認幾個,晚點再去找鐵子幫忙認。”


  “哦。”老餘順從的點了點頭,而後,全神貫注的看向婆娘已經展開的信紙。


  “爹、娘……”餘淡來信尚算頻繁,老餘的婆娘已經認得抬頭兩字。


  還沒等繼續往下看,老餘突然激動的身子一震,而後一把搶回信紙。


  還沒等老餘的婆娘咒罵老餘這樣可能會把信撕爛,老餘就將搭在婆娘肩上的手收回,猛一下長身站起,已見佝僂的背挺得筆直,滿臉肅穆與鄭重。


  原由在於,信紙那一排排明顯是軍中文官代寫的蠅頭字下方,三個大字歪歪扭扭,占去信紙下半部分——


  夜狼營。


  “婆娘!夜狼營!夜狼營!”老餘激動的大聲吼道。


  由於老餘將手收回,心下不滿的老餘婆娘極不耐煩的擺手道:“我省得我省得,石字軍遊弩軍團夜狼營,我都聽你念叨半輩子了,一大清早的,發什麽羊癲瘋……”


  “不是不是——”老餘激動的將信紙遞到婆娘眼前,一手指在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上:“夜狼營!是夜狼營!”


  老餘的婆娘後知後覺的看向那三個歪扭大字:“這是咱家魚蛋寫的?”

  “對對對!一定是!這三個字是夜狼營!我認得!是夜狼營!”老餘的激動,老餘的婆娘多半是理解不了的,抬眼看到老伴的眼眶通紅,疑惑道:“你進沙眼了?”


  乍見老餘竟然流下眼淚來,老餘的婆娘咽了口唾沫,忍住了想要出口嘲諷的懟辭。


  山裏的夫婦大都這樣,男人在外闖蕩,或者在外闖蕩過。外麵的世界,一直在山裏的女人是不懂的,別管男人總是拿那些外麵的事情來吹噓,女人都不好奇,更沒有半點感同身受。就像老餘的婆娘理解不了老餘的激動,可是,她卻理解得了老餘本身。


  所以,在西疆遊弩軍夜狼營斥候老卒將信紙翻轉,以背麵遞向他的女人,再操起女人的手把信紙舉高時,老卒一向喜歡和自己對著幹的女人乖巧的照做的。


  老卒對著那三個歪扭的大字,自令自行。


  “立正!”


  “敬禮!”


  女人的心底此時覺得,她總是以“沒人比你更差勁了”來顛兌的自家男人很是俊俏,比全村的大老爺們,甚至比那些正值少年的侄甥,比下所有的男人都要俊俏。


  直到老餘禮畢,重新將信紙在二人眼前展開,老餘的婆娘才忽然醒悟一般尖叫道:“夜狼營!”


  “怎……怎麽了?”平生第一次聽到自家婆娘大吼“夜狼營”三字,反將夜狼營老卒嚇了一跳,連話語都嚇結巴了。


  “你剛才講,那三個字是夜狼營,是咱家魚蛋寫的!”老餘的婆娘在老餘激動完平靜下來之後緊隨其後的激動起來,女人心的直覺令她心裏想到了某種可能。


  老餘疑惑道:“是啊,咋啦?以前我在部隊裏,我們去找文官代寫書信時,如果信紙還有空地方,也會亂塗亂畫上一些東西,反正一次能寄一張紙,不能白瞎了。”


  老餘的婆娘怔然呢喃道:“老餘,你……會不會是魚蛋……進夜狼營了?”


  老餘大手一揮,不屑道:“害——那怎麽可能?不是我跟你吹,能進夜狼營的,那可都是石字旗遊弩軍團裏頭一等一的好手,魚蛋那屌毛都沒長齊的臭子能進夜狼營?上次他輪了探親假回來,不是跟我們講了嘛,他在魚龍營,嘁……留鄴城裏的過家家營賬!”


  山風吹起老餘手上的信紙,信紙背麵,老餘方才沒注意到的地方,赫然繪有一枚徽記。


  老餘眼睛一瞪,將信紙翻轉過來,定睛看向那枚徽記。


  “剛才我幫你舉時就想問了,這信紙背後畫了個狗頭是恁個意思?”老餘的婆娘好奇問道。


  向來不敢正麵頂撞婆娘的老餘口吐芬芳,聲音吼得極大不,更有許多唾沫星子飆到了婆娘的臉上:“草!什麽狗頭!這他娘的是狼頭!這是夜狼營的軍徽!”


  話至此處,老餘終於一愣,呢喃道:“軍徽……”老餘的語調徒然拔高:“草!是軍徽!夜狼營的軍徽!好子……”


  老餘緩緩扭頭望向西方,老餘知道,在無數山巒後,黃沙大漠裏,坐落著一座護衛鳴雷安寧和平,阻擋西域契夷鐵騎的雄關。

  再管不得什麽護得信紙平順不皺,下意識的,老餘握緊了拳頭,連帶將信紙半捏成團:“好子……了不起!不愧是老子的種!”


  老餘的婆娘也已經沒空去罵將信紙揉皺的男人,愣然道:“你的意思是,魚蛋在西疆?在邊境?在夜狼營?在跟契夷蠻子拚殺?”


  聽老餘念叨了半輩子,老餘的婆娘多少也了解一些西疆大營的事情,忽然的,老餘的婆娘再次緊隨自家男人之後流出淚,一把抓住老餘的肩膀前後猛晃,激動的嘶聲吼道:“你快讓咱家魚蛋回來啊!在西疆,在邊境?那多危險啊!你當時不是了嗎?咱家魚蛋頂多就能混個護城兵當一當,運氣好的話,指不定還能在留鄴城安個家,我們想他時也能去看他!現在你跟我講,他在西疆!在邊境!在你念叨了半輩子多麽危險!死了多少人的西疆邊境!老餘!我不管!你快讓他回來!快讓魚蛋回來!”


  “胡鬧!”眼睛已經開始渾濁,像是一頭患了夜狼症的離群老狼的老餘一把拂開了婆娘的手,一到夜裏就已經看不大清物事的眼睛神光綻綻:“男兒何不帶吳鉤!馬踏契夷二十州!這是二十年前!老子的伍長!老子的戰友!為了掩護我們撤退而犧牲的戰友寫的詩!鬥大個字不識一個的老子唯一會念的一首詩!就是因為有他們!我們現在才能安心的在餘家村吃飯睡覺!保家衛國,戍守邊疆!石旗甲士!有死無退!老子為老子的種感到驕傲!為咱家魚蛋感到自豪!如果魚蛋真的戰死沙場,老子也不會用一滴眼淚去侮辱他!反而會感到無上光榮!”


  老餘的每一句話都是用盡全力的吼出。


  老餘的婆娘嘴唇翕合,囁嚅半晌,終是沒能出半個字,唯有在心底安慰自己,這一切都還隻是猜測,信上到底寫了什麽,情況而今到底如何,還要去找村上識字最多的鐵子幫忙讀信。


  有可能隻是巧合呢?誰咱家魚蛋寫了“夜狼營”三個字,就一定是在夜狼營,就一定是在西疆的?


  祭祀後半段,夫婦倆沒再一句話,各懷心事,在祭祀完成後,雖然沒有半點溝通,卻都默契的一齊往能夠幫忙讀信的鐵子家走去。


  老餘的婆娘愛唱山歌,餘家村的女人不管采茶挖地、插秧打米,都喜歡互相對歌。


  有一首山歌,老餘的婆娘又愛又恨。


  隻因為剛學時,隻學第一段,老餘的婆娘很喜歡裏邊一句歌詞:“花有花落,花有重開日,人長人老,人無再少年。”在沒認過字、沒讀過書的山野村姑心裏,這就是隻能用歌唱而不能用話的上好人生道理,姑娘終將為人母,美少女難逃成黃臉婆,老餘的婆娘總是用這句歌詞提醒自己,時間珍貴,須得珍惜著過,以後才不會後悔。


  直到後來,老餘的婆娘才知道這首山歌還有第二段。在聽過一次以後,老餘的婆娘對這首歌就開始愛恨難明了,總之,老餘的婆娘從來都不唱這首歌的第二段,也極不喜歡聽別人唱第二段……


  戰來戰往,戰無休止期;兵生兵死,兵有魂歸時。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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