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下)趙前子折壽窺天機 石念遠決心
第三回(下)趙前子折壽窺機 石念遠決心赴列陽
“納蘭爺爺,前麵就是蒼雲郡都?”少女身著雪白露臍短袖,黑色齊臀短裙,與蒼雲郡衣著風格大為迥異,金發紮起高高馬尾,赤著雙腳,英氣十足。少女從馬車中掀起幕簾走出,在駕車坐/台邊緣筆直站立,踮起雙腳手搭涼棚遮擋夕陽,遠眺前方一座城池輪廓,朝駕車馬夫詢問。
車夫雖然被少女喚作爺爺,但是絲毫不見龍鍾老態,反而正值壯年模樣,幹練寸發朝上揚起,發色與少女一般,是在蒼雲郡難得一見的燦金色,縱然是駕車坐姿,依舊不難看出其挺拔身材,身後斜背一隻碩大漆黑木匣。
“大姐聰慧,再前行十餘裏,就是帝國武侯封地,蒼雲郡都城留鄴。”車夫笑意盈盈回答。
幕簾再度被人從內掀開,另一名藍色長發披肩,身著與發色一致的藍連衣長裙的少女怯生生探出頭,這名除去發色更為罕見,麵相容貌與大姐一般無二的少女在輕喚了一聲“納蘭爺爺喝水”後,朝車夫遞過去一隻水囊。
長途乘車遠行,縱然馬車內座鋪設著上品軟絮,少女依然感到臀股酸痛。
“納蘭爺爺,霜兒看到前麵不遠有一家驛館。趕了一整路,霜兒躲在車裏都已經頭昏眼花,納蘭爺爺在車外曬了一整,肯定累壞了,既然已經離留鄴城不遠,不如到驛館休憩一會兒,在黑前趕到留鄴打尖住店即可,好不好?”
納蘭左塵接過水囊打開飲下一口,牽引韁繩駕車朝驛館駛去:“承蒙二姐體貼關照。”
自稱霜兒的二姐臉上一紅,正想要些什麽,大姐就已經伸出一隻手,將其腦袋一把按回幕簾之中:“明明就是自己想要休息,還假裝關心納蘭爺爺,丫頭片子!”
簾中傳來委屈話語:“才不是這樣……”
“憑納蘭爺爺的修為,再惡劣的氣都影響不到爺爺分毫,分明就是你這丫頭片子矯情,還耍心思!”
“才沒有!再了,姐姐不就比霜兒早出生那麽一會兒!要是霜兒是丫頭片子,那姐姐也是!”
大姐返身衝進馬車,一陣嬉鬧聲從幕簾中傳出。
納蘭左塵放聲大笑,看這一對並蒂雙蓮姐妹花扮嘴打鬧,實在是旅途中一大趣事。
三人已經趕路一個半月,其中一半時間自旭闌郡都江北城啟程,乘樓船取道嘉川水路,在合陵渡口登岸,再換乘陸路馬車,經東塘關口進入蒼雲郡境內。一半時間自東塘關一路往西北而行,途經蒼雲郡榕樺、潼河、泉裏三縣,直抵郡都留鄴城。
納蘭左塵心中默算路程,從留鄴取道茶馬走廊,花費半月左右時間到達九十九道拐,再折轉剪雲徑,最多再花一個月斜穿沙溪郡,就可以抵達烈陽山麓了。
“居士所提疑問,貧道已然不顧譴阻礙全力占卜,更不惜幾乎耗盡命元,可惜……僅得四字毫無頭尾的卦辭。”林深院廂房中,老道士搖頭無奈道。
石念遠壓下心中對卦辭的強烈求知欲望,複雜問道:“命元耗損有挽救的方法嗎?道長還有多少時日可活?”
趙前子撫眉咧嘴笑道:“居士骨齡雖幼,卻有一番不俗養氣功夫,難能可貴。貧道本以為經過此番損耗,頂多可以再苟延殘喘數日,而今內視探查,殘餘先一炁外加回光返照,興許還能再活三年。”
老道士看著石念遠愧疚表情,不等石念遠接話,繼續道:“三光圓滿,三才顯化,機一角浮現之時,貧道於虛無飄渺中窺見一樁雄偉異象,根據奇門文獻記載,應當是九龍貫穹。”
“九龍貫穹?”
“荒古傳,祖龍飛升仙界前,誕下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贔屭、狴犴、負屭、螭吻九子,鎮守神州大地九方地脈泉池,共同執掌世間靈力循環,避免生靈過度采伐地而導致靈脈枯竭,末世降臨。”
三觀急待重塑的石念遠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暫時隻能將老道士話語先行死記硬背下來,留待日後緩慢消化。
“九龍貫穹,道儒兩家皆存記載,是在上古時代,由皇伏羲首先提出。”
石念遠愣住,打斷老道士:“道長,皇什麽?”
“皇伏羲。”老道士下意識重複一遍,而後開口繼續道:“在這塊覆雨大陸上,修士階級自成體係,許多仙道典故,並不傳入凡俗耳中,居士再如何博聞強識,由於階級眼界,不知仙道三皇五帝,也是在情理之中。”
石念遠神色複雜,沉默不言。
老道士繼續道:“九龍貫穹,是皇伏羲預言之異象,自、地、人三皇崛起,戰遍下的上古時代至今,從未得到印證顯現。皇伏羲曾言,祖龍作為覆雨大陸自荒古時代至今近萬年來唯一的證道生靈,很可能在飛升仙界前探知到某種地隱秘,故而留下九子後手,等待覆雨大陸下一位證道生靈現世,九龍貫穹,重塑地法。”
石念遠根本理不清淩亂頭緒。
“按照皇伏羲預言,如果九龍貫穹異象現世,必然是有生靈證道羽仙,故而九龍貫穹異象在歲月輪回更替中,逐漸被推崇為仙道極象,為仙道修士一生所求。除去這番異象,卦辭僅得四字。”
石念遠直愣愣盯住老道士,兩手緊緊握拳,指甲嵌入掌心而不自知,甚至整個人都在不受控製的抽搐顫抖。
趙前子在遭受四鬼索魂譴時,就已經明白眼前少年來曆非凡,心中自然有著幾番驚人猜測,不過活了雙耄耋年紀,做了兩古稀老好人,修了重甲子自然道法的老道士,最終隻是平靜出那幾乎耗盡其超凡境悠長壽元才解卦得來的四字卦辭:“來路可追。”
“媽,事情就是這樣。趙道長燃燒壽元強行窺探機,如今大約隻剩下三年可活。我打算聽從趙道長建議,隨同其前往烈陽山麓修習仙道。”石念遠在江桃院堂屋中老老實實站在祝嫻蘭麵前,除去自己所提的那個問題,其餘事項巨細靡遺的一五一十向祝嫻蘭告知。
“媽,我知道這些事情聽上去太過匪夷所思……其實直到現在我都還難以接受。我一直以為坊間關於仙道的傳言隻是故弄玄虛,武學一道同樣因為爸的關係,從來沒有涉足。媽……關於那個引來譴的問題,你能不問嗎……”
祝嫻蘭自始至終沒有打斷,默默聽完石念遠陳述,最終輕歎口氣。
早已習慣被祝嫻蘭嘮叨訓斥的石念遠心虛抬頭看向母親,隻見祝嫻蘭朝自己招了招手。
石念遠走上前幾步,祝嫻蘭伸出手撫向石念遠腦袋,隻是伸到一半,不知為何轉而拍在石念遠肩頭。
“念遠。”祝嫻蘭溫柔淺笑輕喚一聲,頓了良久,才繼續輕緩出聲道:“十四年來,能陪伴在你身邊,親眼看著你一點一滴成長,比起你那長年駐守西疆的爸,媽要幸福太多。”
“念遠,你很不一樣。”祝嫻蘭話語中夾帶著不加掩飾的複雜難明。
“這些年來,你的所做作為媽都看在眼裏,知道這一切根本不是一句早慧就能形容。你心思玲瓏,為了不讓媽多慮,從來沒對媽刻意隱瞞什麽,可越是這樣,媽就越是不知道該欣慰還是擔憂。”
“母子連心,媽能感覺得到你心中始終有一個結,這心結讓你對媽、對爸、對家,始終存在一絲隔閡。”祝嫻蘭眉眼有一瞬黯然,複又溫柔笑起。
“不過無論如何,媽都一直為你感到驕傲自豪,這一點,你爸也是一樣。不然也不會直接將武侯府印交由你保管使用,允許你隨意調用武侯府任何資源。”
祝嫻蘭平伸一臂,纖長五指上繚繞起熒弱靈光,石念遠目瞪口呆,驚訝不已。
“你爸為了不讓你知曉仙道,付出了許多代價,甚至凡俗武道都嚴令禁止你涉足,其中自然有著苦衷與思慮……”祝嫻蘭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深沉凝重,最終似乎終於做出某種取舍,漸變堅定,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放下了什麽,還是拿起了什麽。
祝嫻蘭目光如水看著石念遠:“念遠,仙蹤飄忽罕留跡,問道渺茫路難尋,既然已經決定,就努力去放手一搏吧。就是出門在外,一定保重身體,江湖險惡,須得處處留心,媽在家裏等你平安回來。”
石念遠捕捉到祝嫻蘭神情變化,暗自留心,不過沒有多問。
石念遠雙手輕柔握起祝嫻蘭右手,按到自己腦袋上,再用力向下壓了壓,嘻笑道:“媽,你放心,念遠知道輕重的。況且,還沒那麽快動身,這幾念遠都會陪著你的。”
石念遠從江桃院中走出時,李瘸子已經端著兩隻錦盒,在院門處等侯良久,石念遠有些不好意思道:“李書圖,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情來著?”
從中午開始找尋少爺,一直到現在已經夜深才終於能事的瘸腿大管家掏出兩隻錦盒,可憐巴巴道:“少爺,您安排毛三做的東西已經做好了。”
江桃院中,老道士悄無聲息靜立在堂屋門檻外。
祝嫻蘭似乎早就感知到老道士到來,眉眼不抬,平靜開口:“不知道長有何見教?”
趙前子先是躬身一揖,而後鄭重開口道:“夫人強行封禁靈力,危險。”
祝嫻蘭端起桌上十字繡,湊近夜明珠穿針引線:“婦道人家,不明道長所言何意。”
趙前子取出一張符籙,開口道:“烈陽觀不請自來,多有叨擾。這張符籙名喚遮靈,想必對夫人有所幫助。”
祝嫻蘭終於抬起螓首,起身走到趙前子跟前,兩人隔著門檻,一在門外,一在門內,靜立良久,祝嫻蘭最終接過符籙:“多謝道長。”
“夫人是不是擔心,令公子是……”老道士在送出符籙後提出一問,不知是否在避諱什麽,老道士在關鍵處傳音入密。
祝嫻蘭不言不語。
“三奇占卜時,貧道有過相同猜測,不過似是而非,夫人不必太過擔憂。”老道士道。
“承道長吉言。”祝嫻蘭輕聲歎息。
第三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