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上)最舍得忘卻故人詩 最不屑
第二十八回(上)最舍得忘卻故人詩 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體內幽藍靈力遊絲終於停止生長,幾近疼痛到昏厥的石念遠,意識與視線逐漸恢複清明。
“這是……什麽……”石念遠呢喃自語,沒見到流風雪,下意識一邊左右打望尋找,一邊喚道:“雪兒——”
見流風雪趴伏在怪異水池另外一側,心下稍安,走近時,看到流風雪額頭鬢角盡是冷汗,麵容扭曲,淚流滿麵。
“還陷在幻術之中?似乎正在幻境裏經曆什麽不好的事情……”石念遠俯下身來,翻手從須彌戒中取出一張絹巾,剛想要將流風雪扶起為其拭去淚痕,流風雪忽然淒厲呻吟一聲:“不要!”而後,突然醒轉。
石念遠嚇了一跳,見流風雪一副迷糊清醒過來的模樣,心疼笑道:“雪兒,做噩夢了?”一邊,一邊手持絹巾向流風雪臉上拭去。
流風雪一把拍開了石念遠的手,驟然起身後躍,想來是因為與石念遠在剛脫離幻境時一樣,受到莫名幽藍靈力遊絲侵襲經脈與周身關鍵大穴,一下疼痛難忍,趔趄摔倒。
石念遠扼腕向前走去:“雪兒,你怎麽了?”
一聲清越劍吟——
流風雪強忍體內絞痛,拔出腰間長劍,直指石念遠,手、劍、聲音都在猛烈顫抖:“滾開!我不是你的雪兒!”
石念遠呆愣當場,隻見流風雪眼淚繼續洶湧流出,貝齒緊咬朱唇,用力到滲出血來。
石念遠凝眉,心疼不已的再次走上前去,柔聲道:“傻瓜……你做什麽噩夢了?”
流風雪一劍斜撩,劍招明顯顫抖無力,可是石念遠不閃不避,臉頰滲出一道血跡,一縷鬢發飄落地麵。
流風雪渾身一震,再無力握劍,手中長劍掉落在地,聲音在流轉五彩斑斕流光,升騰繚繞雲霧的忘情池溶洞中響得清亮,像是心碎的聲音。
石念遠再邁了一步,流風雪歇斯底裏的呼喊道:“石念遠!你別過來!”
石念遠依言停步,見流風雪甚至無力站立,雙腿一軟,跪坐在地,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雪兒……沒事了……我剛才也經曆過,都是幻相罷了。現在沒事了……”石念遠不想違逆如今明顯狀況不對的流風雪意願,朝前伸出手,慰聲道。
流風雪抬起頭來,看向石念遠。
石念遠迄今為止,從來沒有見過一張夾帶那麽複雜感情的麵容。
“石念遠……你知道的,那不是幻相,是別人的曾經。”流風雪的聲音顫抖斷續,卻極盡冷漠,這股冰冷如同刀劍,割在石念遠心上,遠比臉頰上火辣劍傷來得疼。
“雪兒,你……”石念遠丹鳳眸子凝起,眉心擠出丘壑,想要詢問流風雪到底經曆了什麽,卻被流風雪厲聲打斷:“我了!我不是你的雪兒!別惡心我!”
流風雪撿起長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再次將長劍指向石念遠,而這一次,流風雪不再顫抖,劍刃在溶洞流光下反射幽冷寒光。
流風雪的聲音冷比劍光,冰勝臘霜:“弑母之仇,不共戴,仇人之子,必手刃之。”
石念遠怔愣當場,嘴唇微張,一張一翕,卻不出聲來。
凝元境靈壓全麵爆發,流風雪竟然不知何時已然跨過塵微境,臻身凝元。靈壓由於主人心緒波動劇烈,顯得紊亂暴虐。凝元境修士體內靈力回路相較於塵微境修士更上層樓,靈壓特征更為明顯,更能與主人情緒共鳴,一股冰冷殺意凝如實質,籠向石念遠。
“你必須死。”
……
鳴雷帝國,旭闌郡,東塘關渡口。
東塘關渡口作為嘉川水路主要渡口之一,船隻來往頻繁,自從鳴雷帝國立國以來,戰事不興,民生經濟穩定發展,越來越多的風帆樓船出現,不過更多的,還是一直居住在東塘關附近以打魚為生的漁民的烏蓬船。
東塘關渡口上,大大的碼頭不少,大碼頭基本都被風帆樓船占去,分布在兩側的碼頭則多停靠烏蓬舫,作白衫文士打扮的慕容陸躺在烏篷船頭,正以“無字秋風”覆臉憩。自從七年前故友石勤連長子出生,慕容陸已經七年未從北域洛原郡北門關南下。
烏逢船晃動了一下,有人踏上了船。慕容陸不用以心意識窺探都知道是誰,口中慵懶道:“還是境內舒服,盛世安穩,四海升平。老子守在北門關和樓蘭鐵騎打來打去,人死來死去,仇生來生去,恨報來報去,真幾把煩心。”
石勤連走到慕容陸旁坐下,出聲問道:“樓蘭戰事如何了?”
慕容陸伸手拿下覆在臉上的“無字秋風”,一下子挺起身來,不解道:“阿連,你吃錯藥了?幾十年來,你從來不問我北域戰事的。”慕容陸沒見到那柄槍刃猙獰的名槍,搖了搖頭續道:“還真是吃錯藥了,血煞你不是從來不離手的嗎?”
石勤連一翻手,手中多出一柄樣式接近名槍“血煞”的普通長槍:“夠用。”
慕容陸翻手掏出兩壇酒,直接丟過去一壇,嫌棄酒杯礙事,慕容陸直接拍去泥封,仰頭先喝上一口:“流風梁這譜擺得也忒大,武侯親自邀約,連我都從北域匆忙趕來,這貨居然現在還沒到……嗯?”
一名身穿鵝黃衣裙的女子踏進烏篷船,見到慕容陸,明顯愣了一下,不過還是欠身一禮道:“旭闌郡伯爵府誥命許琴心,見過定遠大將軍,武侯大人。”
慕容陸扯起嘴角歪起腦袋:“啥玩意兒?阿連,你不是約流風梁麽?怎麽來的是他婆娘?”
許琴心不由一愣,由於某種原因,旭闌郡伯流風梁長年不在伯爵府中,伯爵府內務甚至旭闌郡政事都是由許琴心主持,許琴心收到的武侯密信上分明是邀請自己,共商兩郡經貿發展大事,更沒提到定遠大將軍慕容陸。本來約見在此就已覺得奇怪,如今更是隱約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是,涉政多年,許琴心早將“女人的第六感”這種東西完全壓在心底深處,加上一直以來對石勤連的良好印象,決定先看一看武侯這一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鳴雷帝國每三年一次大朝,九州三十六郡,三王五公,八侯八伯十二子,諸侯皆會趕至帝國玄陽,連帝國律令中“王不見王”的規矩在大朝時都會得到特許,共立金鑾殿中,故而,諸侯之間幾乎都是打過照麵的。並且,鳴雷帝國當今子李煜唐主張提倡男女平等,致使誥命夫人官職演變,不再是不掌實權的虛職,在封地協助甚至主持政事的誥命夫人不少,在大朝時可隨諸侯共同進京麵聖。
石勤連調運靈力,推動烏篷船,駛離碼頭,朝嘉川主道駛=飄去。
慕容陸感知到石勤連靈壓氣意,總覺得有些奇怪,似是而非的,心中不同得盈上一縷不安與戒備,口中似漫不經意的問道:“阿連,最近仙道境界又有提升?”
烏篷船已經駛離碼頭,到達江心,不需要再使用靈力推動,也能順嘉川水流而行。
石勤連沉默的點了點頭,收起推動烏篷船的靈力,端起了那杆形似“血煞”的銀槍,走出烏篷船,來到慕容陸身旁,槍身上繚繞起靈光:“一點。”
慕容陸心中不安更甚,暗自調運靈力,口中嫌棄道:“你一直都那麽愛秀的嗎?”
超凡境合品靈壓猛然爆開,槍出如龍,直搗慕容陸胸膛,慕容陸瞳孔驟縮,怒目圓睜,一直含而不吐的靈力頓時爆發,“無字秋風”堪堪抵住銀槍,兩道超凡境靈壓猛烈碰撞,烏篷船竹篾烏篷不堪罡風,四散炸裂,船上下左右猛烈搖晃,在舟旁激起風浪,若不是慕容陸分出靈力穩定船並護住並無仙道修為的許琴心,還不知道有何後果。
石勤連冷聲道:“管好自己。”罷,溢散靈壓隱隱突破超凡界限,半步踏上通黎。
慕容陸感知到強烈危機感,烏篷船空間狹窄,若是不管許琴心,倒是可以淩空踏虛遁去。不過,已經發現置身到某個大陰謀的慕容陸全力調運靈力,主動搶攻,口中喝道:“許夫人,逃!”
石勤連身周,與其靈力共鳴的地靈力隱隱形成球狀牢籠,籠罩方圓兩丈範圍,慕容陸身處其中,體內靈力運轉凝滯,地靈力更多偏流向石勤連,僅能發揮出六七成實力。
“靈域……”慕容陸以“無字秋風”拂開銀槍,呢喃自語,
許琴心並無仙道修為,場間變故忽起,心頭震驚、不解、慌亂、恐懼等情緒並存,聽到慕容陸厲喝,生長在嘉川江邊,水性不算差的許琴心就要跳入江中。
石勤連一槍直搗,狂霸絕倫,將慕容陸震飛,轉過身來,獰笑看向許琴心:“你必須死。”
……
流風雪通過慕容陸的視角,親眼看到石勤連一槍搗穿了母親許琴心的胸膛。
劍吟聲再起,劍刃朝石念遠心口直刺而去,見石念遠毫無閃避的態勢,流風雪正在絞痛無比的心更痛數分,明明劍招已老,卻強提靈力折轉軌跡。
一聲利刃入肉輕“噗”聲響,長劍將將避過心髒,從石念遠左胸刺入,未遇到靈力護盾阻礙,輕鬆貫穿了石念遠的身體。
石念遠喉間一熱,一口鮮血湧上,石念遠皺眉強行咽回,僅有一縷細細跡從嘴角溢出,伸出手,輕輕揉在流風雪腦袋上:“好受一些了麽……發生什麽事了?”石念遠手撫上流風雪的臉蛋,拭去淚漬,卻怎麽也擦不完。
流風雪愣愣看著順著劍刃流出鮮血的傷口,眼淚流得更急,哽咽道:“你為什麽不躲……”
石念遠想要笑一下,可是咽下去的鮮血再次湧上,一口腥黏血團吐出,這才勉強扯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微笑:“這次不會菊花殘,不用躲……”
附著在長劍上的靈力開始侵蝕五髒六腑,先前在體內莫名生出的幽藍靈力絲線在此時亮起熒熒靈光,氣海丹田最深處,先一炁居然被強行拉扯溢出,再被幽藍靈力絲線吸收。
萬蟻蝕骨的疼痛襲來,石念遠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
瞳璃已經離去,建在龐然櫻樹巨大樹冠上的木屋裏,緋櫻倚靠在窗台上,看向窗外不斷散落的櫻花雨與無數蹁躚蝴蝶,有許多蝴蝶一觸一離,有許多蝴蝶結伴雙飛。
緋櫻想起了那名深愛過自己的少年。
“阿遠,今,我看到你外甥了,他叫念遠……我沒臉在他麵前提起你……我,他像梨落,其實,他更像你……”緋櫻輕聲呢喃著。
“瞳璃宮主將他與一個名叫流風雪的女孩以空間神通傳送走……大概與當初對你那樣,傳送到了忘情池……我當時沒能阻止宮主,現在……還是一樣……我是不是很沒用?”緋櫻回想曾經遺憾往事,兩行清淚流出。
“驀然回首間,我突然發現,原來,我一生中的種種努力,不過隻是為了宮主對我滿意而已,為了獲得宮主的稱許,我戰戰兢兢的將自己套入所有的宮規,所有的桎梏……我是想著,有一能得到宮主的承認,能偶爾幹涉宮的決定的……可是……我……我……”緋櫻抽泣起來:“我身上有葬情宮詛咒……我怕我不聽話,宮主會不賜我葬情丹,我真的怕死啊……阿遠……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頓了良久,緋櫻繼續呢喃道:“進過忘情池的先行者,都會留下許多回憶片段,螭吻石像幽靈焰與血精石可以將後來人帶入南柯夢境,呈現出與其血脈相關或深情相連之人的有關幻像,如果他看到你……會恨我的吧……”
……
石念遠在渾渾噩噩中被再次扯入那莫名幻境,而這一次,卻不是祝嫻蘭的視角。
龐然櫻木,櫻花雨中,少年鵬遠仰頭看向木屋,身旁橫七豎八倒了許多葬情宮弟子,鵬遠臉上蕩開陽光溫暖的笑容,開心的大聲喚道:“櫻!我來帶你走了!”
緋櫻從木屋踏進空間靈禁,出現在樹底,愣然道:“阿遠,你怎麽來了?”而後秀眉皺起,看向地上一眾女子續道:“你為什麽要傷我葬情宮門人?”
鵬遠笑道:“沒事兒,都沒下重手,不消一時半會兒就會沒事了”鵬遠伸出手,續道:“跟我走吧,櫻。”
緋櫻失落道:“走?去哪?”
鵬遠激動上前,一把牽起緋櫻的手:“覆雨大陸何其廣袤,大地大,哪裏去不得?”
緋櫻麵雜複雜的掙脫了鵬遠的束縛,想到自己已經踏進過忘情池,沾染了葬情詛咒,體內靈力回路中,那些幽藍靈力遊絲已經越來越密集,深埋進周身各處大穴,如果不定期服用葬情丹,丹田氣海中的先一炁便會被強行吸走,壽元不斷折損,再想到近些日子每日都會花上一些時間傳授自己魚龍古卷的瞳璃宮主,緋櫻搖頭道:“阿遠……我是葬情宮弟子,宮主已經授我葬情宮右使職務,而且,我身上……”
阿遠笑道:“沒關係的,葬情宮詛咒,我已經有辦法連根拔除,跟我走吧,我們去鳴雷,去蠻荒,去北漠,去海外,我帶你浪跡涯,逍遙江湖。”
緋櫻看向鵬遠滿懷期待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氣。
“阿遠,對不起……”
空間蕩開漣漪,一股通黎境合品大圓滿的靈壓籠覆而來,瞳璃顯化出身形,淡掃一眼場中局勢,淡漠道:“緋櫻,宮規第二條,為何?”
緋櫻跪伏在地:“緋櫻拜見瞳璃宮主,宮規第七條……得見有人傷我葬情宮門人弟子,必以劍伐之……”
瞳璃點了點頭:“那你在等什麽?”
鵬遠蕩開超凡境合品靈壓,抵禦住瞳璃靈壓溢散帶來的壓力,傲然挺胸,大聲喝道:“老太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日裏有多欺負櫻,我今就是要帶她走,你當如何?”
一股濃鬱妖氣從鵬遠身上繚繞升騰而起,鵬遠開始半妖化,一對巨大半透明蝶翼從背後伸展開來,手臂下方,衣衫炸裂,再伸出一對手臂,這對手臂不似人族手臂,竟是幾段節肢骨節拚接而成,手臂最前端,是閃爍寒光的骨刀,刀刃上密布鋸齒。
瞳璃眯起眼:“翼蝶妖族……家夥,本宮給梨落一個麵子,為你的失禮向本宮道歉,然後就此離去,本宮不與你一般見識。”
緋櫻聽到瞳璃話語,心頭一喜,趕緊道:“阿遠,還不趕緊多謝宮主。”
“賤婢,本宮讓你插嘴了?”瞳璃踏前一步,踩在跪伏在地的緋櫻肩上,不敢抵抗的緋櫻被踩趴在地。
鵬遠身上妖元激蕩,靈壓暴虐,充分顯示出主人心中憤怒:“去你娘的吧!老太婆!”
蝶翼猛震,鵬遠疾掠而近,直衝向瞳璃,人手成拳,與骨刀雙臂一起,拳與刀如同狂風暴雨朝瞳璃身上招呼,帶出殘影陣陣。瞳璃凝起眉頭,僅以一手就招架住了如同雨點一般的攻擊,空間驟然扭曲,一道空間裂縫在鵬遠所在處無聲出現,鵬遠感知到空間波動時已經回避不及,心髒處,尺餘長,遊絲細的一部分無聲消失。妖族身體強度遠強於人族,鵬遠心髒依然在有力跳動,飛起一腳,猛踢在瞳璃護體靈盾上,將瞳璃從緋纓身上震退。
鵬遠伸出手想要拉起緋櫻:“櫻,跟我走吧。”
一柄長劍刺入鵬遠心髒,緋櫻滿麵淚痕,哽咽抽泣:“葬情宮規第一條,得見有人傷我葬情宮宮主,必以劍伐之……”
鵬遠瞳孔瞪大,難以置信的看向插入心口的長劍,感受到長劍冰冷溫度,鵬遠反而笑了笑:“感受到我的心跳了麽,櫻?”
……
體內幽藍靈力絲線明滅閃爍,最終歸於沉寂,停止了榨取先一炁。
石念遠猛然驚醒,與先前在幻境中化身為母親祝嫻蘭,懵懵懂懂的旁觀不同,這一次,那股屬於鵬遠的失落與絕望如同實質一樣絞在心頭,石念遠下意識以手捂胸,大口喘氣。
長劍劍刃點在眉心處,流風雪聲音淒涼哀漠:“在你失去意識時殺你,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