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往長安
二師傅講述完畢,緩緩合上手中的書頁,又從煙鬥裏嘬了一口,過了一會兒,才從口中噴出一陣煙氣,問道:
“這個黃無涯,氣質與之前同我們往來的拜月門人都不甚相同。諸如名隱等人,其性格都坦率爽直,可這個黃無涯每次來基本隻例詢公事,幾乎不多說一句話,為人比較神秘,我們也摸不透他的性子。”
李武道:“那他為什麽要把無名打下山崖呢?”
二師傅想了想,說:“這……大概是二人產生了什麽糾葛?”
幾人談話間,目光都落在無名身上,隻見他怔在原地,眉關緊鎖。
“無名,你想起來沒有啊?”安雲覺得結合二師傅的推理,整個事情的樣貌大概已經勾勒清晰,如果無名還是回憶不起來,那他失憶症得愈的可能就很渺茫了。
無名倒也不說話,反而轉過身子,像提線木偶一般走出了房門。剩下三個人麵麵相覷,隨後起身跟了出去。
他們一路行走,逐漸遠離了一區的那些房舍,來到了一處山林之中,這處山林地處高坡之上,再往前走就是懸崖。
二師傅忽然道:“這處樹林是……”
“是什麽?”李武問道。
“是一處用來封存檔案的野林。”二師傅說,“丹毒派的許多檔案,並不保存在道觀裏,而是被運往這些野林,在野林中修築更加避風遮雨的屋子,作為檔案室。”
聽了這話,李武頓覺有希望,於是三人加快腳步,輾轉著追上無名。
不時,無名的腳步放慢,最終停在一間房子前。說是房子,其實更像是一個土包,土包由泥巴與秸稈的混合物修築而成,其高度大約隻有兩米,勉強可以讓人走進去,但是顯然,在裏麵舉手投足都受到限製,要是換了二黑那種大高個兒,更是得蹲著身子進去。
“這就是您說的檔案室?”李武的表情顯得有點失望,他以為檔案室怎麽著也得是那種全金屬外殼,門口拿倆大鐵鏈子鎖上,再拴一條惡犬看門的高危建築,結果從外麵看去,這破屋子隻比狗窩強一點點。
安雲找補道:“別以貌取屋,萬一這檔案室故意用樸實的外表掩人耳目,內部特別宏大呢?您說是吧,二師傅?”
二師傅老臉一紅,尷尬地說:“是個屁。裏麵也是土坯子,隻不過我們發現這種土坯特別結實,比正兒八經的泥瓦牆還耐風防雨,而且裏頭不容易生蟲子,紙張容易保存,因此才做成這樣。”
“那為啥做得這麽矮?”
二師傅比劃比劃自己一米五的個頭,幽幽地說:“因為是老子做的……”
安雲和李武:“……”
正說著,無名猛然回身,麵帶驚恐地望了三人一眼,隨後恍惚著說:“就……就是這裏!”
他正對土包的矮門,門是拿木頭做的,粗製濫造地嵌在土牆裏。無名用手撣開木門上方的灰土,之間上書幾個大字:毒·蠱·壬。
李武和安雲都是聰明人,不用二師傅解釋,他們就立刻明白,“毒·蠱·壬”指的是這間檔案室封存的,是有關於毒派,蠱這一分支的檔案。可能相關檔案還有很多,於是按照天幹的順序分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分室,而這裏儲存的就是“壬”這一部分檔案。
無名走了進去,不時便走出來,手上多了一本書卷,他將書卷在三人麵前徐徐展開,就在某一頁上,繪製著幾副極為精致的昆蟲模型。
“這上麵畫的,是‘萬蟻蝕心’從幼蟲變為成蟲的過程,跟我催眠稿中所寫的形貌一模一樣!”無名拿著書卷的手微微顫抖,“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當時就是為了尋找萬蟻蝕心的文檔,才回到丹門山來的!”
安雲同另外兩人欣喜地對視了一眼,盡管男人應有矜持的風度,不過值此歡樂的時刻,他們還是忍不住走過去,輕輕地抱住了這位終於恢複記憶的兄弟!
鬆開胳膊後,安雲激動地問無名:“無名,那你想起來你原來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的了嗎?”
無名笑道:“我的記憶還不是太清楚,不過我依稀記得自己原名為郎左,至於是幹什麽的……這倒記不太清楚了。”
二師傅大喜道:“你們幾個還記不記得?李二推測說他的名字中有右耳旁,當時猜測他姓邢、鄧什麽的,就是沒想到郎這個姓。”
李武雙手抱於胸前,歪著腦袋想了一陣:“這個姓確實挺稀缺的,我印象裏身邊沒有姓郎的。”
安雲也想了想,最後就隻想起了鋼琴大師郎朗還有女排教練郎平,自己從小到大身邊倒是沒有姓郎的人,如此看來,這個姓氏著實可以稱得上稀缺。
無名笑道:“我現在大概想起來,自己叫郎左,也曾經在丹門山修習,後來選擇離開山門。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查查萬蟻蝕心的資料。”
“那黃無涯那天為什麽要攻擊你?”二師傅問道。
“當晚,我來到這間檔案室尋找資料。在離開時迎麵走來一人,正是黃無涯。他手上拿著一個盒子,不知是什麽,但似乎是很珍貴的東西。似乎是為了保護那盒子,他立刻和我交戰,之後我便落敗,被擊落山崖。”
安雲道:“奇怪,你們之前就互相認識嗎?你怎麽知道他的名字?他為什麽要無緣無故地跟你打。”
“他大概看我不是丹門山上的人,以為是外來的,所以才跟我交戰。至於我為什麽知道他的名字,隻不過是因為按照江湖規矩,交手前都要互報姓名和品級而已。”無名說完,再次正身拱手而立,“多謝諸位幫我尋回記憶,雖然還不完整,但我已經知曉了自己的歸宿。過段時間,我應該就能恢複完整的記憶了。”
“嗐,我們哪幫上什麽忙了?要謝就得謝李聖和二師傅兩個人!”安雲擺擺手說。
無名向二師傅抱拳稱謝,二師傅給了他腦袋一下:“跟我你還客氣什麽?”
二師傅把無名手中的書卷拿過來:“既然你們的目的都完成了,無名也找回了記憶,安雲也治好了胃蟹,不良人小子也送完了媳婦。那我就先道聲恭喜,然後,你們幾個哪涼快哪呆著去吧!哈哈哈哈哈!”
三人都已經習慣了二師傅這種颯爽,紛紛抱拳行禮(李武: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什麽送媳婦啊?)。
二師傅道:“我把蠱書放回檔案室,你們先回山門吧。”
於是,三人便辭別二師傅,返回一區的道觀。
一路上,三人閑聊了幾句,安雲說:“哎?無名這名字我倆也喊得挺熟了,郎左怎麽聽怎麽別扭,就接著喊無名得了。”
無名點點頭:“嗯。”
李武看了看無名:“我聽說突然找回記憶的人,常常因為接受不了自己的過去失控,你怎麽還樂樂嗬嗬的,跟平時一樣?”
“接受不了自己的過去,為什麽?”
“比如有個人失憶,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善人,結果找回記憶後,發現自己是背負滅門案的殺人魔,你說這能接受的了嗎?”
安雲趕緊打斷:“唉唉唉,滅門案、殺人魔,這詞兒我怎麽聽著這麽熟呢?”
李武趕忙搖頭:“可不敢暗示你啊。”
說著仨人都笑起來,就這樣一路回到了道觀。
安雲道:“還有一件事要辦,就是給英子找醫生,隻要是四品以上就能治好她的病了。”
李武說:“這事兒好辦,咱們怎麽說也幫助過丹門山破案(雖然最後一個人也沒救了),他們本著行醫濟世的原則,自然願意撥人。”
然而,這件事卻並不像他們想的那樣進展順利。事實證明,大師兄當初說給丹門山的門規嚴格,給英子找醫生難並非沒有道理。
幾個人自然是先去拜訪了靈淮子,這位操勞的門主像是忽然老了二十歲,頭發花白,臉上也長出了老年斑,看上去已是暮暮垂已。他告訴安雲,這事不好辦,四品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每個區大概有五位左右。在十二個區中,有些師傅喜歡讓四品代理一部分自己的事務,安雲想請他們撥冗是不可能的。而另一部分四品,像是西楣那種年齡較小的,雖然沒有事務在身,但是受到門規限製,在有出山的水平前,不能下山。
丹門山的門規是不可破壞的,因此靈淮子這次真的沒法幫這個忙。
當安雲走出靈淮子所在的鬥室,李武和無名都發現他麵色沉凝,便問:“如何?”
安雲不說話,隻是搖搖頭:“丹門山有門規限製,不能把四品派到那麽遠的地方給人看病。”
李武道:“那隻好把英子接過來治了,反正我本來就要回機關城找伯仲。”
“可是英子腿瘸了,把她送來起碼也要四天,得遭多少罪啊?”
正在二人無奈之時,無名嘿然一笑:“二位,你們怎麽把我給忘了呢?”
“你?”安雲抬起頭,眼前一亮。
“是啊,我不是說過,自己也是從丹門山出來的嗎?隻不過我後來主修毒派,丹派沒有精進了而已。”
“可是你有四品嗎?你不是說自己連七品都不到?”
“那是我失憶的時候啊!”無名笑道,“如今我的記憶基本恢複,許多並非肌肉記憶的知識也回到我身上了!我當年下山的時候,就是丹派四品入彀!”
安雲和李武緩緩地對視,片刻之後,二人爆發出歡樂的大笑。
於是,事情終於決定下來。李武將和無名回到機關城醫治鹿英,李武去跟錢三郎打聲招呼,隨後便返回丹門山。而無名有自己的打算,他說自己想去金驢縣繼承李聖的遺誌,繼續行醫濟世,盡管李聖並沒有他的品級高,但是他還是真心將這位有趣的中年人當作自己終身的師傅。
“那你呢?”
二人說完自己的打算後,一齊看向安雲。
“你跟我們一起走嗎,還是有其他去處?”
咦?
安雲忽然愣了,他的思緒開始飛速運轉。
之前他所經曆的一切冒險,說白了隻不過是為了治好原主的癌症而已,可是現在疾病已經治好,他似乎已經別無所求了。
以前他還要上學,上完學也許去當兵,他一直想當個飛行員來著。當兵很苦,一年四季都要訓練,偶爾才能回家一趟。
可至少有個家,不是麽?現在的安雲,一如漂泊無根的浮萍,連自己去哪都不知道。
大概在喜劇中所唱的“無敵是多麽寂寞”就是如此,安雲現在既不用擔心遭人欺負,又不用擔心吃穿,沒有仇人,也沒有愛人,就這樣孑然獨立。
忽然,他看見李武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安雲,想好沒有,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
就跟李武一起走吧……可是,再走重複的路,又有什麽意思呢?再回到機關城,無非也是見一麵小英子,然後繼續普通的生活罷了。
“不……”安雲答複道,“還是算了。”
無名問:“那你去哪?你是盜命師,說白了還是通緝犯,沒有投靠的人,一個人在外很危險!”
“投靠的人?”
“就是靠山啊,你難道認識什麽大人物麽?”
“額……好像有這麽一位能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安雲忽然想到了白居易。
李武差點笑出來:“你小子會算卦啊?還‘名垂青史’?”
“嗯,反正那個人挺厲害的,我去投靠他吧。”安雲又想到了楊柳,對,等找到了白居易,就向楊柳提親。讓大詩人當自己嶽父,這事兒想想著實有幾分刺激……
李武和無名看著安雲一邊幻想一邊傻樂,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行吧,反正你小子小心點,現在病也治好了,就別隨便殺人了。”
“哪的話?說得好像我想殺人一樣!”安雲辯駁道。
“對了,你去找的那個‘名垂青史’的人,他住在什麽地方,哪個州縣?”
安雲微微一笑: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