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回憶錄(四)
故事講完了,李聖陷入良久的沉默,最後,他說出一句李二黑曾經想過,但是一直沒敢真切告訴自己的假設:
“你妹妹想害死你。”
“可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李二黑這樣說著,聲音漸漸大起來,但是李聖知道這不過是掩飾他內心的不安,他躺在床上,摸著老鼠似的須子,解釋道:
“我從醫學的角度告訴你,你和你妹妹有了肌膚之親,很可能生出一個蠢貨,你別不愛聽,這是實話。我告訴你,曆史上這樣的事並不少見,安祿山史思明叛變的時候,舉國都在征兵,那時候各地都很亂,別說是哥哥和妹妹,就是兒子和娘,爹和姑娘總不免……若是用豬尿泡避孕還好,若是沒有,便總生出些四肢不全,或是頭腦腫大的傻子來。其中原理我尚不清楚,但這種現象已經為學界所確認,寫到我們丹毒派的書籍中了。你說,你妹妹已經成了母親,她知道自己要生下怪誕的孩子,能不恨你嗎?她應該恨你,當然更恨你爹,恨他把她放回你家,過上寄人籬下,第一天就讓你奪去身子的日子。你可能一路上所向無敵,從無對手,但是你真的能戰勝名隱嗎?拜月派是現今第一大派,就是二把手也比其他派的門主強得多,你捫心自問,你能殺得了哪個門主?”
“我……我!”李二黑氣得臉色通紅,但是又無力反駁,他舉起拳頭來,怒吼道,“你說這些,不怕我打你嗎?”
“我李聖懸壺濟世,愛世上所有人,別管是好人壞人,地主還是佃戶,窮的還是富的,當官的還是老百姓我都愛,因此才跟你說這些。我也怕很多東西,我怕惡疾蔓延,怕見人死命,怕無力回天,怕回光返照,我怕任何人死在我麵前,就是不怕自己死!”李聖伸長了脖子,臉上寫滿了堅毅。
李二黑喘了兩口氣,忽然,他感覺一陣刺痛攀上自己的右腿,他啊地一聲叫出來,扒開右腿地褲子一看。
竟然有藤蔓順著自己的右腿長出來。
是馬元乾!
“馬元乾小兒?你來的好!”李二黑罵道,“你正趕在老子氣頭上,我非把你揪出來不可!”
“嘿嘿!”隻聽馬元乾一聲怪笑,“你再看看我在哪?”
李二黑順著腳上的藤蔓看上去,之間那些藤條爬上了床鋪,一直延伸到李聖的被子裏,他一把掀開被子,卻見李聖的身上已經爬滿了藤條。
“師傅!”李二黑大叫一聲,“都怪我!我方才怒火攻心,沒想到讓馬元乾這小兒撿了便宜,您放心,我這就殺了他給您解了樹毒!”
“沒用的!”馬元乾笑道,“這招乃是我的自創,是骨化木的進階。受術者將和我融為一體,因此感覺不到自己已經中毒,除非你殺了他,不然無論如何也殺不死我,隻能等死!”
“好陰毒!怪不得師傅剛才和我討論的時候,明明已經中毒卻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李二黑!”李聖說道,“既然如此,就趕緊動手吧,趕緊動手殺了我!”
“師傅!”李二黑渾身顫抖,“我……我對不起您,我剛才還跟您動怒,還說要打您,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把他和您剝離開!”
李聖忽然一笑:“不怪你,你剛才動了怒,難道我就沒動怒麽?也怪我沒意識到這小子已經侵入我的身體,才讓他有可乘之機。”
李聖的身體裏傳來馬元乾憤怒地聲音:“你這老鼠精,我馬元乾可是大盜賊,你竟敢叫我‘小子’?哼,反正你馬上就要變成一棵樹,被我侵去身體,順便奪了這小子的命,你們兩個就乖乖等死吧!”
“聽見沒有,二黑!就算你不動手,他也早晚會動手,快,快殺了我啊!”李聖咆哮道,“殺了我以後,跟無名說清楚,然後護送他上丹門山。如果他想繼承我的衣缽,就讓他留在金驢,如果他恢複記憶後想要浪跡天涯,那就把我攢了很久,藏在床下的銀子交給阿左阿右,讓他們繼續行醫濟世。但是告訴他們,醫術不精,切莫給人治病!”
“師傅!”李二黑憤怒地看向那些藤蔓。
馬元乾叫道:“喂!你喊什麽?你該不會真想殺了這老東西吧?你,你別過來啊!”
“啊——姓馬的,我*你姥姥!”李二黑轟然站起,把草堂的房梁頂塌了,整個世界有如翻覆。
他揮起右拳,在馬元乾驚恐的哀嚎中,像爆彈一般捅入李聖的腹部,一股綠色的汁液噴出來,濺到他的臉上,也濺滿了床鋪。
馬元乾怪叫一聲,隨後他那尖細的聲音便徹底消失了,李二黑腿上的樹藤,也驟然枯死,變成一堆粉末。
“師傅——師傅你怎麽樣?”殺了馬元乾後,李二黑又變得手忙腳亂,急忙湊上去詢問李聖的狀況。
可是這位神醫已經死了,他雙眼無神,頹然地倒下去。
李二黑打著牙戰,他翻開床鋪,找到李聖所說的那個錢袋,打開一看,裏麵隻有零零碎碎的幾兩銀子。
這就是李聖省吃儉用,行醫多時,留下的全部遺產。
李二黑的眼淚滾滾而下,他把自己那百兩銀子全部留在桌上,然後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殺人犯那樣,急匆匆地離開了草堂。
……
這天晌午,無名和二位道童照例在麵館吃酸湯麵。他們一進麵館,周圍的人就都低下頭。
阿右問道:“咦?師弟,這幫人好像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無名笑道:“諸君,怎麽今日如此陰鬱,好像有事藏著掖著的?我雖初來乍到,可也已經救了好幾人,你們不必如此排外吧?”
“唉——”旁邊一食客歎道,“醫生,我們不是排外,隻是這事告訴你,總覺得……”
“但講無妨。”
“您和那位大個兒,已經成了兄弟吧?”那人問道。
“那是自然。”無名笑道,“他吃了我的韭菜盒子後,二人雖不說情同手足,但也是相處融洽。”
“那你還記得昨日那老頭的卜卦吧?”那人鬱鬱地說。
“卜卦時我不在,但是後來也聽二位道童說過。”
“今日外鄉傳來信報,”那個人的臉色愈發陰鬱下去,“就在昨日晌午,拜月派門主名隱,毀滅了東瀛最北端的大島,如今東瀛,隻剩四個大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