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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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是我開, 要想從此過, 前章補起來。


  即便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沈府,又如何對沈氏解釋?


  恐怕她不是將他當作瘋子, 就是將他視為登徒子。


  寧老尚書站起身,按了按孫子的肩頭:“我知你不甘心,但人生在世,總要有取舍。你有抱負,有才幹,早晚能一展宏圖。你自小聰敏靈慧,阿翁相信你,不會為了一時兒女情長拋卻前程。”


  他咬了咬下唇,放下茶碗,深深拜下:“孫兒知曉,謹遵阿翁教誨。”


  寧十一心中一動,“總角聞道,白首無成”,八個字道盡了他們寧家人的不甘。


  複又歎道:“祖父這一生,總角聞道,白首無成,到了這個年紀,也隻有樂天知命了。可十一郎啊……”


  寧老尚書笑著搖頭:“一杯茶煮了三十年,能不出神入化麽?”


  寧十一郎端起碗抿了一口,清苦微澀的滋味在口中漫延開來,韻味悠長,令人齒頰留芬,他如實道:“阿翁技藝出神入化,可與竟陵子比肩。”


  寧十一正要去拿碗,寧老尚書搶在他前頭,舀了碗茶湯推到孫子麵前:“來,嚐嚐祖父煮茶的手藝。”


  寧老尚書打住話頭,將爐火熄滅。


  恰在這時,茶湯沸了,咕嘟咕嘟翻著魚眼般的水泡。


  寧老尚書又道:“你明白就好。”


  不過他心中尚存一分僥幸,自欺欺人地逃避了幾日,最終還是避無可避了。


  那首童謠第一次傳到寧彥昭的耳朵裏,他就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場談話。


  “東宮屬意沈家七娘子。”他淡淡地答道。


  沉通沈,漆同七,玉音似越,旁人或許一時不能參透,他與沈七娘結親,怎麽會不明白?


  寧老尚書道:“明白那童謠的意思麽?”


  沉水香,雕鳳凰,漆金畫,玉匱藏。


  不知從哪一日起,長安城街巷、裏坊中的小兒突然都唱起一首不知哪兒來的童謠。


  寧彥昭點點頭:“孫兒知道。”


  他暗暗歎了一口氣,還是硬硬心腸道:“知道阿翁為何叫你來麽?”


  寧老尚書抬了一半眼皮看孫兒,隻見他額上起了層薄汗,便如白玉蒙了層水霧,越發顯得清俊出塵。


  老邁好像總在一朝一夕之間。


  尉遲越在心裏編排著,不知不覺走了困意,一直到四更天才合眼,雖然又是一夜未能安眠,但心境卻大不相同。


  他是持重之人,斷不會像某些浮浪子弟般與小娘子眉來眼去……


  尉遲越嘴角不自覺溢出笑意,隨即繃住嘴角,翻過身端端正正地躺平。


  不知沈氏見了自己會露出怎樣的情態?那日桃林中沈氏水靈的鳳目、燦若桃花的笑臉又浮現在他眼前。


  尉遲越躺在床上心滿意足,事情進展得出奇順利,如今萬事俱備,隻須等著沈氏對他一見傾心便是。


  這一夜,東宮長壽院一眾內侍總算睡了個整覺。


  眼見日頭西斜,他便叫群臣散了,自己策馬回了東宮。


  中書門下和禮部、吏部都有話說,文臣最愛逮著這些事爭論不休,尉遲越聽他們喋喋不休半日,總算議出個大致的章程。


  大事就此定下,但細節還需從長計議。


  有楊坦的前車之鑒,群臣哪會上趕著討沒趣,都道:“沈使君實至名歸。”


  這一眼已隱隱有人君的威儀。


  尉遲越掃了臣僚們一眼:“孤以為可追封沈使君為開國縣侯,諸位可有異議?”


  楊坦叫他說得老臉一紅、啞口無言,不敢再置一詞。


  “可惜沈使君不如楊大夫這般舌燦蓮花,隻有一副忠肝義膽,便隻能血灑邊關,死了還叫人求全責備。”


  尉遲越淡淡一笑,頷首道:“若當日換了楊大夫,必能以德服人,在城門上誦一篇詩書,便叫吐蕃兵馬羞愧掩麵而去。


  他花白胡子一抖:“亞聖有言,‘仁者無敵’,我大燕乃天命所歸,德風所被,百夷臣服。《詩》言‘載戢幹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以德服眾,方是大道。”


  楊坦是迂儒,於邊事一知半解,隻知道打仗勞民傷財,增加稅賦。


  尉遲越早知他要借題發揮,隻是掀了掀眼皮:“那麽依楊大夫之見,涼州城該當如何保下?”


  楊坦是主和派的中堅,明裏暗裏指責太子窮兵黷武,這回河西大捷不啻於打了他的臉。


  禦史大夫楊坦道:“沈使君守住涼州城,自是有功於社稷,然他一力死戰,致使軍民傷亡慘重,亦有過焉。且他援兵涼州,致使靈州兵力空虛,若是敵軍進犯靈州,便是顧首不顧尾……”


  可如今尉遲越還是太子,無端抬舉沈家,還要追封沈三郎為縣侯,有人便不樂意了。


  當時沈宜秋已是皇後,眾臣隻當尉遲越抬舉皇後母家,自然沒什麽異議。


  上輩子沈景玄追封從三品開府縣侯,不過此事是在尉遲越登基之後。


  議完隴右的軍情,他便提了追封沈景玄之事。


  剛出了皇後寢殿,他又馬不停蹄地趕赴紫宸殿,即命黃門傳召一幹重臣入內議政。


  尉遲越得償所願,便即向嫡母告辭。


  沈宜秋得了賞賜,自然要入宮向皇後、太後謝恩,屆時便有的是相見的機會,隻消一相見,後麵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尉遲越磨蹭著不走,等的就是張皇後這句話,聞言心中大定。


  張皇後一想,確實不曾聽說他倆有什麽交集,便點點頭道:“沈三郎就這點血脈存於世間,合該好好撫恤,以告慰國士在天之靈。追封之外,也該厚賜其女。”


  尉遲越正色道:“母後說笑了,兒子與沈家小娘子素不相識,不過是因沈使君之事提及罷了。”


  張皇後見他若有所思,不由笑道:“怎麽,三郎似乎對那沈家小娘子頗為上心。”


  尉遲越心頭掠過一絲遺憾。


  張皇後又道:“不過沈老夫人謹小慎微,一得知此事,立即勒令沈小娘子將刀還了你。”


  尉遲越依稀記得那把胡刀,確實是他的愛物,但贈刀的前因後果卻毫無印象。


  張皇後接著道:“倒叫我吃了一驚,那柄小金刀你夜裏睡覺都要放在枕下,連你何家表妹也不讓摸的,竟這麽拿來送人。”


  經她這麽一說,他倒有點印象了。


  張皇後又道:“你還要將最鍾愛的那柄小胡刀送給沈家小娘子。”


  尉遲越露出茫然之色,那時候時常有命婦帶著自家孩子入宮謁見皇後,他哪裏分得清誰是誰。


  張皇後搖搖頭:“真是叫人心疼。對了,當日你也在,我與她祖母說話,便叫你帶她去後邊園子裏玩,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她頓了一頓,回憶道:“那時候沈七娘剛回京城不久,她祖母曾帶她入宮謁見。我是從未見過那般好看的小娘子,真個是粉雕玉琢,隻是瘦得厲害。別的孩子難得入宮總是四處張望瞧新鮮,她卻隻顧低頭盯著自己腳尖,一聲也不吭。”


  張皇後這回終於想起沈七娘這個忠臣遺孤:“可憐沈家七娘,父親去世時還不滿五歲……說起來,我忽然想起樁事來……”


  張皇後想要更衣洗漱,奈何兒子磨蹭著不走,她也隻好陪著耐心與他說話,兜兜轉轉繞了半天,不知怎麽又繞回了追封一事。


  尉遲越原本指望張皇後主動提及沈宜秋,誰知她渾似忘了這一茬,尉遲越不好直說,便隻好東拉西扯地尋些話頭,將張皇後的飲食、睡眠都細細詢問了一遍。


  張皇後又就朝中之事囑咐了幾句,話說完了尉遲越卻仍不告退,她不由納悶:“三郎還有他事?”


  張皇後有此訓誡,亦是題中應有之義。


  不過他畢竟是以儲君的身份監國,還未登上帝位,鋒芒太露難免惹來非議。


  重生後他一改往日明哲保身的做派,命將領出關交戰,這才得已重創敵軍。


  吐蕃寇邊多年,隴右不堪其擾,朝中議和之聲不斷,尉遲越一心主戰,可惜上輩子因自己是儲君,想著韜光養晦,便采納群臣之見,與吐蕃議和,錯失了戰機。


  尉遲越應是:“謹遵母後教誨。”


  她頓了頓,目露欣慰之色:“此次多虧你力排眾議,一力主戰。不過你畢竟年輕,還需多聽取吳尚書等一幹老臣的忠言。”


  這理由倒也說得通,張皇後雖還存有幾分疑惑,還是點點頭:“沈三郎當日臨危不懼,挺身而出,以身殉國,確實該大加褒揚。至於如何追封,你與群臣商議便是。”


  “至於追封沈使君,兒子早有此意,此次大鬥拔穀之役告捷,便想到了此事。”


  尉遲越早已備好說辭,臉不紅心不跳,冠冕堂皇道:“昨日黃昏接到河西發來的捷報,因天色已晚,兒子不敢打擾母後歇息,故此今日拂曉入宮,以便早些將這好消息稟告母後。


  張皇後聽罷,神色古怪地乜了兒子一眼:“你大清早火燒火燎地入宮來見我,就是為了追封沈使君之事?”


  尉遲越進殿向嫡母行禮問安,接著稟明來意。


  她不由唬了一跳,還以為邊關出了什麽緊急軍情,連臉都來不及洗,急急忙忙披上件外衫,便叫他入內。


  張皇後一睜開眼便聽說太子求見,已經在寢殿外候了小半個時辰。


  事不宜遲,尉遲越打定主意,顧不得一夜未合眼,用冷水洗了把臉,略整衣冠,跨上他的玉驄馬,隻帶了五六個仆從,披著熹微的晨光,踏著露水濡濕的禦道,穿過晨霧彌漫的長安城,一路快馬加鞭來到蓬萊宮。


  隻是尉遲越如今雖以儲君之身監國,畢竟還不是君主,此事須得與張皇後及朝臣商議過,再稟明身在華清宮的皇帝,由他下旨追封。


  如今王師在大鬥拔穀大破吐蕃大將悉諾邏軍, 正是重提此事的絕佳時機。


  後來耿勇被奪職問罪,沈景玄卻至今沒有得到應有的嘉賞。


  當初尉遲越尚年幼, 朝中一幹老臣懼怕河西節度使耿勇擁重兵而反,不曾立即清算,對沈家雖有撫恤,與沈景玄的不世之功卻極不相稱。


  沈宜秋的父親沈景玄時任靈州刺史, 果斷發兵援救, 與軍民浴血死守, 在糧草匱乏、無險可守的情況下, 奇跡般地支撐了整整兩個月,一直等到援軍到來,自己卻死在最後一役中。


  當年吐蕃大舉寇邊,河西節度使耿勇率兵棄城而逃,涼州失守。


  一封河西來的捷報令他靈機一動。


  後世史書稱崇安帝足智多謀, 這點小事自難不倒他。


  讓張皇後出麵召沈宜秋入宮覲見最是穩妥,可嫡母必定會問因由, 他不能將重生之事合盤托出, 實在難以解釋。


  尉遲越略假思索便知此路不通, 他不能找上門去, 便隻有想法子讓沈宜秋出門。


  再說即便他們前世是夫妻,潛入小娘子閨房中也非君子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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