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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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援軍”抵達靈州, 當日便殺了敵軍一員大將，城中守軍士氣大振。


  周洵接過守軍指揮權，馬不停蹄地點兵部署，直忙到中夜。


  翌日清晨, 城外突騎施人開始攻城, 周洵命□□手、投石手在城垛後就位, 下令打開城門，親自率一隊人馬出城，借著羊馬牆的掩護與敵軍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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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所以不能讓他們動手，”沈宜秋平靜地點點頭，“有勞王長史，替我向謝夫人借一身衣裙。”


  王元叔目瞪口呆，張了張嘴：“……娘娘，周將軍麾下將士不過百來人，真的拚殺起來，未必能護娘娘周全……”


  沈宜秋微微頷首，腳下卻沒動，略假思索，對他道：“請恕我不能從命。”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流：“懇請娘娘給立即隨仆從邊門出府，以防萬一。”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照實說道：“周將軍領著麾下的禁衛將士趕過來，如今兩撥人馬在府外對峙起來，已是劍拔弩張，使君趕去阻止，但恐怕……”


  王元叔道：“一個押官帶頭鬧事，領著幾百號人圍了刺史府，要使君給個說法……”


  沈宜秋答非所問：“眼下外麵的情形如何了？”


  王元叔一驚：“娘娘如何得知的？”


  沈宜秋道：“可是守城將士嘩變？”


  王元叔緊緊皺著眉，一臉難色，顯是受長官吩咐隱瞞實情。


  沈宜秋已猜到了幾分，冷靜道：“出什麽事了？”


  王元叔顯是疾奔過來的，額頭上滿是汗也顧不上擦，向沈宜秋行了個禮，氣喘籲籲道：“娘娘，使君命仆送娘娘出府。”


  邵澤去應門，沈宜秋亦迎了出去，來人卻是謝刺史的幕僚王元叔，身後還跟著一隊刺史府的仆役。


  就在這時，忽聽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沈宜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腦海中浮現出可怕的字眼：嘩變。


  他頓了頓道：“這樣下去，恐怕會出亂子。”


  邵澤道：“城中有不少人撿到這樣的布，是插在箭上射到城內的，上麵寫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說援軍來不了了，聖人已經放棄靈州城。現在將士和百姓中傳得沸沸揚揚，城裏人心惶惶，都說援軍怕是來不了了。”


  沈宜秋心頭一凜，她連日來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沈宜秋接過一看，隻見布片中間有個洞，上麵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大燕字：“邠州兵未發，靈州已成棄子。”字跡枯淡，大約是用木炭寫的。


  邵澤眉頭微蹙，從袖中取出一塊布片遞給她：“娘娘請看。”


  沈宜秋一見他這神色，道：“表兄，可是出什麽事了？”


  邵澤這幾日跟著周洵打了幾場仗，磨去了一身稚拙與鈍氣，雖比以前還沉默寡言，卻不再顯得木訥。


  又一日的鏖戰結束，沈宜秋回到刺史府，勉強用了幾口清粥和菜蔬，正要去歇息，表兄邵澤從外頭走進來，神色有些慌張。


  要再撐十日，無異於癡人說夢。


  周洵原本還存著希望，撐到第十二日，也明白過來，邠州的援軍大約是等不到了，而等朔方軍回救，少則二十日，多則月餘，隻剩不到一千兵馬。


  而援軍杳無音信，遲遲不至。


  支撐全城將士和百姓的唯一信念，便是邠州的援軍。


  這些人從未上過戰場，穿上鎧甲，提了刀便出城殺敵，十有**撐不過半日便成了敵軍刀下的亡魂。


  將士所剩無幾，又不能連續作戰，周洵隻能請謝刺史從百姓中招募壯勇，稍加訓練便送上戰陣。


  由於人少，上番作戰的間隔越來越短，將士們得不到足夠的休息，疲敝不堪。而突騎施人收兵的時間越來越晚，大有夜以繼日之勢——他們兵馬多，可輪番在營中休息，而燕軍卻不行。


  守到第十日上，周洵帶來的禁軍能作戰的隻剩下兩百人，許多將士帶著傷仍在連番對敵。而原本城中的守軍也隻剩下區區八、九百人。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守軍的兵力實在太少，一大半還是經驗不足的州府兵。


  若論將才，周洵比阿史那彌真更勝一籌，大燕將士的鎧甲、兵器、□□都比突騎施人精良，戰術也更靈活多變。


  第四日、第五日……戰況陷入膠著。


  到第三日，突騎施人毫無章法的強攻忽然井井有條起來，雙方一交鋒，周洵便知對方換了將領，多半是阿史那彌真親自上場。


  他們的猜測沒錯，第二日突騎施人卷土重來，攻勢遠比第一日猛烈，一天下來，守軍陣亡近兩百人，而敵軍折損則降到了六七千。


  沈宜秋隻覺心上仿佛墜了鉛塊，直往下沉：“接下去幾日他們定會急攻。”


  周洵歎了一聲：“開始殺輜重兵，也說明他們所剩的糧草不多了。”


  沈宜秋後背陣陣發涼，這背後的用心比之橫飛的血肉更可怕。


  他點點頭：“此外，讓民夫和輜重兵送死，既消耗了我們的箭矢，又節省了糧草，是一舉三得。”


  周洵又一次暗暗詫異，太子妃實在是一點就透。


  沈宜秋恍然大悟：“阿史那彌真在試探周將軍的實力和用兵習慣。”


  若是換了以往，周洵鏖戰一日，定然不耐煩與個婦人解釋軍情，但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了凡事與太子妃商量，沒有絲毫煩躁之色，指了指城下一片狼藉的戰場道：“娘娘請看，今日敵軍死傷雖眾，但多為民夫、輜重兵，善戰者為數不多，且幾乎都是吐蕃人。”


  沈宜秋走過去問道：“周將軍有何顧慮？可是突騎施人有異動？”


  周洵居高臨下望了望城下敵軍死傷和撤退的情況，臉色越發凝重，仿佛他今日打的不是一場勝仗。


  謝刺史方才還告誡自己要戒驕戒躁，聽了這數字也是難掩喜色。


  不多時，周洵麾下的押官來稟，道這一戰的死傷人數已計算出來，守軍陣亡一百餘人，傷者三百餘人。估計敵軍死傷人數過萬。


  謝刺史連連點頭：“周將軍所言甚是，驕兵必敗，是謝某得意忘形了。”


  周洵搖了搖頭：“多謝使君美意，不過美酒還是留待解圍之日再品嚐吧。”


  謝刺史快步迎上前去：“周將軍不愧是我大燕名將，牛刀小試便獲大捷。謝某即刻命人宰羊，出庫中藏酒，以酬營中眾將士！”慷慨之情溢於言表。


  他與敵軍交戰一日，中間隻退回城中兩次稍事休整，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


  周洵披了一身的血登上城樓，步履有些沉重，手中的偃月刀拖在地上，刀尖蹭著磚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經此一役，她終於明白周洵為何能以弱冠之年統領數萬禁軍。他將殺戮變成一種精巧高妙的技藝，分明是煉獄般的情形，在不寒而栗之中夾雜著一絲詭異的賞心悅目。


  沈宜秋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在城牆上站了一日，雙腿已差不多失去了知覺。


  城牆上的將士們看著城下堆積如山的敵軍屍首，個個振奮不已，靈州城被圍多日，直到今日，才算打了一像樣的守城戰。


  城內守軍和百姓爆發出陣陣歡呼聲。


  鉦聲響起，大燕守軍亦收兵退回城中。


  約莫一刻鍾的猛攻之後，敵軍忽然像落潮一般逐漸退去。


  突騎施人的攻勢陡然迅猛，守軍則如銅牆鐵壁，寸步不退。


  鮮血在城下流淌、匯聚，猶如溪流匯聚成汪洋，慢慢將蔚藍的晴空映成了血紅的顏色——太陽落山了。


  她仿佛置身於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她的雙耳被戰鼓、嘶吼和嚎叫震得嗡嗡作響，廝殺聲逐漸變得遙遠而模糊。


  沈宜秋隻見血肉橫飛，無數人馬仆倒在地，堆成屍山血海，而後麵的人則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進攻。


  周洵與麾下將士背城而戰, 像一柄不斷旋轉的利刃, 將一隊隊突騎施兵馬絞成一堆血肉, 把城門生生變成了鬼門關。


  沈宜秋與謝刺史站在城樓上觀戰。


  镔鐵打成的陌刀鋒銳無匹，可輕易斬斷馬腿與人骨，小小甕城中，人的哀嚎和馬的嘶鳴響徹雲霄。


  而周洵的人馬則由陌刀手、□□手、馬軍、奇兵和跳蕩構成，□□手占據高處，以城牆為掩護, 用箭雨招呼試圖越過羊馬牆的敵軍，緊接手持陌刀、身披重甲的步軍組成刀陣。


  突騎施騎兵擅衝殺，但在城下方寸之地, 騎兵卻沒了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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