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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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一日，尉遲越前往驪山向皇帝辭行, 皇帝在瑤光樓設宴祖為其餞行, 自有一番囑托教誨, 尉遲越一一領受。
宴罷，皇帝與郭賢妃將他送出華清宮宮城外, 臨別之際, 賢妃照例哭成了個淚人兒，雖說大兒子自小在皇後宮中長大，可到底是她的親骨肉, 在她看來，涼州幾近於不毛之地，實在不明白兒子貴為儲君，為何要以身犯險。
尉遲越安慰了生母幾句, 便即辭別帝妃，趁著郭賢妃的眼淚還未將宮城淹沒, 趕緊擺駕回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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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唯唯諾諾，尉遲淵卻眯了眯狐狸眼，眼中有狡黠的笑意，漣漪般蕩開。
尉遲越舉杯回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諸兄弟道：“孤離京數月，你們替孤好好孝順父皇與母後。”
尉遲淵將嘴角拉平，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與其餘幾位兄弟一齊道：“祝阿兄此行一帆風順，馬到功成。”
尉遲越瞪了弟弟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許多嘴。
“林待詔”跟在太子身後步入堂中，四皇子等人一時未將其認出來，尉遲淵卻是噗嗤笑出聲來。
五皇子尉遲淵自然也在座中。
太子離京，諸皇子、宗室與百官也在臨皋驛中設宴祖餞。
臨皋驛是長安城西北第一個驛館，在渭水南岸，官員西北行，親故大多在此處為其餞行。
又向西行十裏，抵達臨皋驛。
兩人說了會兒話，車駕不知不覺出了城西開遠門。
頓了頓道：“待上了渡船，孤召個鴻臚寺譯官來教你。”
尉遲越笑著摸摸她後腦勺：“孤這三腳貓功夫，自己看看也罷了，教人怕是誤人子弟。”
沈宜秋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不理會他，兀自轉過頭去。
尉遲越一本正經道：“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叫一聲師父。”
沈宜秋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殿下能教妾麽？”
尉遲越抬起眼：“你想學麽？”
她幼時生長於靈武，城中胡漢雜處，父母又都是開明之人，她受父母影響，華夷之見既淡，眼下見了這些異域文字，也是興味盎然：“這經文上寫的是什麽？”
沈宜秋也不禁有些佩服，身為天之驕子卻能如此刻苦，實屬難得。
他頓了頓道：“可惜平日抽不出時間來，倒是旅途中得閑，正好補補功課。”
尉遲越道：“才學了數月，隻是略識一二。雖有鴻臚寺譯官隨行，但轉譯中難免失卻原意，多少得會一些。”
但是她從不知尉遲越識得吐蕃文字，不禁詫異：“殿下是什麽時候學的？”
沈宜秋一見便猜出這是吐蕃文字，太子果然答道：“是吐蕃經書。”
沈宜秋好奇地問道：“殿下看的是什麽？”湊過頭去，卻見上麵並非漢字，卻是蟲鳥般的陌生文字。
思及此，他忙拿起手邊書卷繼續讀。
太子隻覺心底有團火直往四肢百骸間流竄，不敢再看，忙移開目光，連連告誡自己，此行有重任在身，切不可怠惰。
她此時雙頰暈紅，上挑的眼尾也染上了薄紅，眼風裏帶著薄嗔掃過來，又是另一種勾魂攝魄。
尉遲越抬眼端詳她，見她身著玉白圓領袍，儼然是個朱唇皓齒、風流倜儻的小郎君，與平日著女裝自不相同，亦有別於習武時的胡服。
沈宜秋又好氣又好笑。
尉遲越在她滾燙的臉頰上吻了一下，這才放開她：“孤明白了，多謝林待詔指教。”
沈宜秋不由麵紅耳赤，低聲道：“殿下！”
尉遲越聽她仍舊壓低嗓音學男子說話，知她是故意揶揄於她，輕哼了一聲伸手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俯身在她耳邊道：“孤請待詔來，自是有事相詢。”
沈宜秋上了車，放下車帷，向尉遲越行禮道：“殿下有何吩咐？”
與太子同車是莫大的榮耀，隨行官員心中不由暗忖，這位年輕的林待詔不知是何來曆，似乎出身寒門，亦無功名在身，可所受眷顧似乎更勝林狀頭，不知有何過人之處。
沈宜秋無法，隻得勒韁下馬，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上尉遲越的馬車。
行出兩裏路，太子又撩開車帷，對馬上的太子妃道：“林待詔，孤有一事相詢，請登車。”
沈宜秋暗自好笑，不過麵上不顯，一本正經地行禮，壓著嗓音道：“謝殿下恩殿，仆不勝榮幸。”
尉遲越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林待詔熟知沿途各州府的風土地旺，自此以後便隨在孤左右，以便孤隨時問詢。”
不一會兒，沈宜秋來到跟前，向太子行了個禮：“仆見過殿下。”
來遇喜心中暗笑，奉了命，便即調轉馬頭去請人。
太子車駕在前，尉遲越坐在車中，想起沈宜秋此時正與寧十一郎並轡而行，可以光明正大地談天說地，隻覺如有芒刺在背，終於忍不住對車旁騎馬隨行的大黃門來遇喜道：“去請林待詔。”
寧十一郎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麽。
沈宜秋欠欠身，便不再與他搭話。
寧十一郎目光微動：“那便好。”
沈宜秋道：“多謝足下垂問，某很好。”
這話問得古怪，好在周圍的譯官們正高談闊論，夾雜著隆隆車馬聲，寧十一的語聲又極低，無人注意到。
半晌，寧十一郎還是忍不住瞥了沈宜秋一眼，輕聲道：“足下……這一向還好麽？”
兩人敘過禮，便即心照不宣地目視前方。
沈宜秋早知寧十一郎也在隨行之列，心中早有準備，但乍然見到他，依舊有些五味雜陳，定了定神，平靜地回以一禮：“敝姓林，彭州導江人，族中行十七，見過閣下。”
兩位翰林待詔一碰頭，寧十一郎果然露出愕然之色，但他不過愣怔片刻，便恢複了那鎮定自持的模樣，若無其事地向她作揖行禮：“某河陽寧十一，敢問足下高姓，行第幾何？”
臨行前，隨行官員各按官品列隊，翰林待詔無品級，與鴻臚寺的譯官們一起騎馬走在最後頭。
尉遲越躊躇一番，終究不願意因為自己的私心困著沈宜秋——左右兩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盡量少叫他們湊在一起便是。
兩個翰林待詔抬頭不見低頭見，沈宜秋的身份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見過她的寧十一。
尉遲越有心栽培寧彥昭，涼州行自要帶上他曆練一番，寧十一眼下還未拜官釋褐，尉遲越便給了他一個翰林待詔的身份。
唯一的問題是，同為翰林待詔的還有個寧十一郎。
各部官員皆有品級，等閑蒙混不過去，思來想去，也隻有翰林待詔合適，雖沒有官品，但他可以隨時召見伴駕，不會有人以之為怪。
堂堂太子妃自然不能扮作奴仆，若是扮成侍衛，她這小身板又實在不像樣。
太子妃本人雖沒什麽異議，但尉遲越那日聽了邵家表姊的話，推及沈宜秋，料她也想盡情領略沿途風光與人情，便興起了令她扮作男子的心思。
最方便的自然是以侍妾之名隨行，但如此一來，她一路上隻能藏形匿跡、規行矩步，每到一處行宮館舍便閉門不出。
太子妃這幾個月名義上深居甘露殿替張皇後“侍疾”，自然不能出現在使團中，須得捏造一個身份。
這位神秘莫測的翰林待詔自然就是沈宜秋了。
不過翰林待詔不入流品，太子願意帶兩個年輕人陪在左右，也無人可以置喙，群臣見之不過有些納罕，也並未放在心上。
此人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量還未長足，生得清俊無儔，比之有“玉郎”之稱的寧彥昭，似乎還多幾分秀雅。
除了各司官員之外，太子還帶了兩位年輕的翰林院待詔，一位是去歲進士科魁首寧彥昭，另一位則名不見經傳，群僚中幾乎無人識得。
太子親任正使，副使是兵部侍郎李玄同，隨行官員近二十名，來自中書、門下、禦史台、兵、禮、戶等各衙，此外還有鴻臚寺少卿與若幹精通吐蕃語言文字與風俗的譯官。
此番與吐蕃議和，隨從官員並東宮黃門、宮人百人，另有從十二衛中抽調的精銳三千騎保駕。
辭出蓬萊宮，尉遲越便即整裝出發。
張皇後點點頭，可那惱人的風刮個不停，她手中的帕子不多時便濕了。
秦婉攙扶她往殿中走去：“娘子好生保重身子，幾個月轉眼就過去了，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歸來。”
張皇後嘴上說好，腳步卻不停，扶著秦婉的手下了台階，一直跟著他們到宮門外，看著他們上了輦車，直至年輦車消失在宮道盡頭，她仍舊佇立在風中，半晌才掖了掖眼角，欲蓋彌彰地對秦婉道：“年紀大了，冷風一吹便如此，甚是惱人。”
尉遲越回首道：“母後留步。”
一邊說一邊將他們送到殿外。
張皇後又道：“國事固然重要，切不可以身犯險，你們平安歸來才是第一要緊事。”
尉遲越應是。
又對尉遲越道：“三郎，出行在外，千萬看顧好七娘。“
張皇後笑道：“這說的什麽話，你們此行又不是冶遊, 與吐蕃議和是大事。我這病長年如此，時好時壞，待氣候和暖些便好了，你們不必擔心，路上千萬小心才是。”
太子也道：“兒子不能在母後跟前盡孝，著實慚愧。”
沈宜秋心中慚愧：“母後寢疾, 媳婦不能侍奉左右, 實在不孝……”
張皇後仍在病中，雖敷了粉塗了朱, 不叫兩人看出來，可脂粉哪裏遮掩得住憔悴病容。
正月十八清晨, 尉遲越與沈宜秋去蓬萊宮拜別張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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