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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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廿二是進士科舉放榜的日子。
曉色初分之際, 長安城中已是車馬喧囂,士庶爭相前往禮部貢院觀看發榜, 尤其是當科舉子,更是坊門一開便迫不及待地趕往貢院。
白屋之士、貧賤之子,都指望著一舉擢第,登為龍門,當真是朝為匹夫, 暮為卿相。
皇帝朗聲笑道:“不愧是清才俊士,要的賞賜也如此清雅絕俗。”
眾人心中暗暗叫好,這賞賜提得果然極巧,既全了皇帝的體麵,又顯出自己重文輕財的風骨,還可借機與太子套個近乎。
寧十一郎沉吟片刻,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子,向皇帝道:“承蒙陛下厚愛,仆聞太子殿下藏有王右軍《蘭亭序》真跡,若有幸一觀,仆死而無憾。”
皇帝名為賞賜,其實無異於一場考校,殿中諸人盡皆望著寧十一,等著看這新科狀元會交出怎樣的答卷。
皇帝執意要賞,再推辭便是不敬,但提什麽賞賜,卻也很有講究。
皇帝見他氣度閑雅,越發滿意,和善地笑道:“朕今日高興,你不必有所顧慮,盡管提。”
寧十一郎得了皇帝的青眼,麵上卻無半點驕矜之色,不卑不亢地再拜謝恩:“仆粗質陋才,蒙陛下不棄,已惶恐不已,不敢求賞。”
群臣麵麵相覷,連尉遲越也微微納罕,看來寧彥昭這幾首詩當真作得頗合聖意。
寧十一謝恩領賞,皇帝又問道:“天賜良才,是社稷之幸,錦帛良馬不足嘉賞爾之宏才,十一郎,你可有什麽想要的?”
皇帝聖心大悅,便即命賞,彩緞絹帛金銀以外,又賜以良駒寶馬一匹,美人一雙。
尉遲越上輩子與寧十一郎君臣多年,倒是不以為怪,寧彥昭看似清冷,其實並非恃才傲物之輩,興許是因為父祖多年來不得舒展,養成了他玲瓏的性子。
陪宴的臣僚方知這新科狀元年紀輕輕卻頗為通達,知道今上好求仙問道,便投其所好,果然令龍顏大悅。
皇帝親執寧彥昭的詩卷,捋須頷首:“好個‘落月銜仙竇,初霞拂羽衣’好,好!”竟連道了五六個好字。
寧十一才思敏捷,旁人一首還未寫罷,他已吟出三首,雖是應製之作,卻佳句迭出,頗為清麗可喜。
文英薈萃,宴席上自然要飲酒賦詩,揮毫潑墨。
皇帝又勉勵了幾句,便吩咐黃門在殿中設宴。
寧十一等人再拜道:“謹遵陛下諭旨。”
以寧彥昭為首的新科進士進入殿中,向皇帝、太子跪拜行禮畢,皇帝看了一眼眾人道:“爾等是國之英彥,以文章顯達,當思報效朝廷,勤習事君澤民之術,為社稷萬民謀福祉。”
皇帝不由瞥了太子一眼,不得不說,他這兒子選士的眼光確實不錯。
當年京中有半數高門都牽扯進梁王案中,若真要計較起來,恐怕朝中清一色都是寒士了。
不過寧家也算不得梁王黨,已付出了兩輩人的代價,太子要用他孫兒,便隨了他的意吧。
巧成拙。
寧家確實一門英彥,寧老尚書當年便是進士科狀元出身,隻可惜太過八麵玲瓏,妄想左右逢源,卻弄
皇帝對寧家心存芥蒂,本對太子極力保薦的狀元人選頗有幾分不滿,此時見了這寧家小公子,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他雖比同齡人端雅穩重,可畢竟有少年人的傲氣與鋒銳,一朝登越龍門,意氣風發,更如寶劍出匣,光耀殿庭,其餘三十一名進士,雖也是士林華選,不乏王孫公子、世家子弟,相形之下卻是黯然失色。
寧十一郎穿著與眾人一般無二的素白衣裳,但舉手投足間風采卓然,有如芝蘭玉樹。
召見當日,尉遲越坐於皇帝右側,新科進士在禮部官員導引下魚貫而入,當先便是狀元寧彥昭。
進士科放榜十日後,今上從華清宮回到長安,於蓬萊宮麟德殿召見新科進士並賜宴,太子奉命監國,自然也要列席。
沈宜秋睡意漸沉,後麵的話便聽不見了。
第一個宮人又道:“開春曲江宴,寧家小郎君定是探花使,可惜咱們是無緣得見了……”
隻盼這一世他能覓得良緣吧。
她記得上輩子直到她死時,寧十一的親事似乎還未議定,他備受尉遲越器重,但畢竟家族處境尷尬,想來婚事上也有些坎坷。
“那也不盡然,”先頭一人道,“畢竟寧家那景況……”
另一人道:“啊呀,那些等在榜下捉婿的公卿貴族富家翁,怕不是要搶得打破頭、撓花臉……”
沈宜秋用罷午膳在寢殿中小憩,半夢半醒間聽到窗外有人輕聲道:“聽聞那寧家郎君年方弱冠,不但寫得好文章,還生得俊俏非凡……”
進士科擢第的士子是全城的談資,尤其是寧十一這樣年輕有為、才貌雙全的,更是萬眾矚目。宮人們當著太子妃的麵不敢多說,私下裏總忍不住要議論幾句。
太子妃曾與寧家十一郎曾議過親,這在京都不算什麽秘密,東宮眾人也知道。
晌午,寧彥昭進士科奪魁的消息便傳到了承恩殿。
太子低頭對上她青白分明的眼眸,心中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便即收回手,轉身匆匆下了台階。
尉遲越不覺用上了點力道,沈宜秋吃痛,眉頭微蹙,抬起眼看他:“殿下?”
沈宜秋站起身將他送至殿外,從內侍手中接過狐裘替他披上,細心地將帶子束好,正要鬆開手,雙手忽然被捉住。
他站起身道:“孤今日要去一趟蓬萊宮,晚膳不必等我。”
尉遲越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往下說,便是他不說,寧十一拔得頭籌的消息不出半日便會傳遍長安城,自然也會傳到承恩殿來,她自然會知曉。
沈宜秋不想他會提起這個話頭,一時無言以對,隻點點頭:“日子過得真快。”
尉遲越低頭抿了一口茶湯,狀似不經意地道:“孤忽然想起來,今日是進士科放榜的日子。”
尉遲越往簾外看了一眼,這幾日氣候晴暖,連日未雪,屋瓦的殘雪半消半融,滴滴答答地從簷頭往下落。
沈宜秋道:“妾也飽了。”便即命宮人撤了食案,換上茶床。
尉遲越搖搖頭:“孤已飽了,你再多用些。”
沈宜秋回過神來:“殿下不再用些菓子麽?”
尉遲越頓時也覺食不甘味,放下銀箸,望著沈宜秋小口啜飲酪漿。
他的妻子記掛別的男子,他心中苦澀,卻又不足為外人道,畢竟沈宜秋並不知道上輩子的事,這一世就是他拆散了她和寧十一的姻緣。
尉遲越目光微動,她心神不寧已有幾日,方才在校場學騎馬時也不能全神貫注,雖極力掩飾,但太子今非昔比,哪裏看不出來她在擔心什麽。
尉遲越手執鎏金銀箸,將一枚櫻桃畢羅夾到沈宜秋盤中,沈宜秋欠身道謝,小口小口地吃了,卻有些心不在焉。
承恩殿中,太子和太子妃正相對而坐用早膳。
寧十一卻不以為意,將筆一撂,站起身,提起袍擺,一貫淡然的臉上難得顯出幾分喜色:“我去稟告祖父!”
書僮一瞥,不禁有些惋惜,好好一幅山石菖蒲,毀在最後一筆上。
寧彥昭一怔,手中的筆一頓,一團墨跡在紙上洇開。
那書僮卻是什麽也顧不上了,抬袖揩揩臉上的汗,上氣不接下氣道:“小……小郎君……賀……賀喜小郎君……高……高中狀……狀元!”
寧十一微微蹙了蹙眉。
寧彥昭正在書房中作畫,前去看榜的書僮忽然一陣風般地卷進來。
書僮以為自己聽岔了,將信將疑地往榜首看去,魁首赫然是“寧彥昭”三個字,他呆了半晌,揉了揉眼睛,驀地如夢初醒,轉頭便往人群外麵鑽。
書僮也知道自家公子的處境,不去看榜首,卻從榜末開始一個個往前看,看到中間仍舊未曾看見自家公子的名姓,正疑惑間,忽聽前麵一人道:“萬萬沒想到,狀頭竟是寧十一……”
寧家書僮使勁踮起腳,從人牆的空隙中張了一眼,隻見牆上張貼著大榜紙,榜頭豎黏黃紙四張,粘成長幅,“禮部貢院”四個淡墨大字依稀可辨。
好不容易前麵的人看夠了離去,半晌之後,總算擠進了幾步。
一連問了幾人,都道不知,書僮隻得耐著性子一寸寸往前挪。
那人與他擠作一堆,自然也不曾看見榜紙,不耐煩道:“我哪裏知道。”
寧家書僮依稀聽見人群中不時有人議論“寧彥昭”、“寧十一郎”,心怦怦直跳,忙拉住身邊一白衣士子問道:“榜上可有姓寧的郎君?”
而擢第者則意氣風發、氣定神閑,儼然一派俊彥國士的氣度。
寧家書僮隻能幹著急, 耳邊人聲鼎沸, 黜榜的舉子或黯然低泣,或如癡如顛,狂笑不止的有之, 破口大罵的亦有之,更有人激憤之下試圖衝進棘柵中撕榜,被披甲執銳的守衛拿住。
寧十一特地選了個目力過人的高個僮仆,奈何英雄所見略同, 各家都選高個的, 撞在一塊兒, 便沒了優勢。
按慣例, 紅榜張貼在禮部貢院南院東牆,寧十一的書僮到得貢院南院時,東牆外已裏三層外三層圍起了人牆,連水都潑不進,哪裏擠得進去。
寧十一郎亦不能免俗,早早便派了僮仆前去探榜。
城中高門華族, 便是沒有子弟應舉,也都遣了僮仆前去打探消息。
他轉向太子:“三郎,不妨成人之美吧?”
尉遲越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寧十一,向皇帝行個禮道:“啟稟聖人,《蘭亭序》已易主,兒子須問一問新主,方能答複寧公子。”
此言一出,殿中嘩然。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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