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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藏汙(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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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越在沈家人的簇擁下去了前院, 與沈家兄弟在堂中坐了一會兒,沈大郎便起身請太子移步山池院用午膳。


  山池院在後園中, 尉遲越一路行去, 隻見隻見府中亭台館閣不計其數,無不雕欄玉砌、丹粉塗飾,點綴以名花異草、奇禽珍獸,令人目不暇接。


  樓閣之精麗,比之東宮多有過之, 便是放在太極宮、蓬萊宮中也不顯突兀。


  青娥在園門外停住腳步,對尉遲越道:“殿下請進。”


  青娥提燈照路,尉遲越在後麵跟隨,一路七拐八彎,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一座僻靜的小園,隻見燈火幽暗,花木扶疏,園中一座流杯亭裏坐著個人,低眉垂首,似乎在想心事。


  邊說邊理了理衣衫,沈氏心細,一會兒見了她,千萬別叫她看出異狀。


  聽說沈氏約他去園中,尉遲越心中又是一軟,回頭對那兩個內侍道:“你們不必跟隨。”


  尉遲越聽到那聲“小娘子”覺得有些奇怪,自從沈宜秋出嫁,婢女們便已改口稱娘子,大約是這婢女太過慌張,一時忘了改口,他也不以為意,隻是道:“你帶路。”


  那婢女到了跟前,向尉遲越行了個禮,聲音有些顫抖:“啟稟殿下,小娘子叫奴來請殿下去花園一敘。”


  這一世沈氏不知因為何故,沒有帶她入宮,而是將她留在了沈家。


  正想著,隻見遠處有個婢女打扮的人提著燈走過來,尉遲越一瞥之下覺得有幾分眼熟,仔細一回想,卻是上輩子太子妃從沈家帶進東宮的婢女,似乎是叫青娥還是碧娥的。


  若是她知道真相,不知要怎麽難過,倒不如別去捅破這層窗戶紙,給她留個溫情的假象。


  尉遲越歎了口氣,沈宜秋父母離世早,她在沈家長大,想必將這些人都當作最重要的親人,卻不知他們隻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絲毫不為她著想。


  他大失所望,當即去問沈氏,她不曾辯駁一句,默認了所有過錯,如今想來,卻多半是那堂姊自己的主意。


  沈宜秋說要讓堂姊入宮陪伴,他自然一口答應,誰知她那堂姊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他回宮便來引誘,還說是出自皇後授意。


  他想起上輩子沈宜秋懷孕時,因為懷相不佳,十分辛苦。偏偏那時吐蕃在西北猖獗,他忙得焦頭爛額,十日裏有九日宿在太極宮。


  待那奴仆離開,尉遲越在院外慢慢踱著步,沁涼如水的夜風將他的怒意吹散了幾分,本來恨不得立即將沈二郎叫來申斥一頓,這會兒冷靜下來,改了主意。


  尉遲越不會平白去為難一個下人,隻是點點頭:“好,你速速去問。”


  那奴仆見他語氣中透著怒意,嚇得直哆嗦:“啟……啟稟殿下,小小……小奴不知,請……請容小奴去後頭問……問一問。”


  他忍著惡心,將自己從裏到外清理幹淨,披上外裳,快步走出院子,問守門的沈家奴仆:“太子妃今夜宿在何處?”


  想到她上輩子不顧身體,為了這樣一個伯父,在他殿前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尉遲越心裏便如針刺一般,此刻他隻想快點去她身邊,也不用做什麽,隻是陪著她便好。


  他和沈宜秋新婚才不到半月,這回還是陪著她省親,她的伯父叔父竟然就急不可耐地往他房裏塞美婢,這是將侄女置於何地?他一時間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憐惜。


  尉遲越這會兒也明白了,沈二郎既然叫這兩個舞姬來伺候自己,沈宜秋今晚肯定宿在別處了。


  姊妹倆忙不迭地叩頭謝恩,披上衣裳,麻溜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這是沈二郎的餿主意,也不去追究兩個女子,揮揮手道:“你們出去吧。”


  尉遲越吐掉了一些酒,不適感覺略微緩解。


  飛鸞輕鳳兩姊妹唬了一跳,頓時麵如土色,連滾帶爬地從床上爬下來,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直道饒命。


  內侍忙斟茶與他漱口,取來潔淨的衣裳替他換上。


  太子殿下不解風情,隻覺這一幕又惡心又詭異,腹中酒意上湧,一個沒忍住,扶著床柱吐了出來。


  尉遲越不禁血脈賁張,卻是驚的。


  兩人穿了難以蔽體的薄衫,柔弱無骨的身體蛇一般糾纏在一處,見他過來,仰起一模一樣的臉,衝著他媚笑:“妾身請太子殿下安。”煞是撩人。


  他以為是沈宜秋回來了,走到帳前一看,紅綃中赫然是方才那對舞姬。


  沐浴完畢,他換上寢衣,散了發髻,回到房中,正打算將工部呈上的漕運圖細細研究一下,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床帳中似有人影。


  尉遲越料想她定有許多話要與親人敘說,便也不急著催她過來,隻問了淨室的所在,叫內侍伺候他沐浴更衣。


  那婢女答道:“啟稟殿下,太子妃在後院與老夫人、夫人和各位小娘子用膳。”


  沈家安排的下榻之處就在園中,是一處三進院落,院中燈火輝煌,陳設靡麗,尉遲越走進內室一看,卻不見沈宜秋,他叫來一名沈家的婢女問道:“太子妃何在?”


  尉遲越向沈家兄弟作個揖,便跟著沈府的奴仆走了。他帶來的大部分隨從和侍衛大多宿在外院,因是在太子妃母家,他隻帶了兩個近身伺候的黃門。


  他麵帶笑意道:“殿下既已困乏,仆便即命人帶殿下去館中沐浴安置。”


  沈二郎心中得意,太子到底是個年方弱冠的少年郎,美人在側,哪裏按捺得住,這會兒怕是已經迫不及待了。


  沈家兄弟自然懇言相留一番,挽留不住,隻得起身相送。


  尉遲越耐著性子又坐了一會兒,實在有些不耐煩,又飲了不少酒,有些頭暈腦脹的,便對沈家兄弟道:“孤不勝酒力,請恕少陪。”


  飲宴一直持續到天黑,園子各處亮起燈燭,照得四下宛如白晝,那兩名高麗舞姬跳了幾支舞,便在席間捧壺奉酒,笙歌絲竹仍舊不絕於耳。


  他陪太子妃省親,不過是想她剛剛嫁為人婦,必定想念家人,讓她回來與家人團聚,沒想到沈家人弄出這許多花樣,實是本末倒置。


  那兩個女子的裝束也怪得很,特別是頭頂上的金冠,用細金絲結成鸞鶴之形,足有一尺多高,跳舞的時候顫顫巍巍、搖搖欲墜,非但不好看,還有些可笑,實在可以算得服妖之列。


  尉遲越對歌舞一竅不通,劍舞、胡旋、柘枝這樣的勁舞還有幾分可觀,這種慢舞搖來晃去的有什麽好看。


  沈二郎當下不再多言,男子之間這種事總是心照不宣,點得太透便不美了。


  尉遲越心思早不在席上,正覺無趣得緊,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心道他們叫什麽名字與我何幹。


  他有些不舍,不過還是前程要緊,便對太子道:“此二女乃是高麗人,一名飛鸞,一名輕鳳。”


  太子殿下真是豔福不淺。


  這兩個女子是他前日花重金買來的高麗舞姬,一名飛鸞,一名輕鳳,妙擅歌舞音律,又是雙生子,顛鸞倒鳳之際別有一番風味,且還是處子,他自己都沒來得及收用,正巧遇上太子駕幸,也隻好忍痛割愛了。


  沈二郎一直在旁悄悄留意,此時見太子看著那對舞姬出神,心裏有了底。


  尉遲越從未見過相貌如此相像的雙生子,不禁多看了兩眼,心道賈七和賈八雖是雙生,容貌卻不甚相似,與尋常兄弟無異,想來雙生子與雙生子也不盡相同。


  兩女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眉眼完全一樣,身長也一分不差,恐怕連其父母都分不出誰是誰。


  待將那兩名舞姬的容貌看清,卻是一對絕色的雙生子。


  畫舫駛到近前,隻見舫上鋪著宣州紅絲舞茵,女子赤足而舞,踝係金鈴,潔白雙足便如一對幼鴿。


  簫聲哀怨,歌喉婉轉,舞姿柔媚,眾人都忍不住叫好。


  舫中站著兩個身著白色駢羅衣,頭戴輕金冠,胸佩七寶金瓔珞的女子,一人吹簫,一人清歌曼舞。


  剛坐定,庭中絲竹聲戛然而止,就在這時,隻聽遠處洞簫聲起,一聲清歌宛如破空而來,隻見一艘畫舫從池對岸遠遠駛來。


  尉遲越既來之則安之,也不去拂他的意,與沈氏兄弟移至織錦帷幄之中。


  酒過三巡,沈二郎起身請太子移駕室外帳中。


  尉遲越臉色如常,片刻之後,這一點小小的不快便被眾人拋諸腦後。


  沈四郎甚是不忿,但當著太子的麵不敢造次,隻得道:“知曉了。”


  又輕斥兄弟:“立即命人將這廚子送還長公主府,往後不許再胡鬧。”


  沈二郎看在眼裏,也放下箸,搖頭歎道:“為了口腹之欲虐殺生靈,實在有違天和,幼弟無知,請殿下見諒。”


  尉遲越一聽,神色微變,當即撂下牙箸,再也沒動那烤鵝一下。


  沈四郎見太子連用了兩片烤鵝,忍不住顯擺:“不瞞殿下,今日這庖廚是仆特地從臨川長公主府上借來的,最拿手的便是這道烤鵝,治法獨出新裁,是將鵝關進鐵籠重中,籠裏置一銅盆,盆中盛放五味汁,再於籠下生炭火,鵝受火炙,渴熱難耐,便去飲那五味汁,如是反複,直至烤熟。”


  尉遲越一向不重口腹之欲,卻也不得不承認,一樣的食材,席間菜肴遠勝東宮,與之一比,典膳所的膳食隻能果腹而已。


  雖然沒有燕髀猩唇、玄豹之胎,卻也窮極海陸之珍。


  一時間樂舞大作,觥籌交錯,兄弟幾個輪番敬酒奉承,珍饈美饌流水似地呈上來,列於方丈之間。


  尉遲越按捺住不悅,不置可否地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溫個酒竟要用沉檀作炭,昔日石崇以蠟燭炊飯,也不過如此。


  沈四郎卻有些不快,這回迎駕,多虧他嶽丈送了許多錢帛來,便是這幾壇郢州富水,也是他嶽丈的窖藏,功勞卻叫長兄搶了去,實在不忿,便也舉杯去敬太子:“此酒出自忠勇侯府,舍下還有幾壇,若是殿下喜歡,仆遣人給殿下送去,對了,此酒須得用海南沉檀香炭來溫方能出味,仆著人一起送去。”


  見太子緩頰,兄弟幾人鬆了一口氣,沈大郎滿麵紅光:“殿下謬讚。”一邊給他續酒。


  他放下杯盞道:“好酒,真如瓊漿玉液。”他陪太子妃省親,雖然對沈家人沒什麽好感,卻也不是專程來打他們的臉。


  尉遲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雖不嗜酒,可自小在宮中長大,好壞自能分得出,這酒乃是上好的郢州富水,比他大昏當晚宴飲群臣的酒還好上一些。


  沈大郎親執銀鎏金酒壺,往太子身前杯盞中斟酒,一邊道:“粗茶淡酒,望太子殿下見諒。”


  又有歌童舞女、伎樂管弦,在堂中奏樂起舞,好不熱鬧。


  他一言不發地走進堂中,與沈家兄弟分賓主坐定,便有身著綺羅的狡童美婢手捧食案、盤碗、酒觴、杯盞魚貫而入。


  便是尉遲越心裏早有準備,世家之窮奢極欲,仍舊出乎意料,便是與石崇、王愷之輩相比,沈家也不遑多讓。


  與沈家的做派一比,東宮的生活簡直可稱清寒。


  山池院正對園池,庭中遍植牡丹綠竹,奇禽珍獸漫步其間,水邊以大幅織錦、輕紗羅縠搭出巨大帳幄,以供太子賞景之用。


  簷柱、枋楣等處請人重新施以彩畫,貼上金箔,屋內頂上平闇塗以朱漆,用金漆描出忍冬紋,又和椒泥塗壁,一邁入堂中,便覺芬芳撲鼻。


  雖然尉遲越在口諭中反複申明,不得鋪張靡費,但沈家人哪裏會當真,短短十日中,他們將這山池院正堂大肆修葺一番。


  兄弟幾人各懷心思,將太子延入堂中。


  沈四郎一向瞧不起長兄,見他吃癟,心中暗笑。


  他樣樣都比長兄強,卻叫那蠢物占了個“長”字,這樣的場合,隻能由他搶在前頭。


  沈二郎方才看著兄長出乖露醜,又不好出言提醒,隻能暗暗大罵蠢材,眼下見他吃了掛落終於噤聲,心中冷笑,連太子的喜好、脾性都不曾摸清,便急著逢迎,碰一鼻子灰也是活該。


  他父親在世時,沈家也曾接過一次聖駕,那時來的是當今天子,可比這位太子平易近人多了。


  尉遲越隻是淡淡一笑,沈大郎不敢再多說,退到後麵,不覺間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不禁暗暗咋舌,這少年太子好大的威儀!


  沈大郎再遲鈍,一聽他將沈府與東宮比較,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忙告罪:“仆僭越,不敢與東宮相提並論,請殿下恕罪。”


  尉遲越神色依舊如常:“沈員外不必妄自菲薄,貴府屋宇宏麗,遠勝東宮,叫孤大開眼界。”


  沈大郎大受鼓舞:“隻是地方偏狹,仆隻能竭力穿池疊石,總不免穿鑿雕琢之感,少了幾分天趣。”


  尉遲越點點頭:“果真不同凡響。”


  不等太子接話,他又道:“這些護岸石都來自日觀、震澤、巫嶺、羅浮等地,每一塊都有來曆。”


  沈大郎指著樹木叢生之處,得意洋洋道:“好叫殿下知曉,這林子看似平平無奇,其中的樹木卻是從各地搜羅來的異種,有天台的金鬆、琪樹,稽山的海棠、榧樹、檜木,剡溪的紅桂、厚樸……林林總總約有四五十種,草木本身倒不算什麽,隻是南北氣候有異,要種活卻是不易,當初運來的樹木,十中不能活一。”


  隻見其中林園洞起,亭壑幽深。園中構石為山,中央穿一曲池,有奇石護岸。池中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另有許多畫樓飛閣掩於竹木叢草之間。


  一行人穿過回廊上的側門,便到了後花園山池院。


  他素來七情不上麵,便是有十分的不悅,臉上也看不出分毫。


  尉遲越雖知這是沈大郎的謙辭,心中卻也很是不豫。


  沈府占了崇義坊四分之其一,雖比不上宮苑,但在長安城中也是難得,不遜於許多公侯的宅邸,這還算狹小,莫非你要住到皇宮去?

  沈大郎不曾聽出太子話語中的弦外之音,還道他這是賞識自己的意思,再接再厲道:“承蒙殿下謬讚,仆不勝榮幸,奈何敝舍狹小,不能極盡林壑之美。”


  尉遲越道:“沈員外不必過謙,貴府雕飾綺煥,令孤歎為觀止。”


  他上前作個揖道:“寒舍簡陋,殿下見笑了。”


  這不是什麽清貴官職,許多朝臣都瞧不上,但比起他這個清湯寡水的從六品祠部員外郎,還是多了不少實惠。


  沈大郎也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三省六部自己是不用想的,便將目光盯著將作大匠一職。


  本朝將作監將作大匠一職多任宗室貴族子弟,平日清閑,若有宮殿、禦苑營建,油水自是豐足可觀。


  他有意引太子沿這條道走,便是想伺機表現一下自己的能為,以期得到太子賞識。


  這園宅雖是祖上的產業,但傳到他手中, 又築山浚池, 構建了許多樓觀, 他雖沒什麽為宦的才能, 於此道卻頗有心得。


  沈大郎陪侍一旁, 見太子若有所思, 以為他在暗暗讚歎樓閣泉池之麗, 心下得意。


  這些世家子弟不思進取, 鎮日衣錦饌玉, 耽溺於聲色犬馬之中, 以至於變賣祖產田地, 將祖宗的基業都快敗完了, 仍舊不知收斂。


  上回大婚親迎,尉遲越全副心神都在新婦身上, 不曾留意周遭,這會兒才發現沈家的奢靡令人歎為觀止。


  尉遲越心說沈氏將他叫他這僻靜處,莫非有什麽私語要說?他心中微微疑惑,一邊舉步朝著亭中走去。


  離亭子三步遠,那女子忽地抬起頭來,盈盈下拜:“太子殿下。”


  尉遲越腳步一頓,這聲音有幾分耳熟,但絕不是太子妃。.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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