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立威(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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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走後, 沈宜秋很快也歇下了。
素娥和湘娥今晚不當值, 服侍太子妃睡下後, 兩人走出承恩殿,整個院落裏燈火熄了大半, 隻有簷角和廊下留了幾盞風燈,暈黃火光輝映著清冷月色。
下了台階,走到中庭,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西邊望去,隻見兩位太子良娣所居的淑景院還亮著燈火。
就在這時,隻聽簾外宮人紛紛道:“請太子妃安。”
他們起初是憤懣,隨著時間推移,漸漸生出忐忑,不安越來越濃,至於如坐針氈。
誰知他們一大早來承恩宮求見,太子妃卻遲遲不出現。
他們心中都存了輕忽之意,太子明察秋毫,下麵的人不敢上下其手,如今換了個才及笄的小娘子,又是才嫁進來的新婦,臉皮薄,想必手腕也有限,多半有空子可鑽。
太子成婚,要將內務移交給妻子全權處理,下麵的人嘴上不說,心裏難免犯嘀咕,太子妃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娘子,且雖出身世家,沈家如今朝中無人,也就是“五姓女”的名頭好聽罷了。
兩人麵上不顯,隻是一杯接一杯地飲茶,可心中都有些忐忑。
慢條斯理地用完早膳,她這才叫人替她更衣梳妝,待一切收拾停當,方才移步東側殿,這會兒那兩個內官已經□□晾了近一個時辰。
沈宜秋卻是不緊不慢地將手中書卷看完,又命人去傳早膳。
下麵人暗地裏使絆子,到時候太子怪罪下來,不免夫妻之間有齟齬。
素娥和湘娥在一旁看著,暗暗著急,他們知道娘子要立威,卻擔心她操之過急,將內官得罪狠了。
走過幾年彎路,沈宜秋這一世自不會重蹈覆轍,她連皇後都做過,太子妃更不在話下。
若是起初不能將威信立起來,往後說什麽都不會有人當回事,再怎麽厚賞,人家也隻是一發看輕你。
後來她才慢慢知道,看人下菜碟原是人之常情,她初來乍到,下人也在暗暗稱量這個主母的斤兩。
沈宜秋那時本就最在意旁人的目光,既因自己的無能而慚愧,又如何會向太子吐露分毫,便是他問起來,她也是報喜不報憂,默默將難處都忍了。
縱然太子馭下謹嚴,下人不敢造次,但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許輕慢之色,或是扯著“祖製”、“成例”的大旗來給她軟釘子碰,卻也夠她難受的了。
他們也知道太子對這個皇後選中的正妻並不喜愛,更知道她雖為世家貴女,沈家卻是個空架子,不過憑著祖墳裏幾根枯骨驕人,實權是沒有的,因而也不將她放在眼裏。
然而在宮中能冒尖的人哪個不是人尖,一個小娘子的虛張聲勢,又如何騙得過他們?隻消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心虛和沒底。
她害怕叫宮人們看輕,遇事也不敢開口便問,隻靠著自己摸索,熬了不知多少夜,才將那千頭萬緒弄明白,一邊還要擔心自己不得太子喜歡,有負祖母的殷殷期盼。
彼時沈宜秋才十五歲,雖跟著沈老夫人學過理家,可東宮的規矩和人事之複雜,遠非一家可比。
尉遲越又要忙朝政,又要管內務,本來就分身乏術,娶了太子妃,便將宮內事務一股腦地扔給她,隻派了幾個內官、女史協助她。
沈宜秋卻是吃一塹長一智。
這會兒宮人中幾個較機敏的已經看出來了,太子妃這是有意要給兩位內官一個下馬威,心中暗道這世家女果然好生厲害。
沈宜秋不以為意,看完手中一卷,又叫湘娥取來下一卷。
宮人見識過太子妃的厲害,不敢置喙,連忙領命退出殿外。
沈宜秋見她不走,問道:“還有何事?”
太子妃這樣幹晾著他們,不知是何意思。
宮人麵露遲疑,內坊典內和家令寺丞雖然是內官,但都是有品級的,一個從五品,一個從七品,平日在東宮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說罷也沒有起來的意思,仍舊悠然自得地靠在床上看書。
沈宜秋掀了掀眼皮:“請他們去東側殿等著。”
就在這時,有宮人進來道:“啟稟娘子,內坊典內湯世廣、家令寺丞馮和求見。”
她看得津津有味,連肚子都不餓了,看到有趣處,便不由自主地抿嘴微笑。
這些故事大多是士子們的行卷,被有心人搜羅到一處,輯成故事集,無不天馬行空,文采斐然。
沈宜秋昨夜睡得晚,這時候已經醒了,洗漱完畢,正靠在床頭看時下風靡京都的傳奇故事。
翌日,果然一大早便有內官來承恩殿求見太子妃。
素娥抬袖子抹了把臉:“早些睡吧,明日起娘子要接手宮裏的內務,且有得忙。”
湘娥摟了摟她的肩:“咱們娘子那麽聰明,一定會順遂的。”
她說不下去了,抽了抽鼻子:“不提了不提了,都過去了,隻盼殿下少讓小娘子受些委屈吧……”
“小娘子小時候和我們娘子一樣,是左利手,老夫人看不慣,要糾她,叫嬤嬤拿了戒尺,一見她伸左手便啪地打下去,小娘子小時候多倔啊,越打越要伸,疼了就咬牙忍著,一聲也不吭,就隻眼淚一串串往下掉……”
素娥卻是毫無顧忌:“要我說,沈老夫人的心腸也太硬了些,小娘子剛失了雙親,她就要將自己看不順眼的地方硬掰過來。
湘娥默然,雖然離開了沈家,她到底做了多年沈家奴仆,也不好說主人家的是非。
“那時候娘子和郎君過身,小娘子回京城,邵家郎君和娘子想將她接回去養,可惜老夫人沒答應。若是在舅家長大,小娘子不知能少吃多少苦。”
素娥又道:“有的話以前不好同你說,如今不在沈家了,倒是能大膽說一句。
寧家有四十無子方能娶婦的家規,太子卻是一國儲君,三宮六院是一定的了。
她歎了口氣道:“當初寧家……算了,不提也罷。”
“不過我們郎君對娘子沒的說,你看如今大房二房四房,哪一房不是許多小妾外室,我們郎君房裏幹幹淨淨,一隻母蒼蠅都飛不進。都說我們娘子厲害,娘子哪裏管過這些,男子真要娶妾,誰又攔得住?”
素娥道:“門不當戶不對,邵家老翁生怕女兒嫁進來受磋磨,娘子喜歡自在,也不願在宅門裏束手束腳。
湘娥奇道:“這卻是為何?”沈三郎那時候中了狀元,生得又俊朗,多少高官公侯要捉他回去當女婿,怎麽還有人不願嫁的?
素娥一哂:“說出來你大概不信,那時候郎君請媒人求娶娘子,娘子不願嫁,邵家阿翁也不願娘子嫁他,郎君不知求了多少次,足足熬了三年,後來邵家阿翁見郎君誌誌誠誠,這才鬆了口的。”
一直到如今,下人中還有人傳,三房娘子是狐狸托生,所以才將三郎迷得神魂顛倒,鬧得母子失和、家宅不寧,死了還作祟,拐了郎君去陪她。
眾人都說,三房娘子那時費盡心機勾引沈三郎,差點將沈老夫人氣出好歹來。
湘娥訝然,她一直聽人說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沈三郎不到二十歲就高中進士科狀頭,三房娘子的阿耶不過是宮中圖畫院的一個小小侍詔,家中很是貧寒。
素娥道:“我們娘子極出色的,郎君總是說,我們娘子不願嫁她,是他千求萬求才求娶來的。”
湘娥搖了搖頭,她被買進府時,沈三郎已經出任刺史,攜妻帶女去靈州了。
素娥說著說著哽咽起來,佯裝去挑燈芯,背過身去揩了揩眼淚:“你沒見過我們娘子吧?”
素娥又道:“那時候娘子病已經很重了,小娘子小時候活潑鬧人得緊,娘子要陪女兒,又沒力氣,就騙她坐下來畫畫,小娘子還小,筆也拿不來,娘子就握著她的手畫,小娘子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娘子教她在角落裏畫一個紅圈,說‘這就是小丸’。畫了三十六張畫,娘子就過身了,一直到……前一日,你說小娘子怎麽能用這邀寵呢。”
她說起以前的事,不覺又把沈宜秋叫成了小娘子,湘娥也沒糾正她,她口中的娘子,自然就是沈宜秋的母親了。
素娥從提燈裏取了火點燃案上油燈,一邊道:“娘子不願用這邀寵吧。你不知道,小娘子的丹青,是小時候我們娘子手把手教的。”
湘娥道:“方才那屏風, 殿下極口地誇讚,小娘子為何不認是她自己畫的,推說是市坊裏買的?”
想起這陣子他們娘子沒心沒肺的樣子,她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話, 兩人默然半晌, 相對歎了一口氣。
湘娥勸慰道:“莫著急,娘子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她雙手合十望天拜了拜:“阿彌陀佛,求佛祖保佑娘子, 別叫那兩位占了先機。”
回到房中, 素娥長出一口氣, 小聲道:“娘子一點也不著急, 倒是我們成天七上八下、提心吊膽的,今日算是安然度過,也不知明日如何。”
兩人俱是鬆了一口氣,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露出僥幸又無奈的笑容。
他們側耳聽了一陣, 並未聽見什麽動靜,太子一行似乎已經往前院去了。
兩人忙放下茶杯,起身避席,整理衣冠,就見宮人打起簾櫳,一個宮裝麗人迤迤然走進來。
隻見她著茶紅色小袖衣,十二破青碧色織錦裙,身披泥銀紅綃披帛,青絲綰作雙鬟望仙髻,臉上粉黛未施,除了容貌生得格外冶豔之外,似乎也看不出什麽過人之處,看著甚至還有些稚氣未脫。
兩人俱都鬆了一口氣,方才未必是她有意如此,便是真給他們下馬威,看這模樣也不足為懼,當即下拜行禮。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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