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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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封爵位不是小事,需在朔望大朝會上令百官群議,接著稟明皇帝,著中書省草擬詔書,由門下省複核,再交由皇帝批示,頒布正式詔書。


  一套流程走下來,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


  尉遲越情知此事急不來,倒也不慌不忙,橫豎沈氏安安分分待在家中,不會憑空生了雙翼飛出去。


  隻消一瞥,沈宜秋就知道,這種陣仗除了太子不作他想。


  為首是十多名腰佩刀劍的侍衛,隱約能看見後麵八人抬的步輦,後頭還跟著一大隊隨從。


  她抬眼望去,隻見左邊巷子中,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朝他們這裏行來。


  就在沈宜秋出神之際,步輦忽然停了下來。


  步輦輕輕地一搖一晃,沈宜秋也似遊曆夢鄉一般,熟悉的宮殿、台閣和回廊從她身邊掠過,勾起許多往事,叫人頓生今夕之感。


  她在這後宮中住了六年,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如故人般熟稔。


  自永巷以北,便是沈宜秋熟悉的世界。


  祖孫倆各懷心思,乘著步輦穿過長長的夾道,自右銀台門入,經過右藏庫,便轉入分隔前朝後宮的永巷。


  姿容氣度心機樣樣不缺,偏生是一副萬事不關心的性子,隨了她那個母親。


  沈老夫人生怕孫女多年來第一次入宮行差踏錯,見她氣定神閑,殊無怯意,心中又是大憾。


  祖孫倆謝了恩,登上步輦。


  沈家車馬在宮城西南的興安門前停下,便有皇後宮中的內侍前來見禮,道皇後念沈老夫人年事已高,特賜步輦一抬。


  翌日大清早,沈宜秋便隨祖母前往蓬萊宮謁見。


  沈家祖孫得了這麽多的賞賜,自然要去宮中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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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沈三娘正躲在房中偷偷抹眼淚,聞聽此訊,顧不得揩一揩腫成胡桃的眼睛,立馬破涕為笑。剛剛收進盒子裏的一對鈿頭釵又得以重見天日。


  得再多賞賜又如何,嫁資豐足又如何,還不是隻能嫁進不上不下的寧家,連個官夫人都算不上。


  沈四娘等人聽說七娘子交了這樣的好運,心中一邊暗恨,一邊又慶幸。


  兩名中官一走,消息長了翅膀似地飛遍了整個沈府。


  沈大郎在一旁幹看著,雙眼熱得直要冒火。


  單是幾百匹絹帛就抬了半日,此外又有數十箱上好香料藥材、文房茶具和金玉器玩,小山似地堆在堂中。


  禮畢之後,一群小黃門魚貫將賞賜抬入院中。


  當下按捺住忐忑,跟著祖母跪拜接詔、謝恩。


  沈宜秋一聽皇後和太子也有賞賜,心頭突地一跳。


  沈大郎剛燃起些許希望,這話又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


  正憤懣,忽聽那來姓黃門道:“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感佩忠靖侯高義,另有賞賜若幹,是中宮與東宮一點心意,請老夫人、女公子笑納。”


  他身為沈家嫡長,如今隻在太常寺領個從六品的閑職,皇帝封一個死人,賞兩個婦人,卻吝於賜他一官半職,倒不如沒有這封賞。


  母親也就罷了,沈七娘眼看著要出嫁,這些財帛田地不都成了外人的!

  眼見沈宜秋一個女兒家得了這麽多賞賜,他卻什麽也沒落著,不禁由喜轉怒。


  沈大郎方才聽著黃門宣讀詔書,心若擂鼓,血液幾近沸騰,期盼著輪到自己,可惜直至那中官收起詔書,也沒提他半個字。


  沈老夫人大喜,忙領著長子和孫女拜謝聖恩。


  那黃門展開詔書,朗聲念道:“《贈沈景玄諡爵詔》。沈景玄鼎足高門,天功世冑。才學著世,任兼文武。鎮守邊要,馭控遐荒。懷忠抱義,輕生殉國。宜從褒飾,以慰泉壤。可追贈上開府臨河縣侯,諡忠靖。特賜其母與其女各大練兩百匹,彩緞百端,京畿良田二十頃,餘者稱是。”


  沈老夫人、沈宜秋和沈大郎齊齊跪下。


  那陌生中官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請諸位接詔。”


  兩個黃門看得有些發怔,好在他們還記得自己肩負重任。


  來逢春心道,這才真個叫做秋水為神玉為骨。


  難得這小娘子生得光豔照人,卻又態度天然,沒有半分扭捏之氣。


  也就是沈家自重身份,將女兒藏在深閨,否則郭九娘這第一美怕要退位讓賢。


  來逢春暗自思忖,都說郭賢妃年輕時容貌冠絕六宮,其女甥郭九娘是京都第一美人,依他看來,比眼前這少女卻都差得遠了。


  尤其是那一雙顧盼生輝的鳳目,眼尾深長微挑,眼神也似藏了鉤子,叫人不敢細瞧。


  五官再是尋常,有這雪膚黑發也就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偏偏沈七娘的五官生得比膚發更出色。


  單是那柔細白膩,仿佛漾著水光的肌膚,便已羨煞六宮粉黛;鴉羽般的黑發在日光下微微泛青,更是丹青難摹的顏色。


  在宮中當差,他們自是見慣了富貴,也看多了絕色,但眼前這個少女的容色仍叫他們大為驚詫。


  兩個黃門也在打量這位國士之後。


  知道了原因,她放下心來,斂衽行禮:“小女子見過兩位中官。”


  她心念電轉,便知是由最近的河西大捷而起。


  沈宜秋觀兩人神色和煦,再看來人身份,便猜到是封賞的旨意,特特將她一個閨中小娘子叫來,定是因她父親的緣故。


  兩個黃門中,一個是沈宜秋前世的老熟人,尉遲越身邊的大黃門來逢春,另一個年紀稍長,略有些麵善,看服色是四品宦官,當是皇帝的人。


  到得正堂,隻見簾幕高卷,堂中坐著兩個中年黃門,她大伯沈景逸陪於末座。


  沈宜秋回房換了一身見客穿的綾羅衣裳,又叫湘娥替她重新梳了發髻,簪上一對滿池嬌荷葉金簪,這才去青槐院與祖母會合,一同往前院去了。


  大約三郎已將沈家最後一絲精氣耗盡,餘下這些便都是庸質陋材。


  有時看著這些兒孫,她便覺得自己是逆勢而行,妄圖力挽狂瀾,實在是徒勞無益之事。


  沈老夫人把孫輩們的神情看在眼裏,暗自搖頭,大抵一家一姓也有氣數,盛衰榮辱都是上天注定的。


  堂中眾人的目光也跟著追了過去,豔羨者有之,玩味者有之,嫉妒者更有之。


  沈宜秋道聲是,行過禮退了出去。


  沈老夫人吩咐道:“七娘速去更衣。”


  她心中困惑,麵上卻不顯,橫豎不可能下詔賜婚,她也不曾作奸犯科,倒也沒什麽好怕的。


  沈宜秋比她更莫名其妙,這與她有何相幹?

  沈三娘臉漲得通紅,不敢再吱聲,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沈宜秋,活似她七堂妹欠了她五百貫錢。


  沈老夫人重重地咳了一聲,孫輩們立即噤聲。


  沈四娘和沈八娘交頭接耳,一臉幸災樂禍,近來三堂姊已成了他們最嫌惡之人,連沈宜秋都要靠邊站。


  滿室的小郎君小娘子麵麵相覷,小聲議論起來,堂中頓時一片嗡嗡的竊竊私語聲。


  此言一出,旁人還來不及說什麽,沈三娘失聲道:“什麽?七娘?是不是弄錯了?”


  海棠道:“大郎君已將他們迎入正堂,說請老夫人和七娘子前去接詔。”


  沈老夫人道:“中貴人現下何在?”


  天家行事,最講究個穩妥體麵,若是皇後有意讓沈三娘入東宮,必先宣召沈老夫人,先透個風,確保沒什麽變故,然後再降旨賜婚,斷不會突然上門傳旨。


  沈老夫人和沈宜秋卻想深了一層。


  沈三娘一張粉麵飛起紅霞,低垂著頭,卻伸手扶了扶鬢邊一對鈿頭金釵——自打從芙蓉園回來,她這對釵子便似長在頭上,一日也摘不下來。


  這會兒一聽說宮裏來人,自然都以為是為著三娘子來的。


  便是一開始不清楚的,日日見她穿著宮錦宮緞裁的衣裳招搖過市,也都知道長房三娘子得了皇後與太子的青眼,將要飛黃騰達了。


  一聽這話,眾人齊刷刷地望向沈三娘,她跟著沈老夫人赴花宴的事,闔府上下無人不知。


  海棠穩穩氣息,聲音仍舊有些顫抖:“回老夫人的話,宮裏來了幾位中官……”


  沈老夫人擰眉,冷聲道:“出了何事?至於如此冒失?”


  這婢子一向穩重,如今臉上卻有張皇之色。


  沈老夫人打住話頭,朝門口望去,卻是她院裏的海棠。


  正與一眾堂兄弟、堂姊妹垂手立於後堂中,昏昏欲睡地聽祖母訓誡,忽聽門簾嘩啦一聲響,一道暖金色的晨光斜斜地照進昏暗的堂中,眾人精神一振。


  這日早晨,沈宜秋去青槐院給祖母請安。


  世家最重臉麵,沈老夫人再不甘心,也做不出背信毀諾之事。


  行了納吉禮,這婚事才算真的定下。


  沈宜秋自定下親事以來,偶爾想到太子妃人選至今未定,心頭不免掠過一絲不安,生怕上輩子的孽緣餘毒未清。聽說此事,一數日子不過月餘,方才心下稍安。


  沈老夫人雖仍遺憾,但入宮無門,眼見著木已成舟,也隻得絕了念想。


  寧家想早日將婚事定下,聽了心中大悅。


  觀主笑逐顏開,又額外占了一卦,道六月望日便是難得的良辰吉日,正宜行納吉禮。


  寧二夫人十分高興,當即許諾出資一百緡,給觀中供奉的太上老君像,左右塑一對金童玉女。


  雲歸道長用山陽觀的信譽作保,寧家十一公子與沈家七娘的八字相輔相承,是天作之合,必能琴瑟合鳴,子孫繞膝。


  他做夢也不曾料到,就在這二十來日中,寧沈兩家已經交換了庚帖,找山陽觀的觀主雲歸道長合了八字。


  真是冤家路窄,偌大個皇宮,偏偏狹路相逢。


  沈宜秋一邊腹誹,一邊下輦,利索地往道旁一跪,恨不得把臉埋進地裏,隻盼著尉遲越趕緊過去。


  誰知天不遂人願,隻聽步輦低垂的紫錦帷幔中,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前方何人?”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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