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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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埃落定,沈宜秋懸著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裏。


  自從她和寧十一郎的親事議定,沈老夫人便不怎麽管她。


  既然不能光宗耀祖,那她在祖母眼中便與一著廢棋無異。


  她上輩子對他一往情深,又以身相殉,他自不能求全責備,為這點無傷大雅的小事苛責於她。


  沈氏這一世連他的麵都不曾見過,一時叫小白臉迷惑也不足為奇。


  他這幾日卻是一葉障目了。


  吩咐完畢,他撂下筆,起身往寢堂踱去。


  他屈指在一份奏折上點了點,對賈七道:“你去備車馬,天一亮孤便要入宮。”


  尉遲越聽說沈宜秋老老實實待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裏舒坦了些許。


  賈七連忙將沈七娘的近況稟報了一遍,隻略去兩家議親之事。


  尉遲越撚了撚手中筆管:“這幾日你們可曾留意著沈……咳咳,沈府?”


  兩人心裏有鬼,悚然一驚,穩了穩心神,急趨入內:“殿下喚仆等何事?”一邊偷覷尉遲越臉色,見他嘴角微彎,眉頭鬆弛,連日來的陰霾終於散去,心下稍安。


  兩人正交頭接耳,忽聽簾內太子道:“賈七,賈八,可在外頭?”


  賈八連連稱是:“還是阿兄想得周到。”


  “這事早晚能傳到殿下耳朵裏,咱們就裝作一無所知,若是事發後追究起來,便告罪稱當初疏忽,不曾打探到。殿下馭下寬仁,不會因此事重責,大不了再刷兩回馬廄。”


  賈七在弟弟後腦勺上削了一下:“你是不是傻?一早說也就罷了,這時候再提,不是上趕著討罵麽……


  故而兩家議親之事,尉遲越至今一無所知。


  寧家人謹慎,雖已議定了婚事,仍守口如瓶;而沈家人不覺這親事值得誇耀,也未曾四處宣揚。


  為免他突然問起,兄弟倆還是留心著寧沈兩家的風吹草動。


  自打那日從聖壽寺回來,太子殿下便沒再打聽過沈七娘的消息,要不要繼續盯著沈府,尉遲越沒個準話,他們也不敢問。


  兩兄弟麵麵相覷,良久,賈八壓低了聲音道:“阿兄,殿下莫不是還惦記著那沈小娘……寧沈兩家議親的事,咱們要不要稟告殿下?”


  小黃門蔫頭巴腦的,活像是霜打的茄子,苦著張臉:“看這光景,又得折騰到天明才能睡下。殿下還等著奴取書,失陪。”說罷提著燈快步走了。


  一個小黃門打簾子出來,賈七忙湊上前去,低聲問道:“殿下又不成眠了?”


  這日剛巧賈七賈八兩兄弟當值,連夜守在門外。


  本來伺候筆墨是個好差事,既輕省,又能在太子跟前混個臉熟,可如今卻成了頭一等的苦差。


  一夜兩夜還罷了,連著一旬夜夜如此,誰消受得了?

  太子殿下龍精虎猛,卻苦了他身邊伺候筆墨的小黃門。


  女子是靠不住的,隻有政務永不會辜負他——日日如期而至,排山倒海般堆將過來,十分可靠,令人安心。


  尉遲越難以成眠,索性不睡了,跑去書房閱覽奏疏。


  日間忙於朝政便罷了,一到夜裏躺在榻上,沈氏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便攪得他輾轉反側。


  自打那日在聖壽寺後山,看到妻子與寧十一郎私會,尉遲越便沒睡過一個好覺。


  沈宜秋小日子過得怡然自得,卻苦了尉遲越。


  沈四娘呆若木雞,這是連借口都懶得找了?

  說罷掩袖打了個嗬欠:“實在抱歉,本想多陪阿姊坐一會兒,可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就犯起困來了……阿姊且寬坐,妹妹少陪了。”說著欠了欠身,便起身往內室走。


  沈宜秋卻不以為然,笑道:“橫豎也是四姊先拜,四姊不覺委屈,我又有何委屈。”


  說罷便緊緊盯著沈宜秋的臉,妄圖找出不忿之色。


  沈四娘又叫她噎了一下,半開玩笑道:“這人的際遇真是沒法說,本來都是一樣的姊妹,三姊若是入了東宮,往後就是天家之人了,姊妹相見還要跪拜叩首,阿姊真是替七妹覺得委屈。”


  沈宜秋笑道:“人各有命,阿姊方才說三姊是有福之人,想來不必多慮。”


  何況她對這些女孩兒家的明爭暗鬥毫無興趣,要她說,這四堂姊就是吃太飽,閑得慌。


  可她上輩子在尉遲越的後宮中什麽手段沒見過?這點伎倆於她而言不過是孩童嬉鬧。


  看似向她示好,實則以話相激,就是要挑唆她去尋三堂姊的麻煩。


  沈宜秋暗自哂笑,她這四姊是玩合縱連橫呢,如今她嫁得不高,她便轉而嫉妒起沈三娘。


  果然,沈四娘幽幽地歎了口氣:“我道三姊是個持重謙退之人,可自那尋芳宴後,她卻時露驕矜之色,自家姊妹自不會與她計較這些,可若真入了東宮,她這性子怕是要吃虧。”


  因此她四堂姊的矛頭轉向了沈三娘。


  寧家在朝中青黃不接,寧十一郎沒有功名在身,這門親事算不得多值得豔羨。


  如今她的親事已經定下,寧老尚書雖是正三品,但眼看著要致仕。


  沈宜秋一聽,便知她這次來究竟所為何事。


  不過隻是一刹那,她便重整旗鼓,接著道:“原以為妹妹必定會選入東宮,誰知偏巧發起疹子來,三姊倒是個有福的。”


  沈四娘沒料到她是這樣油鹽不進,微露尷尬之色。


  沈宜秋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絕不相信她會真心悔過,故而隻是不鹹不淡地笑了笑。


  沈四娘沒有便走的意思,飲了一杯茶,放下碗,突然換了一副推心置腹的嘴臉:“阿姊素來愛說玩笑話,不講究分寸,往日若有冒犯之處,還望七妹見諒。”


  沈宜秋道:“倒叫阿姊破費。”說罷叫素鵝收了。


  說罷吩咐婢女將幾段綾錦並一隻木匣奉上。


  沈四娘叫她噎了一下,臉上有些掛不住,勉強擠出個微笑:“七妹喜得良緣,阿姊一是來道賀,二是來與你添妝。”


  沈宜秋不把她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阿姊過謙了,論運籌帷幄,誰也無法與阿姊相較。”


  沈四娘道:“我來賀七妹覓得佳婿,七妹小小年紀懂得為自己籌謀,阿姊自愧弗如。”


  沈宜秋懶懶地起身,叫婢女看座奉茶:“不知四姊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沈四娘原本要看她惱羞成怒,誰成想她混不在意,頓覺沒趣。


  沈宜秋掀了掀眼皮,看向來人:“四姊說得是,技多不壓身。”


  沈宜秋接過帕子揩了揩手,正要叫湘娥燃香,便聽門口有人道:“七妹好手藝,憑著這手絕活,專給人打香篆怕也能發家了。”


  如今時過境遷,再回想起來隻覺有些好笑。眼下施展出來博婢女們一番瞠目結舌,倒也不算全無用處。


  可惜剛練得一手絕活,便趕上何婉蕙入宮,到底也沒用上一次。


  尉遲越喜歡篆香,她上輩子為了投其所好暗暗苦練此道,打的篆字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沈宜秋笑著放下篆模,在婢女遞來的銀盆裏浣了浣手。


  圍觀的小婢女們忍不住拍手叫好,湘娥和素娥目瞪口呆,他們小娘子何時學會這一手的?


  一個清晰可辨的篆書壽字便宛然出現在盤中,一分不多,一分不缺。


  隻見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皓腕果斷又靈巧地一翻,將香模往銀鎏金蓮瓣紋的盤爐上迅速一扣。


  沈宜秋衝她眨眨眼,老神在在地挽起袖子,執起香匙,舀起香粉往篆模裏填,填一層用指腹輕輕壓平,直至填滿。


  沈宜秋從盒子裏挑了個壽字模,素娥疾呼:“小娘子莫要托大,這字最是難打。”


  小婢子們一聽小娘子要打香篆,都停下手裏的活計,圍上來看熱鬧。


  沒有成百上千回的練習,打出的香篆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糊成一團。


  打香篆是樁巧活,填香不可太實,亦不可太鬆,把項香模翻覆倒扣時不可有半分猶豫,須得眼明手快、一氣嗬成。


  這一日,沈宜秋閑來無事,歪在東軒的黑檀木小榻上,見婢女湘娥正研香粉、打香篆,忽地來了興致,坐起身挽起衣袖道:“我來打。”


  上輩子營蠅狗苟過了頭,這浮生半日閑便顯得難能可貴。


  更多時候,沈宜秋幹脆什麽都不做,往廊下竹榻上一躺,看著婢女們忙裏忙外,甚或隻是伴著鳥聲蟲鳴,看看天邊流雲,便可適意地度過半日。


  比如張皇後,他們與其說是姑媳,倒更像是知交,這一世卻是無緣再會了。


  想到張皇後,沈宜秋有些淡淡的遺憾,宮裏雖有尉遲越、郭賢妃與何婉蕙這等討嫌的,卻也不乏可親可愛之人。


  上輩子郭賢妃常挑剔她的女紅不合式樣,張皇後卻愛煞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還請托她畫了不少花樣子。


  大約大事上謹小慎微、墨守陳規的人,才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找補一下。


  比如尋常的對鹿紋,偏在角上繡一篷細碎的野花,在一色的連珠紋裏嵌一顆反色,或者將葉變作紅色、將花變作綠色,甚或在好好的寶相花中間繡一張貓臉。


  她的女紅稀鬆平常,但紋樣配色上總能獨出心裁。


  除了每日例行的晨昏定省以外,沈宜秋便窩在小院裏,或者翻翻棋譜,或者有一搭沒一搭地做些足衣、 帕子、香囊之類的小件繡活。


  祖母的放任自流帶著點謳氣的意味,誰知卻正中了孫女的下懷。


  沈老夫人連《女則》、《女孝經》和《列女傳》也不叫她勤加溫習了。


  不曾見過皎月的光輝,才會叫星辰的微芒迷了眼。


  隻消讓沈氏見上自己一眼,她就會知道,什麽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四五六七郎,全都是浮雲。


  至於怎麽見,他心裏已有了章程。Ldg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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