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次末世 二十八 結束與新生
目送無關者退場，高北樓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摩挲著鏡片，“我還以為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
陳南淵直接切入主題，“α81不應該是這樣的效果，你做了什麽？”
“這是事實，南淵，導師給你上的第一堂課就是教你尊重實驗結果。”
“我們做了那麽多次實驗，α81的輻射可以提高生物的智力，沒道理讓人變成野獸。”
“但事實就是人類變成了野獸，”高北樓一口咬定，“這就是人類的進化。”
“進化？”陳南淵攥緊拳頭，“你管這叫進化？”
高北樓還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樣子，“這就是進化，是人類渴望的未來，我隻不過是為他們提供了機會而已。安於現狀不想改變的人類沒有變化，有著強烈願望的人類身體發生變異，這是人類自身渴望的。”
陳南淵沉聲問：“那變成獸化人的人類呢？他們渴望變成野獸？”
“野獸？”高北樓笑了笑，“如果你看不到他們堅硬的皮膚、尖銳的獠牙、富於爆發力的筋肉和骨骼，而執意認為他們是低人一等的畜生，那我也無話可說。”
“至於變成這樣的理由，那你就要問問他們自己了，”高北樓眼裏閃過一抹嫌厭，“他們想要淩駕於他人之上、吸髓食骨榨幹他人往上爬的野心到底從何而來，我也很好奇。他們想要吃人，也喜歡吃人，現在求仁得仁，難道不是一件喜事？”
他冷笑一聲，白淨的臉上是絲毫不掩飾的惡意，“要我說，他們現在可比之前高尚得多，至少他們的爪牙不再對準同類。”
陳南淵張了張嘴，最後無言以對。
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兄小時候過得慘，幾乎看遍了世間醜態，但他不管陷進了怎樣的泥潭始終死死抓著學習，最後考上了大學，一路讀到博士，走到了陽光之下。
他以為高北樓已經走出來了，聽他毫不在意地提起自己的過去的時候，陳南淵以為隻有真正不在意了才會用那麽輕快的口氣揭起傷疤，卻沒想過黑暗本身已經浸透了他的骨髓。
既然悲慘的遭遇可以讓周圍的人同情他包容他，可以帶來無數便利，那有何不可呢？
陳南淵動了動喉結，經曆了無數大風大浪之後，此刻他依然覺得自己口幹得說不出話。
好半晌，他繃直的脊背再次放鬆了下來靠在軟軟的椅背上，“所以你指揮著獸化人屠殺人類。”
高北樓搖頭，“吃人是他們的本能，並非是我指揮。既然人類自己選擇了這種進化，我當然是順其自然，物競天擇。”
陳南淵目光直接地盯著他，高北樓卻頭也不抬，悠悠然擦好了自己的眼鏡重新架回鼻梁上。
他衝著陳南淵笑了笑，身上沒有半分鋒芒，“看來你並不讚同我的意見，我很遺憾。”
陳南淵頓了頓，回道：“我也很遺憾。”
高北樓起身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他笑得溫和，“那就以後再見吧，師弟。”
陳南淵不看他，語調平穩，“我會阻止你的。”
高北樓聞言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阻止？現在獸化人已經四麵八方地
把首都安全區圍了起來，人類不過是雨中殘燭，隻等攻破了最後一個安全區，人類的反抗便再也難成氣候。
他快步走出了賓館，正麵迎上了打水回來的小輝。隻是因為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他再也沒有必要擺出溫和的麵具，於是視若無睹。
小輝也沒有試圖跟他說話，大狗緊緊地護衛在他身邊，一人一狗無言地目送高北樓遠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高北樓迎麵走過來的瞬間，濃厚的血腥氣也撲麵而來，小輝感覺自己手腳發麻，腦門不停冒著冷汗，好半天才緩過來。
他看了看高北樓離去的方向，最後推著車回了賓館，輕聲跟大狗催促著，“快走，陳叔叔還等著喝水。”
賓館裏，陳南淵麵對著空蕩蕩的大廳，好半晌悠悠地長出一口氣。
本來以為跟高北樓的一場徹談可以幫他整理好思路，誰知現在思緒紛雜，腦袋裏亂成一團。
第99次的末日輪回，他其實是真的走不動了。
那麽多次死亡，怎麽掙紮都擺脫不了BE。不光是獸化人，人類自己也都是他的敵人。反叛者殺過他，迫於生存的普通人殺過他，聯邦的主和派殺過他、中立派殺過他，甚至主戰派也殺過他。
要提防隨時的利用和出賣，還要躲避獸化人的尖牙利齒，末日輪回讓他疲憊不堪，無數次站在崩潰邊緣，又生生被自己拉回來。
99次輪回開始的時候，陳南淵心灰意冷，打定主意把至今為止的研究成果寄給了政府，自己準備躲到人跡罕至的北方草原上去。
隻是往北的路上誤打誤撞碰上了高北樓。
說實話，心情有點複雜。
這是末日輪回以來陳南淵第一次見他，他以前總是呆在安全區的實驗室裏，被重重保護起來，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他不用直麵現場，主戰派的司令派了人聽他的指揮。
他早就猜到了是高北樓製造的末日事件，也猜到了他就是獸化人的總指揮，甚至他在之前的某次輪回中派人殺死過他，隻是並沒有什麽用。
他做好了準備草草結束第99次末世，可出人意料的，高北樓沒有動他。
不光沒有動他，高北樓還主動為他提供了庇護。
他們在烏爾蒙找了一家人去樓空的賓館占山為王，高北樓繼續忙著他征服地球的霸業，陳南淵便權當度假一般留在了他身邊觀察著他的動向。
獸化人十分聽話，高北樓指揮他們隻用一個念頭，那些獸化人便像是他的分身一樣按他的意圖行事。他有時候指揮獸化人收集了吃的送過來，陳南淵看在眼裏也從來沒說過什麽。
他們就像同租了一間公寓的同學，有時候說上幾句話，有時候一句話不說，直到今天才圖窮匕見。
沒多久劉小輝打水回來了，大狗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像一個稱職的保鏢。
陳南淵想起自己以前拿α81多次的試驗結果，又看見大狗如此通人性的表現，頓時腦袋更疼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α81輻射的智力提升有限，頂多令生物看著更靈巧，他這麽多年也隻見了這麽一個“成精”了的動物。
小輝在陳南淵麵前明顯要更開朗一些，他跑過來問：“陳叔叔，我剛才看見高叔叔出去了，他說什麽時候回來了嗎？”
陳南淵搖頭，“他不回來了。”
他神色嚴肅地問小輝，“你要不要跟著他走？在他身邊永遠不會有獸化人傷害你，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小輝怔了怔，最後垂下頭不做聲。
陳南淵看他這樣也明白了他的選擇，隻是歎了口氣摸摸他的腦袋，“你去休息吧，午飯我做好了喊你。”
小輝應了下來卻沒動彈，他囁嚅著抬頭瞅他，“陳叔叔，我會報答你的。”
陳南淵心裏一軟，也耐心地哄他，“你幫叔叔做了那麽多家務，已經幫了大忙了。”
“我可以幫你。”
“你還小，叔叔不需要你去做危險的事情。”
小輝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堅持，“我可以讓大黃幫你！”
名為大黃的大狗在旁邊吠了一聲，他雖然聽不懂這兩個人類在說什麽，但隱隱察覺到兩人之間沉悶的空氣。它看著小輝的眼睛裏滿是擔心，對著陳南淵卻毫不客氣地呲牙。
這不光是條成精的狗，還是條有兩副麵孔的狗。
陳南淵給它氣笑了，伸手胡亂揉了揉小孩的腦袋，“你這小孩就喜歡瞎操心，放心吧，你陳叔叔會解決的。”
小輝還想說些什麽，被陳南淵強硬地攔了下來，“你不是說要給我剪頭發？去拿東西過來。”
等小輝一步三回頭跑掉之後，陳南淵踱步到大廳的玻璃窗前望著外麵。
明明是一片溢滿生機的土地，卻到處充滿了風雨欲來的前兆。
第99次末日的最後一天，陳南淵在草原的山坡上躺了一天。
雲彩層層疊疊地遮掩著蔚藍色的天空，它們排著隊經過，影子穿過一片一片的山穀，偶爾從他臉上溜過。
這一天，他好像在發呆，也好像腦袋裏各種想法天馬行空。
直到方元曦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她憑空出現在這裏，瞪著無辜的眼睛看著他，又望著夕陽的餘暉不自覺向他示弱，詢問到底是否真的能得救。
她不認識他。
雖然曾經見過，隻是不曾交談。
陳南淵聽著她碎碎念著抱怨為什麽選中她來傳話，抱怨雖然能活過來她很開心，但是死而複生就有點驚悚了，他忍不住笑了笑。
他知道為什麽她會被選為信使。
枕著手躺在坡頂，之前的98次末世排著隊在他眼前上映，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嚎哭，有人狀若癲狂，有人崩潰自盡，然而這一片群魔亂舞裏麵，隻有她始終如一。
片刻後，溫暖的橘色餘暉透過紫色霧層一層層灑向大地，奏起人類的晚鍾。
而他隻是凝望著太陽沉沒於地平線之下的景象，臉上的表情複雜萬分，最後歸於一片平靜，有燎原的火光搖曳在他眼中。
還沒有結束，他不會讓一切就此結束。
第100次末世，就從這裏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