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不能回頭
阿臨骨節分明到底手十指交疊在了一起,關節與關節輕柔地摩挲了幾下。
他低聲說:“她說哪怕是為了孫霆均,你也得幸福的生活下去。她讓你不要擔心她,她會好好生活下去,她想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有多大,她想……找到‘孫霆均’。”
一股強烈的酸意席卷鼻頭,我驚覺自己的心髒好似被一隻手捏爆了似的,比起歇斯底裏的詛咒,沈芳這句話尤其讓我心絞。
我把膝蓋曲起,一張臉深深的埋了下去,崩潰的嚎啕大哭。
阿臨沒有說些安慰的話,因為他的心裏怕是比我更不好受。
我感覺到他一步步往門外走,隨後耳畔傳來了輕輕關門的聲音。
我昂起頭,阿臨果然已經離開了房間。
我想他一定沒想到孫霆均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而我更加難以接受。
我以為,在孫霆均知道我和老程的約定後會找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重新開始,我以為他會在聽完我說的那些話後再不對我犯傻,可到頭來卻都是我以為。
他已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咋咋呼呼,沒心沒肺的富二代了。他懂得去承擔自己所有犯下的錯,也徹底明白了在這個世道上,不是誰更慘就能被法律原諒,不是誰先被命運捉弄就有一切報複的理由。
至於我,看似是那個最幸運的人。
將來的我,會有孩子,也有人愛。
可事實上,這一生,我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人。
我沒有了快樂。
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張揚地愛,拚盡全力的享受愛,孫霆均永遠都會像一根紮在我心上的刺,每當我覺得幸福,想要大笑時就往我心裏紮一次。
我想阿臨也許會和我一樣。
我沒有了朋友。
沈芳不會再想見我,她和我都會永遠記得年少時那些單純的日子,卻都也隻剩下回憶而已。
她無法那麽大度,因為她的丈夫愛著我。我也無法那麽從容,假裝一切都沒發生。
我沒有了盛世婚禮。
因為我不會有勇氣穿上潔白的婚紗,在親人麵前承受祝福……
一周後的夜裏,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星空。
晚飯後,阿臨靜默地坐在客廳,長腿兒疊起,茶幾前麵放置著一盞顏色碧綠的清茶。
茶香悠悠,我聞著茶香靠近。
他渾然不覺。
我坐在他身旁少說五分鍾,他從茶幾下方去摸煙盒時,才在光潔的水晶鏡麵裏瞧見了我的影子。
動作收回,他眼鋒一剔,深沉而又緩慢地說:“什麽時候坐下的?”
“五分鍾前。”我說。
他點點頭,手握茶杯淺啜一口,放下。
“你在想什麽?”
他默了一會,答:“想我自己。”
“想自己什麽?”
他隻是笑了一下,卻不答。
他是寂寞的,如同今夜的天空,一雙無比陰柔的眼睛裏滋生出了別樣的悔恨,不如以往那般充滿光芒,如同一個失去靈魂的人。
這一路走來,不管是認識我之前,還是認識我之後,我眼前這個男人都留下了一段段蕩氣回腸的故事。他用智慧為自己爭取到了自由,也曾有許多人罵他是混蛋,人渣,罵他無情也無義。也曾有許多人愛他,愛得如癡如醉,葬送一生。所以他從不評價自己是個好人,他自始至終以壞標榜自己。
一聲長長的歎氣聲後,他壓低聲音在我耳畔說:“願意去我父母家住一段時間嗎?”
“你要去哪?”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商臨垂下頭,墨色的發絲在眼前輕蕩:“在孫霆均被判刑前陪他說說話,在裏麵陪他喝喝酒,領走我能領的那份。直到他被押送出市。這個麵子,我應該還能要得到。”
“他會死,是嗎?”長達一周的時間裏我都不願意去問這個問題,直到今天我才鼓起了這個勇氣。
阿臨抿了下嘴唇:“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死緩。他殺的人太多了,除了死緩到無期,再被減到二十五年以上不可能。”
也就是說,曾經那個張狂無比的少年要麽死,要麽在監獄裏度過這一生。
我吸吸鼻子,艱難地說:“好,我去公婆家住。但在此之前,我想去看看他行嗎?”
阿臨也許早就猜到我一定會提這樣的要求,在我話音落定的一刹那,毫不意外地輕勾了一下嘴唇。
隔天下午。
孫霆均被帶到了探監室。
作為重刑犯,他的雙手雙腳都應該被銬住,但出於自首情節,警察隻給他帶了手銬。
嘎吱一聲,鐵門被關上。
孫霆均的身邊站著一個體型微胖的女警。
他是被生活戲弄的人,他是我一心想救卻終究救不回的人。
其實這一周裏,我曾幻想過無數再見麵的場景。
想過他會用憎恨的眼神瞧著我,像一把開天辟地的斧頭,凶狠地向我劈來。
也想過他會用冰川般的冷漠送給我,如同不曾認識過那樣。
可孫霆均的屁股才一沾上椅子,就開玩笑地說:“程乙舒,商臨家飯不好吃嗎?怎麽肚子還是這麽小?你懷得可是雙胞胎,又不是生倆猴子。”
我一愣。
幾近崩潰。
當即捂住了嘴,就怕當著他的麵就掉下最沒有用的淚水。
見我情緒不好,孫霆均一下坐正了身子,表情嚴肅地說:“程乙舒,這裏是警局,有些話還是得講點分寸。你想說什麽,我都明白。人是我殺的,沒有人舉著我的手逼我殺人。老子犯了錯,現在一切都是活該。蠢的人就應該被淘汰,被這個社會篩選拋棄。這樣人類才能進步不是?”
我搖搖頭,張張嘴巴,說不出來話,好幾次眼淚都在眼眶裏搖搖欲墜。
孫霆均說:“程乙舒,你別哭。特別是別為了一個你愛的男人哭。這樣會讓愛你的男人很難受。殺趙飛的那天,我承認自己很難受,但這幾天我已經想通了。其實……你從來都不欠我什麽。是我一直纏著你,纏著你對你好,你一直拒絕得很徹底,很幹脆,從來都不會拖泥帶水的。可能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吧。而且路鋒死了之後我每晚都睡不好,做噩夢是經常的。”頓下話,他似乎想要做個攤手的動作,無奈手腕被手銬靠著,最後隻能聳了一下肩說:“現在好了,終於解脫了。你不會知道,老子這會兒心裏有輕鬆。你倆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麻煩了,好好生活,好好在一起,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你要是敢過得不好,我孫霆均做鬼都不放過你!”
孫霆均的語氣顯得很輕鬆,但那次他沒有笑,沒有再讓自己的虎牙露在空氣裏,但他的眼睛是笑的,笑得……有點悲傷。
那次的探視,我從頭到尾都沒說上一句話。
阿臨送我去了公婆家之後就留在了局裏陪他。
聽說,商臨準備了很多好酒好煙,主動要求留在關押孫霆均的那個獄籠裏,和他一起吃一起睡,度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日日夜夜。再後來,阿臨去紋身店洗掉了後背那隻如烈火般凶狠的窮奇,落下一堆比以前更為難看的疤痕。
我問過他為什麽?
阿臨不願意告訴我原因,隻是衝我笑笑,以沉默代替一切回答。
法庭上,孫建國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孫霆均一番話說得感人肺腑,主動要求法官將死緩改成死刑,半年後執行。
這件事被媒體連續報道了很久,以至於在大街小巷茶餘飯後,我總能聽見不少人在那談論孫霆均。
有人說,孫霆均殺了那麽多人,該死。
也有人說,年紀輕輕一小夥,怎麽不走正道,並且教育自己的小孩千萬要好好讀書,要不然將來就隻能當雞鳴狗盜之徒。
卻鮮少有人知道,孫霆均視金錢如糞土,放著孫建國的商業帝國不要,偏生要讓自己的親生父親受到法律的製裁。因為看似魯莽的他,心中是有信念的。他有大義滅親的魄力,也有為了愛人逆天而行的勇氣。
多少人都不如他。
所以每每聽到不明就理的話,我總忍不住挺著肚子上去爭辯一二。
當然了,遭到的除了白眼和諷刺,就沒別的什麽。
那些人會說:“他是你家親戚啊?他殺人還有理了?我怎麽就不能說?我說我的,關你屁事?”
大多時候,我雖有上前辯駁的勇氣,但幾乎沒有一次是爭辯贏了的。
孫霆均被送到看守所後,我和阿臨度過了一段如同老年夫妻的生活,相敬如賓,客客氣氣,看似一切都好,唯獨缺失了情侶間的那份熱情。我們始終沒有誰提要去補領結婚證,也沒有再提婚禮的事。
結婚這件事,在我們這仿佛成了一個禁區。
一個秋末的夜晚,窗外全是悉悉索索樹葉墜落的聲音。
霍佑伸上門。
他牽著一個年邁卻熱情的老人,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是霍佑伸的親外婆,也是孫霆均養母的母親。
“孫建國已經死了,你怎麽還沒回中東?”對於霍佑伸,阿臨的敵意還是相當明顯。
我挺著肚子把他拉到一旁,小聲向他說了這位老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