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何以服輸
許久後,這個身高將近一米九的男人如同孩子般抿了下嘴唇,微昂起頭,把錢遞回給我,慢聲說:“是時候讓他找點正事幹了,錢的事有需要我會幫他,你不用太擔心。”
我心頭很快生出一絲感動來。
阿臨是報複心有多重我很清楚,別說是一個孫霆均,四年前似乎連他的親弟弟江辭雲也沒能逃過。
但此刻的言下之意,似乎他已經徹底沒了再算計孫霆均的念頭。
要孫霆均找點正事做,換個意思不就是要他重新開始生活嗎?
目光短暫交融後,他拍拍我的肩:“別擱這坐了,沒事就上樓休息。”
我的臂彎被他悄悄攙起,他牽住我的手上樓去了臥室。
他趴在窗戶上,上前俯著,站姿雖是鬆垮,但卻一動不動。
“瞧什麽呢?”我坐在床邊問。
他不回頭,就答句:“看星星。”
“今晚星星多嗎?”
“可能多吧。”他稍側臉。
我走過去站他身邊,也透過窗戶往天空望了望,雲層很厚,視線中除了隱隱約約的月亮,哪裏有什麽星星。倒是有那麽一兩盞孔明燈在空中閃爍了幾下,然後徹底隕落不見。
“狗屁了。根本就沒什麽星星。哪裏多?”我沒好氣地說。
他翻轉了長身,一手扶住我的腰:“心裏多。”
我一愣。
他歎氣:“姓孫的那小畜生真有福氣。”
“又吃醋了?”更何況我覺得孫霆均哪裏有什麽福氣。
他搖搖頭:“就是在想要不是你一直保護他,今天我怎麽還能見到他?”
這倒是句大實話。
恍神間,阿臨已摟緊了我,低聲說:“小畜生以前傷害過你,我這個當家的想出口氣也是理所應該,既然他今天把話說那麽清了,看他的樣子是在看守所蹲怕了,以後我不整他就是。”
“這次是真話?”我感覺自己眼睛裏有星星。
他瞟我一眼,嘴唇貼我耳畔,低低地嗯。
隔天是個大晴天,一大早阿臨就找了個懂做生意的正經人去孫霆均住的地方,給他提供幾個眼下時髦又賺錢的行當。
這邊阿臨認識的朋友剛一到,我這頭就接到了沈芳的電話。她問我這事到底靠不靠譜,我借機問:“你希望靠譜,還是希望不靠譜?”
要知道,曾經的沈芳信誓旦旦的說親眼目睹孫霆均從張揚到死亡的全過程。
這段時間她的行為總是模棱兩可,讓我根本摸不著頭腦。
我這問題一出,電話那頭忽然默了,然後我聽不到什麽回答沈芳竟然就把電話掛了。
我疑惑地看了眼屏幕,還真是顯示通話結束。
以為斷了線,可後來再打她卻是怎麽也不肯接。
這通電話讓我心頭發了毛,但後來江辭雲把大病初愈的陶四送到別墅,事情一多我也忙得顧不上這了。
江辭雲不喜歡陶四,把人送來就回家陪老婆孩子,阿臨在廚房炒菜,我就幫幫忙給他洗洗菜,打打下手。
好不容易弄完了一桌子的飯,他額頭掛了汗珠,我用紙給他擦去時,他眼中透出些許溫和說:“陶四以前對你敵意挺大,現在過了那麽久,有些事就把它埋心裏,就當給我個麵。”
我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立馬乖巧地點頭。
這年頭別說陶四也不容易,又有誰真的容易。
既然還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有的沒的那些我也沒那麽想提。
飯桌上,陶四一見我出來了,立馬就給掐了叼嘴皮上的那支香煙,他用手掃了掃麵前的煙氣說:“我見窗戶開著,等悶了才抽了根。”
商臨瞥他一眼:“程乙舒懷孕了,吃飯的時候就憋一憋。”
陶四撓頭,直說:“是,是是。”
兩個男人喝了點兒酒,酒精一上頭話也就多了不少。
陶四以前的酒品也不多好,現在成了殘廢酒品就更差。
他又悶了一杯後紅著脖子直罵董昕是個婊,平時看著關係不錯,關鍵時刻居然連救命的錢也去坑。
我注意到阿臨的表情,雙眉間皺起了深深的一道溝,他抬手去拍了下陶四的肩說:“也怪我,不該把錢交給董昕。”
陶四抽了口涼氣,看了阿臨一眼後抱住了腦袋,近乎要崩潰地說:“臨哥,怎麽能怪你?要不是我自以為是怎麽會當今天?最該怪的人就他媽我自己。嫂子很好,她比以前跟著我那貨色強狠了,是我瞎了眼。我陶四現在成個殘廢,都是自己做的孽。”
聽到陶四這麽說,我的心也軟了。
當時的我太過強硬,隻要人欺負我就必定還回去,根本不知道有些情況下也需要忍讓,因為一時的痛快不代表日後的安穩。很多悲劇的締造,除去外部的傷害,還有自己的原因。
我喉頭一熱,就對陶四說:“以前的事誰也別提了。以後日子還長,陶四,總之有我和阿臨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你現在腿沒有知覺了,也不能幹什麽活,大不了我和臨哥養活你一輩子就好。”
陶四聽後感動不已,又悶口酒後說:“嫂子,你理解錯了。現在的我不是怕以後日子不好過,而是怕日子過得太長了。現在要是誰肯捅我一刀,我保證做了鬼也不會和那人計較,我反而還得謝謝他。”
突然間桌上就默了。
我和阿臨互相看看,心知肚明。
曾經的陶四那是何等人物,雖說不上呼風喚雨,但有阿臨這座靠山的他日子絕對也不算難過。小妞泡著,小酒喝著,沒事逞個人在人前裝個逼,勾搭勾搭別人家的老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錢是月月花光,但也著實沒什麽負擔,別人看著他過得那是和神仙一樣瀟灑。再碰上點剛出來混世的半大小子,聽完陶四吹上幾句牛逼,就四哥四哥的叫著,點頭哈腰的給他上煙,也算是風光過。
現在什麽都完了。
哪怕為了麵子依然得在人前假裝人模狗樣,坐輪椅上連站都站不起來,平時解個手都要費半天勁,這些事想多了都得不想活,也難怪他酒後說怕自己活太長了。
那天夜裏陶四貪杯得很,估計是希望自己喝醉,喝醉了才睡得香。
我瞧著趴在桌上和一灘爛泥似的陶四後才終於懂得了當初在書上看見過的那句話。混黑江湖的人死的死殘的殘,有的洗心革麵,有的牢底坐穿……
到頭來,除了荒廢青春,什麽也沒有剩下。
“我扛他去睡覺,你晚上去招聘網上發個貼,這家裏得請幾個人。”阿臨說話間已經把陶四的一條胳膊搭在了自己肩頭。
“保姆?”我問。
商臨應聲:“嗯,得找兩個。一個伺候陶四,一個伺候你。找幾個老實人,年紀大點,別是太年輕的。太年輕的姑娘心思活,幹不長。我到時再從辭雲的娛樂城裏挑倆身體素質好的保安。陶四惹了不少麻煩,保不準到時候有找上門鬧事的。”
說完,他就一下和抗麻袋似的把陶四扛起,有些搖晃地上了摟上。
我心想,陶四哪有多少仇家?最大的仇家還不是陳強?
陳強人都走了,短期裏應該不會再回北京了。
阿臨真正想保護的人,明明是我……
……
保姆找得很順利,帖子一發出,晚上就有人上門來。
阿臨瞧著兩個保姆人都老實,問了幾個問題後就都讓人留下幹活。
日子就像水一樣過著,他陪我去過幾次醫院,醫生都說孩子發育的還不錯,我的各項指標也都相當正常。
孫建國的事經過調查後也漸漸收集到了不少的證據,加上孫霆均這個親生兒子的無情指控,孫建國曾為拐賣頭頭的事也已慢慢浮出水麵。
我天真的以為,我們這一大群人都曾遠離親生父母的可憐人,終於可以舒服的喘氣了,終於看得見光明的軌跡了,終於熬出頭了。
可時間還是悄悄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那天是我懷孕三個月整的下午,阿臨正在家和陶四下棋,我突然接到程禮新給我打來的電話。
“爸?怎麽了?”我接起。
程禮新的語氣卻是難得的陰沉和可怖。
他隻丟我四個字:“今晚回家來!我有話和你們倆說。”
我的心髒當即就是一縮:“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冷笑,程禮新又向我丟來一句重磅炸彈:“你和我說句實話,幹沒幹違法亂紀的事?”
“爸,你說什麽呢?”我嗖一下就從椅子上躥了起來,惹得正在下棋的阿臨手上的棋子都掉下了棋盤。
“我說什麽你真不清楚?我怎麽養大了你這樣的東西?”
我一聽這話,心裏難受極了。
隔著無線電,我都能感覺老程眼睛充血的樣子,粗著脖子的樣子。
我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太對,絕對是蔣鳳英去找過他了,那個女人究竟對他說了什麽?是不是路鋒的事呢?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自亂陣腳,緩了緩氣說:“爸,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這樣,有事等我過來了再和你說。”
剛想掛掉電話,程禮新就又態度堅決地說了句:“我是拿著國家退休金過日子的退位幹部,如果我的女兒女婿隱瞞了什麽不該隱瞞的事,別想著我會包庇你們!”
“你今天發什麽神經。”我垂死掙紮著。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了程禮新的哭聲:“你過來看看我手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