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朱成碧
孫國安小心從宮娥手中接過湯藥,喚了喚正伏案出神的薑旭。
薑旭猛地抬頭,望著他,出口道:“朕想聽琵琶了。”
孫國安打小看著薑旭長大,看著他踏著一具具屍骨,從一個壯懷抱負的太子長成萬人之上的天子,他看得越來越多,心思越來越深,於是,人越走越遠。
召來的樂師是宮裏頂尖兒的,柔荑翻飛,絲弦輕顫,傳出清脆樂聲。
薑旭掩口猛咳了一聲,望著掌心刺目的殷紅,眼神黯了黯,複厲聲喝道:“擺駕長鳴殿。”
樂師驚得手打顫,一下不察,指腹被勒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血珠兒滴落在琴上,像極眼中泣出的血淚,無端惹人心疼。
長鳴殿內。
顧長冬仍舊垂著眼瞼,抱膝坐在床上,薑旭來時,她出神得厲害,竟是沒有發覺。
薑旭替她鬆了鬆桎梏,好讓她活動得自由些。
將一把琵琶遞到了她跟前,他道:“朕記得,你當初所奏,是《如意娘》。”
顧長冬沒接,抬起傷痕遍布的手腕,指尖輕觸琴弦,忽地一下子猛縮了回去。
沉悶弦音尚未消散,薑旭已然捉住了她的手,“不肯忘罷?所以顧準死了,你也不願再摸琴。”
也隻有重提舊事,才能讓他有足夠的理由告訴自己,她如今所受的,都是罪有應得。
一曲如意娘,顧準買下了顧長冬,也是那晚,他從北漠逃回,與她露水相逢,最終結下如此孽緣。
如意娘,是武瞾在感業寺之時所作,敘別離,訴相思。
顧長冬木然接過那把琵琶,懷抱在胸前,枯瘦長指一撥,絲弦微動,泠然動聽。
是當日薑旭贈她的那把。
視線掃過花梨木的背料,弦軫處有輕微刻痕——旭。
“皇上要聽,長冬自然拒絕不得。”
說著,手指挑撚起來,彈撥間,清脆樂聲便揚傳開來。
薑旭就坐在她身側,見她神情滯然,手指笨拙,連帶著錯了好幾個音。
無端覺得燥悶起來,薑旭心頭頓起怒火,一掌拍了過去,將顧長冬本就攬抱不穩的琴打下。
“啪——”
弦軸處驟然斷裂開來,絲弦轟然發出錚聲,最終也不堪重擊而繃斷。
身子微僵,薑旭有些局促,很快,他便沉著臉道:“不想彈就別彈,昔日聲名赫赫的花魁,原也不過如此,想來隻有顧準才會……”
“夠了!”顧長冬忍無可忍,“薑旭,你還要怎麽樣?”
明明對她已是毫無情意,卻還要苦苦捆綁在自己身邊,用那些子虛烏有的舊事來讓她難堪。
這算什麽?報複麽?
她譏誚諷道:“你嫌我彈得不好?若是我彈得好了呢?你是不是又想說,我又在想顧準?”
薑旭嘴唇翕合,從門縫穿來的冷氣旋即竄進喉嚨處,惹得他忍不住想咳嗽一聲。
他攥緊了隱在廣袖中的雙拳,極力忍著自己胸腔泛起的不適。
“左右我作甚麽都不合你意,你大可尋一個由頭賜死我。”
“書嬈的孩子就是我害死的,你生父一家也是因我而死,還有你要找的孩子,如你所願,全都死得幹淨了,你可還滿意?”
薑旭囁喏半晌,竟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顧長冬驟然冷笑起來,跪爬在床沿處,明明想要與他再近一分,卻被鐵鏈所縛,猶如命運之手,冥冥之中,就將她二人分隔開來。
她說:“你如今不殺我,是不是你心裏還有我?薑旭,你放不下我,你分明還愛我——”
這些話語,幾乎用盡了她所有力氣。
時至今日,她竟還如此天真,連這樣卑微的話語也說得出來。
果不其然,薑旭一腳踩上琵琶琴身,將那把琴毀得徹底,“愛?你有什麽資格與我談愛?顧長冬,隻要折磨著你,我心裏就覺暢快。”
“要怪,就怪你自己,輪回台前,投錯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