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原來是你
琉素又病了,這次昏昏沉沉了小半個月,整日身纏臥榻,卻遲遲不見好轉的跡象。她身為縣主,自然能遞牌子進宮求醫,索性宮裏還未阻止,便由張媽媽同太醫整天伺候這。
當她這天醒來之時,已是**老去,夏暑來臨的五月中旬。院子裏的百花都齊齊綻放,芬香撲鼻,遠在**榻的琉素,翻個身便能嗅到清雅芬冽的花香味。張媽媽在廊下擺了爐子,打著蒲扇,正在煎藥,琉素起身抬眼便能從窗戶裏瞧著。
因她不喜人多,怡風閣中便隻餘了張媽媽一人,索性她素來事事少,也累不著張媽媽。這便下**走去案幾倒了杯清水,病魔纏得她嘴角也開始皸裂,飲了水,便覺生疼,跟嗓子一樣火辣辣的燒著,她覺得自己一定活不長了。這樣生起病來,沒個頭不說,折磨的心力憔悴,凡事更是提不起興趣。
張媽媽聽見寢室的動靜便擱下蒲扇,推門說道:“小姐,怎的起來了?”見楚琉素立在塌子邊兒,又是語重心長:“您這樣不添衣裳起身容易閃著,到時候更是磨得頭腦難受。”琉素噗嗤一笑,便說:“哪裏會磨得頭腦難受。”張媽媽不依便操起撇在一側的披風給琉素披在肩上,說:“您等著,藥好了。”說罷,走出門去。
琉素便順勢坐在塌子上,見案幾上擺放著個精致的小匣子,隨手拿起來,擺弄兩下,便聽“啪”的一聲,匣子自己彈開,匣子邊框刻著繁複冗雜的暗紋,頗有些古樸的味道。琉素不禁一看,但見是一把精致鎏金的鑰匙,她才回想起來,原是南宋國師曾給她的東西。
可她仍然不知這東西有何用處,便原封不動的擱回遠處。此刻暖風撲麵,裹雜著淡淡的苦草味,甘冽的就像是發了烏的黃梅子,苦澀難咽。更覺嗓子疼的厲害,火辣辣的燒著,就像被烈火烤著似得。更兼空氣悶膩,生了昏厥之感,琉素按著額頭,壓住突突跳的太陽穴。張媽媽遞來湯藥的時候,她已經歪在軟塌上,闔起了眼。
“小姐,喝藥吧,喝了會覺得好些。”張媽媽說道:“侯爺被賜砍頭,在集市口公眾。”琉素不由問:“什麽時候?”張媽媽拿藥勺攪拌著釅釅濃黑的湯藥,說:“就是今天中午。”琉素睜開眼,望去窗外,卻映出繁花飄浮,像雪片子似得簌簌落著,最終蕩下窗欞後,消失不見。她說:“還有兩個時辰了。”
伸手接過藥碗,皺著鼻子,大口大口飲下,卻燒的嗓子苦澀已極,身上無端生了汗,虛虛的往外冒,渾身沒了力氣,卻壓著心口的悸動,說:“備車,去看。”張媽媽本能反口:“小姐,您身子不行,不宜出門。”琉素抬眼瞟了她一眼,不容反駁。張媽媽素來知曉她的性子,歎了口氣,端著碗便退了出去。
琉素這幅身子,早前便受過傷,更兼傷在心口,差點斷送性命,後又小產失了性命,早就是日薄西山,全靠藥物強撐,方得以存活。她自從那日從玫貞宮回府之後,素來少話,更兼心中壓著事,折磨的自己難受得不行。
天色逐漸熱起來,烈日打頭,傾灑萬丈光芒,掩映於世間萬物,餘著滿空光芒,襯的白雲都恍惚的瞧不真切。分明是初夏晴好,溫熱撲撲的熱意蕩在空氣中,琉素卻披著春寒料峭才用的披風,裹著厚重的衣裳方才走出院子。張媽媽攙扶著她,琉素走的是極慢,隻覺恍若還在夢中,腳下虛虛乏乏的,踩到的地麵也不真切,仿佛是下台階一步子踩空,頓時驚駭發慌,生出一身冷汗。
張媽媽見她在陽光下的麵容更是白的嚇人,心中一陣酸苦,雖不知琉素都與攝政王發生過什麽,不過看這樣子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更兼太醫來之時說她小產後早就落了病根,如果不是每次用極為難尋的藥物吊著,性命堪憂。那珍貴草藥……她們自然找尋不到……
上了車馬,不過這一段極短的路途,琉素便又開始冒冷汗,方飲了杯熱茶,才覺得心口暖了些。馬車轆轆而行,琉素經不住外頭雜遝喧鬧的聲音,便挑開帷幔,覷著外頭。繁華依舊,人流如織,這場麵就像永遠不會被打破似得,她不禁放眼過去,似巧非巧的便望去朱雀門。那是華燈初上盡顯璀璨的一個夜晚,那也許是第一次亦或最後一次展露心跡的夜晚,如今往事重現,浮出腦海,隻覺裏麵摻雜了一縷蒼涼,不願多想。
街道上極是繁鬧,更多的是因為寧國侯被處斬。人們倒還算冷靜,不像是往昔某個大臣犯下大錯,有人拿菜葉子臭雞蛋扔他,沒有是沒有,卻更顯悲涼。這樣手握權力,風光半生的侯爺,最終便落個低等下場,鮮血灑地。
琉素不便下車,便尋了旮旯,將車馬佇立在側,打起帷幔遠遠瞧著。從此處望去,也見不著楚淩昊正麵,隻能看見他滿頭發絲卻像是雜草似得鋪散在一身肮髒的囚衣後麵,看樣子是消瘦了不少,原大腹便便的肚子也瘦了幾圈,再不見往昔的半點風光。
自有京兆尹在台上坐著,一副莊重嚴謹的樣子,往日的諂媚也被他收回,很是悲慟的看著垂頭的寧國侯,隻見他嘴唇動了動,卻因人聲鼎沸聽不明白。太陽越來越大,陽光越發的暖和起來,琉素端坐馬車內,心中無悲無喜,隻是靜靜看著,仿佛那不是自己兩世的父親。
因這輛馬車是府邸中最不起眼的一輛,也沒有人認出來,所以有些人說起話兒來也就毫無顧忌。不外是些活該或是可憐之類的,琉素隻是看著,亦是不喜不悲。終於到了時辰,但見京兆尹一撂牌子,跟平常砍殺犯人並無差別,琉素忽然提起一口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
她籌謀這些時日,在宋肖身邊兒呆了這麽長時間,終於著手政務,順藤摸著挖出楚淩昊這些年所犯的醃臢事兒,為的不過是今日。好在宋肖縱容她,任她處置楚淩昊,不然如果宋肖按兵不動,遲遲不發,她真的束手無策。
烈陽傾斜,琉素眼神微微一晃,原以為是夕陽落下,卻不是,而是鮮血噴濺而出灼傷了她的眼。她終於鬆了口氣。手中原來生了汗,可能是激動地,也可能是緊張的,好在未出差錯。馬車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冷不丁的一聲,委實把琉素一嚇。
“你可滿意了?我倒是極為滿意。”原來是楚琉諾。琉素傾首,斜睨她一眼,慘白一笑,緩緩頷首。楚琉諾粲然一笑:“原來我還在想寧國侯的福氣怎的如此好,如今兒才明白,不是不能報,而是時候未到。”楚琉諾一笑,晃著發髻間斜插的翠寶玉簪,慘然間炫然奪目。琉素輕聲道:“四姐。”
楚琉諾心中一酸,卻笑著問:“你瞧瞧你這樣子,莫不是為情所困?真叫人難以捉摸。”琉素緩緩一笑,病態之中生出三分瑩動,似有白玉光華流轉其間,晃了人的眼,她說:“有何難以捉摸的,不過是生了病,過兩日便好了。”楚琉諾旋身,立在琉素坐態前,方道:“我還以為你跟了攝政王隻知風月,不知旁物了呢。你確實讓我出乎意料。”她一頓,淡淡笑了:“其實,你才是那最無情之人。”
琉素隻裝不懂,淡笑道:“我不明白四姐在說什麽。”楚琉諾見到此,反而一笑,傾首過去,說:“其實我一直在想,那下棋之人到底是誰,原來,原來是你。”間琉素依舊在笑,隻不過眼底冰涼似霜,就聽楚琉諾說:“我住在玫貞宮多日,不是什麽都不知道。九皇子同你,並不是親近的關係,而是盟友。你且一邊兒拽著宋肖讓他無暇掌權,一邊兒借著宗政鐸對宋燁下手,讓兩方都不得利,而那個漁翁得利的人竟然是你。你分明知道宋燁乃是南宋皇室遺子,所以你借助宗政鐸欲取皇位之心,讓他對宋燁動手。而宋肖……沉迷在你之中,在無心兼顧左右。”
琉素隻是搖頭。楚琉諾自顧自道:“其實你沒去幽州對不對?你分明是太了解宋肖,明知道他會娶王如是,所以你利用他對你的愧疚,得到你想要的權勢,借此處置侯府。”楚琉諾也不笑了,隻道:“至於宋燁,我不知你為了什麽,你卻總是設法不讓他踐祚。”
琉素仿佛笑了一下,卻是恍惚的,她說:“他不是周太妃之子,流的血也不是北宋皇室之脈,自然不能登基。”楚琉諾讚同點頭,又說:“你終於達到你的目的,把京都攪成渾水,誰也做不得如何,你可滿意?”琉素忽然話鋒一轉:“四姐,從第一次見你,那日裏正巧碰見宋清,我知道你喜歡他。這也是為何宋清進了天牢這些日子,為何沒有處決的原因。”
楚琉諾一怔,下意識問:“難不成你喜歡宋清?”琉素噗嗤一笑:“我隻是覺得對不起他。”她卻不再解釋,緩緩闔起眼,楚琉諾雖然有心問,卻也不急於一時。又說:“那安王呢?”琉素並不知道她此話何意,隻道:“他雖然掌了兵權,並不一定能反抗過宋肖。再說了,宋肖那樣愛護權利之人,會讓他登上皇位?”
楚琉諾隻覺心中一寒,她從未小瞧過眼前這病中之人,卻也未料到她的心思如此重。最後,終於笑問:“你是不是一直在你府邸中住著?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避過宋肖眼線的。”
張媽媽忽爾瞧了眼楚琉諾,卻在她未發覺之時,快速垂下頭。琉素卻不答,話語一轉:“四姐,你是不是很想救出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