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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暮苒之死

  月色終於消散幹淨,空氣中泛起濃重的血腥味兒,血還在滔滔湧出,霎時間沁濕錦衾,納蘭青麵色一如既往地僵硬,宋肖卻笑了:“你倒也下的去手。”


  暮苒眼睛未閉,僵硬的躺在原地,她的意識似乎還未消散,眸中襯出窗外破曉天際泛了白色的晨曦,她張了張嘴,卻連眉頭都沒力氣皺了,隻覺得有些虛,虛弱到連動都不想動。納蘭青垂下眸子,全身似乎在顫抖,宋肖看見他握著的劍柄,仿佛是在不停的抖著。


  這樣新的一天,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地,又仿佛是一切才剛剛開始。納蘭青看著暮苒脖頸間不斷汩汩湧出的鮮血,又聽到劍鋒因低垂而滴滴答答滴在地板上的血珠子的聲音,他騰地一聲雙膝磕地,血劍“嘩啦”一聲掉落於地。


  “當年我們來到主公身邊時,就發誓這輩子都效忠於他,我跪在主公府邸三日,隻因你在主公身邊兒。我們造的這些孽,已經不是一劍就能遞過的了。那是多少條人命……還有我們的孩子。”


  暮苒有些冷,似乎是初晨的空氣微寒,沁薄的濕氣透過窗欞飄掠過來,人都說,死的時候回想起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她可能也不例外。窗外是不是下雪了?也許並不是,而是風過樹梢,樹葉花瓣紛紛灑落於地,飄浮落在她的雕花窗台上,添了三分蕭瑟,半分柔情。


  何是相思情,許是現下這樣。她撐著腮,遙看花開花敗,昨日柔情依在,一如他的眉眼,分外柔和。他曾說:“暮苒、暮苒,暮暮浮華,苒苒升起,與陽共並,絢麗已極。”


  那是秋天瑟瑟寒風就快襲來的日子中,納蘭青手握手教她舞劍……她似乎有些冷,就像是寒風刺在身上,他不會再給她添衣……她再也不會冷了。


  納蘭青緩緩合上暮苒的雙眼,宋肖見狀,又笑了下:“其實我也看不清,你到底是不是喜歡她。你完全可以不聽從我的話,不必殺她。”納蘭青說,聲色平淡的說:“其實我想殺她,她都能殺死自己的孩子,我為何還要留她?”


  宋肖說:“楚琉素呢?”納蘭青沉默半晌,還未從暮苒的死去中回神,方才說道:“周太妃果然想要暗殺楚琉素,好在您派人隱蔽在宮殿外,那些人並未得手,連進去都不曾邁進宮殿一步。楚琉素自然無事,主公放心吧。”


  “你下去把她厚葬了吧。”宋肖起身,垂眸看了眼麵無人色的暮苒,越過去,兀自解開衣裳,又說:“那些話,你應該聽見了。雖然我們都在演戲,不過我說我喜歡她是真的把她當做了自己人。”納蘭青忽爾淒慘一笑:“主公,我們都是自私的人,一邊說著怎樣愛,怎樣愛她,一邊卻為了自己的私心,可以毫不眨眼的殺死她。”


  宋肖甩開沾滿血跡的中衣,換上素白色的裏衣,輕聲說:“恩,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所以,不能動情,不能做那有心之人。”納蘭青已經拾起劍,打橫抱起暮苒,待走到門口時,停了下,說:“其實這樣也好,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納蘭青說罷,再不停留,宋肖方才係完扣子,換了白衣的他,平添三分素淨。聲音也跟隨逐漸上升的太陽,緩緩飄散在其中:“隻有活著,才是最好的折磨。”


  納蘭青紅了眼,死死盯著前方,這感覺就像是收到父親猝死的消息時一模一樣。他不怕死,他怕吏部尚書家裏隻餘了他一條人命苟且活著。他隻是怕活著。


  宋燁登門拜訪攝政王府的時候,宋肖還在歇息。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放下身心,安靜的睡一覺了。窗外暖風陣陣,風和日麗,掩映著宋肖昏昏欲睡的眼睛,他有些疲憊。梨花樹飄香,重重漢白玉台階,兀自衝上刮進窗欞,花瓣落在窗欞欄杆上,輕輕柔柔的,又是稀疏的。


  宋肖半掩眸,細密的睫毛兀自顫動,像是楊柳隨風飄動,依依垂落於河岸上,映出稀稀疏疏的飄蕩感。他自然知曉宋燁找他何事,不外乎政事。前有南帝虎視眈眈,後有安王蠢蠢欲動,他想用一己之力扼殺誰,恐怕還沒這個能力。


  還未等宋肖清醒過來,宋燁已經推門而入。這倒是讓宋肖驚訝了一番,倒不是驚訝府邸無人阻攔,而是驚訝宋燁如此沉不住氣。宋肖挑開**幔一角,見宋燁正衝於他,他倒是先聲:“怎麽?”宋燁氣急,怒問:“你把她弄哪去了?”倒不是政事,而是楚琉素,宋肖愜意的合眼,悶聲道:“著急了?著急了有本事自己去找。”


  宋燁大怒,卻轉念一想,放軟了語氣,“皇叔,雖然她不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卻是人人皆知的第一夫人。她闔府下令處置的折子一直密留不發,寧國侯這段時間可謂是吃盡苦頭,下場不用說也隻甚是堪虞。”宋肖抬眼,迷蒙地嗤笑了聲,“你想說什麽?想讓本主把那折子交出去?”


  宋燁倒是想得好,要是交出去他一定不會處置寧國侯,給楚琉素個人情。可他卻不知,楚琉素巴不得處置了侯府,更兼那留中不發之人乃是內閣,自然是宋肖的人。宋燁到底是為了政事而來,隻不過打著楚琉素的名號罷了。


  宋燁兀自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方道:“倒也不是,寧國侯到底可以一罪抵一罪,她女兒被封敏德公主,代替公主嫁給南帝,這也算是皇家欠他侯府的人情,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放了寧國侯,到底是沒個交代。”


  宋肖翻了個身,卻坐了起來,長發徑自垂落於地,餘著一縷幽香,縈繞其中。喟歎一聲:“正因為寧國侯獻女有功,所以我才遲遲不發。他的罪名可不止頒布天下的那一條,說出去,哪一條不是置於死地的罪證?你就算是相救侯府,也不必如此。更兼,你就算救了寧國侯,能有何用?”


  宋燁繞不死心,但見宋肖放落**幔,隔絕與他的視線。他氣極反笑:“你好!要不是你不放權利,我至於來此找你?”宋肖在後輕哼一聲,宋燁表麵的掌了權,實則每一道聖旨還需他點頭才可。至於宋燁第一道聖旨,給他賜婚的那個,也是宋肖親自點頭同意的。


  “小侄兒,你可知道做人萬萬不能膨脹。你才曆練多長時間?不過是帶兵打了個仗,且這一仗又不是硬仗,不過指點一二便可。”話不多言,宋肖累極,說:“你走罷,趁我現在不想與你計較。”宋肖已經多日未去上朝,很顯然是不願與他人過多較真。


  宋燁自然明白,來之軟綿綿的碰了個釘子,他心思不耐,卻不能多言。掌權不穩,更需處處謹慎,是萬萬不能惹惱宋肖的。


  宋燁走後,宋肖也沒了睡意,赤腳走去窗欞前,遙遙望著宋燁離去的背影,略微沉思。當日下午,納蘭青未歸,宋肖也未等他,乘馬車進了宮。四月**暮遲,已經漸次老去,於宮道邊兒洋洋灑灑的殘存著落葉,那是早晨那場薄雨悉數打落下的,宋肖多年來第一次這樣平靜毫不張揚的走進宮中。


  兩側跪伏了一排正在清掃落葉的宮娥,宋肖兀自漫步走著,心不在焉的想著事情。這是最後一次,到今天已經是十天了,琉素昏迷的十天了,隻要把琉璃燈打碎,取出裏麵的東西便能救活琉素。可是救活她是一件事,麵對她又是另一件事。


  要放她走嗎?她一定是想走的吧,宋肖如此想,卻在宮道一頭的宮門中迎麵碰見了王如是。他沒有表情,仿佛根本不認識此人一樣,王如是一怔,卻徑自扭捏半晌,卻見宋肖從她身側掠過。他身上的迷靡之香隨風而過,她下意識想要抓住什麽,卻無濟於事,宋肖已然走過,她提裙在後攆著,鼓起勇氣吆喝聲:“宋肖!”


  宋肖依舊視而不見,王如是更是膽大,一把抓住宋肖的衣袖,攢花曼陀羅暗紋,觸感極好,且一摸便知是極好的料子與極巧的針腳。宋肖腳下一滯,聲音沒什麽起伏,“放開。”他這一句話看似平靜,實則已然是不悅。方才起身準備繼續灑掃的宮娥,呼啦啦烏泱泱又跪了下去,王如是看了眼,移去宋肖臉上,放軟了聲:“我們南宋雖說與你們北宋人文並無差異,可在我們國家,一個男人娶了妻,是必須以禮相待的,你這樣待我,算是如何?”


  宋肖不願與她過多糾纏,甩開王如是捏在袖口上的手,斜睨她一眼,“那不如你二嫁南宋之人。這是北宋,而不是南宋,希望公主記清楚。”王如是手中空落落的,心裏也空落落的。她再如何囂張,不過是個被**壞的孩子,何時被人如此待過?刹那間紅了眼眶,可就是倔強著不哭,“你待如何?我擔負著兩國交好的責任,你不能如此對我!”


  宋肖衝她一笑,卻是微笑帶譏誚,眼底冰冷,似乎永遠映不出一絲光亮,說:“公主不覺得違心?你以為你嫁我之前,我沒調查過你?等你何時有資格說這話之時,再來吧。”


  王如是也想不到宋肖會如此同她說話,絲毫情麵都不留,她倒也不哭了。心底很是明白宋肖說的是什麽,不過是南宋國師。宋肖不等她回話,便一甩衣袖踱步離去。她遙遙側目,微微深思。


  四下,不知何時起風了,吹得宋肖袍裾獵獵飛揚,卻平添落寞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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