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春風乍起
南宋使臣到來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雖然暗地裏打得不可開交,可至少要麵子上過得去才可以。這不,三天前宮中六局二十四司都開始活絡起來,該灑掃的灑掃,該備好東西的備東西,整個皇宮都來來往往,各宮中走動不斷。就連素來人跡罕見的玫貞宮都遠遠能聽見喧嚷的聲音。
這算不上節骨眼,可在這其中著實發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直住在西偏殿的蓮貴妃突然身染惡疾。其實先皇的妃子得了病,照理說循例譴太醫過去瞧瞧便算是仁至義盡,能治便救,如果真是燈枯油盡,那麽不治也罷。太醫按例去了,可斟酌脈象了半天都未瞧出有何端倪。應該說是,看不出到底得了什麽病才對。這下子,太醫院鬱悶了,又派了一名太醫前去探看,可結果還是一樣。這一弄,太醫院為首的顧太醫更是驚疑,帶著弟子就匆匆而去。然後,診了一下午脈,結果還是沒能探出到底得了什麽病。
本就在太醫們決斷出蓮貴妃根本沒病之時,她的身子卻日漸消瘦,精神也一日衰落一日。其實在宮中太多太多這樣死去的人,其實不治也罷,可為首的顧太醫端是個強脾氣,最關鍵的是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奇怪之脈象,所以,再一次帶著弟子匆匆去了。再見之時,蓮貴妃消瘦的臉上凸出高高的顴骨,讓人看了,沒有不為之一驚的,好像渾身都正剩下一層皮一樣,太過駭人。而且這還不夠,蓮貴妃雖然稱不上肌膚細膩、雪白如霜吧,但好歹養尊處優許多年,雖不至二八年華的肌膚,但到底是比同齡人好過太多。可現在卻像是半老徐娘的肌膚一樣,皺皺巴巴,盡是褶子。
這次可是嚇壞了顧太醫,這奇異的症狀,真是聞所未聞,叫人匪夷所思的很。所以他再三斟酌才敢下脈,可盡是無用功,任何症狀都不顯,唯有脈象比一般人突突跳動的厲害了些,其餘的,再也瞧不出。可是時間不等人,**過去,她的肌膚老的越來越快,再也瞧不出往昔的半點風華。顧太醫定了心要探出這是什麽症狀,第二日一早再來之時,卻發覺不止皮膚衰老極快,而且渾身都冒起紅斑,水泡,麵色極是黧黑。
這下子再也沒人淡定得住,整個皇宮都傳開了此事。因不知是何症狀,不敢擅自做決定,所以去上報攝政王。最主要的是生怕是個傳染的東西。然後,為了以防萬一,攝政王下令把西偏殿整個隔離起來。雖不至於人心惶惶,但也極少有人往西偏殿那塊走去。這種事情,自然瞞不過宋平煜。進攻需通傳,誰人不例外,宋肖也極好說話的點頭應了。等南清告訴琉素此事的時候,已經晌午末了。
正是熱頭最烈的時候,人也極是昏昏欲睡,都說春日裏倦意備濃,她自然不例外。近來整日裏無所事事,她喜歡上了在窗子下的軟塌上曬太陽,既能感受清風拂麵的清冽涼爽之感,又能享受並不熾熱的太陽懶懶灑在身上的感覺,舒舒服服,極是好受。
可聽到此消息後,卻再無睡意。眨了眨眼,便披了衣裳起身,攜著南清出了玫貞宮。因皇宮裏隻餘兩名太妃,所以她們移至兩座最為偏院的宮殿去住,畢竟是先皇的妃子,太過在人前露臉那也是極為招人話柄的。所以東西兩側,一人一個。琉素去到東偏殿之時,正巧見著皇後俯身在院子中鼓搗著什麽。
於陽光灑下來,有些刺眼,白晃晃的蕩在眼前,叫琉素也一時瞧不清皇後到底在弄些甚麽。皇後卻耳根子極好,半轉身過來衝她一笑。於樹藤之下,茵茵朦朦的樹枝樹影斑駁中透出陽光,稀稀疏疏打在她身上,於**薈萃眉眼,凝俱一身,她身著素衫羅裙,卸了往日的繁複華裳,像一個裙儒婦人,卻不見婦人的半點滄桑,仿佛她不是先帝的妃子,而是在等待良人,待字閨中的小姐。琉素竟一時怔住了眼,就聽她道:“你有事?”
本就未有過多的交集,找她自然是有事。琉素走去樹蔭下,開門見山:“蓮太妃的疾病是你麽?”皇後淺笑,鳳眸斜挑,於陽光下,橫生嫵媚,“怎麽會如此問?”琉素挑明疑問:“中宮裏隻有你能有此勢力叫她一病不起。你曾經那樣恨她,是她得病的最大嫌疑。”皇後卻搖頭:“並不是我。”
琉素心念一動,當即明了。宮中住了多少人?上千人至少有,各宮各院,各方各地,皇後再怎樣會把這種傳染的東西帶進宮中,這不是大義凜然,而是需要獨善其身,不把汙垢引到自己身上。可是……既然皇後如此說,那便是知曉了這是傳染之物……
皇後也看出了她的疑惑,隻點明了道:“朝局動蕩,誰最有可能趁虛而入?”
琉素忽爾正視皇後,這位看似不諳世事的裙儒婦人,心機比她想象的還要深。可越是如此,琉素就更加疑惑,前世,宋平煜為何會登上皇位?除了秦將軍府的兵力,他是如何解決了這一幹頗為棘手的重敵的?因前世宋平煜所有的事都不與她說,所以到至今,這些疑問都未曾解開。
琉素無言離去,一路沉思,卻不知不覺間走到禦花園中。好巧不巧的正好碰見王如是。南宋即將來人,對於南宋公主的招呼也漸次活絡起來,近來從是由麗華郡主帶著王如是在宮中觀景。
其實是有些尷尬的,因為不止這兩人,宋平煜與宋燁也在。她想了想,還是放輕了腳步,就欲轉身離去。可心中盼著不要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宋燁叫住了她,聲音還略帶喜色。琉素訕訕地笑了笑,卻沒有過去。
反倒是宋燁三步作兩步的過來了,還喜滋滋地問著:“你也來散步?”
琉素嘴角牽了牽,心中思忖,這傻孩子……無藥可救……
這下子,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過來……琉素微微直起身,目光掠過宋平煜,卻又極快的移開了眼……他的臉色有些奇怪呢。不是擔心,不是憂慮,而是有些……深杳?像是常年被太陽暴曬才有的小麥色……?
她們並沒有挑釁的意思,隻是靜靜的瞧著楚琉素。其實說起來,琉素是有些羨慕麗華郡主的,不是羨慕她身處高位,錦衣華服,而是羨慕她有人疼,有人愛。雖說楚淩昊心機深沉,對人虛情假意,不過對於楚琉玉本人,他還是發自內心的疼愛的。如果她母親在世,是不是也是這樣溺**她?
此時氣氛極是尷尬,四個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說話。宋燁也看出了些端倪,倒是有些後悔叫住了琉素。無奈的琉素把視線轉移別處,花圃中稀稀疏疏的冒出嫩芽,花骨朵一朵挨著一朵,她想如果春日漸濃,這些花兒一定耐不住性子,爭強好勝地綻放出花圃,圍欄盛開,那時候,蝴蝶自來,花香四溢,足以奪走皇宮大半的美景。
王如是一直與麗華郡主喃喃著細語,低低笑著,言笑晏晏,香味襲人。琉素微微頷首,衝宋燁打個照麵,示意離去,宋燁衝她一笑,點了點頭。琉素內心舒暢,不知為何,就是不想見到她們。旋了身,身後驀地傳來麗華郡主地耳鬢廝磨的聲音,很小,卻足以讓這方安靜之中傳開。
“如果沒有攝政王,她算個什麽?”
王如是應景淡笑,卻是傲慢已極。宋燁一怔,神情複雜難辨,宋平煜舒眉無聲一笑,濃濃的看戲之味。
琉素腳步一滯,沒轉身,白晃晃的陽光稱耀在她周身,從身後看,她遮擋了陽光,周遭散著一圈瑩光碎碎的金色,有些朦朦朧朧,影影幢幢的美感,明明是陽光和煦,暖陽動人,卻在她身上添了幾分甘冽的寒意。
她突然想起從山上回來之時,在馬車上,她對冬欞說的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又想起這段日子以來,宋肖對她是極好的,早已超出了尋常戀人的一切。她想反駁,卻無話可反駁。她說的都對,沒有宋肖,這縣主之位她都不曾擁有過。
可在那段日子中,愛情,他們之間,是相互付出的。她曾陪伴宋肖身畔,為他徹夜點燈,紅袖添香,宋肖也曾為了她,二更時分,騎馬連夜出城去到山上找到老農,為她采摘酸酸的楊桃,隻為了她晨曦起**之時,吃上一顆楊桃。到底是誰付出的更多?在愛之中,沒有誰多誰少,有的不過是誰更愛誰。
連她自己都不知,此時她的眉眼,分外柔和,溫柔似乎蕩漾著淡淡地甜蜜。仿佛是夢裏渡來的黑甜夢境,又仿佛是在初春之際,**輾轉,千樹萬樹梨花開,瞬間驚豔十丈光華。半轉了身,她勾起唇角,碎碎點點的都是柔和,話就這樣無端端脫出了口,“沒錯。可我願意依附他。”
矮石小徑中,隱藏在樹後的那人,突然笑了。她的話掠過他的眉眼,樹影婆娑、莽莽茵綠之下,他的眉眼格外分明,仿佛那些陰鷙喜怒無常都滑落至心底,終究都以柔情溢滿,分外妖嬈。
四下裏,忽然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