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關鍵
梵家與詹家相交近二十年,幾乎可以說,梵廣茂是看著詹溫藍長大的。從小大院子弟裏,這位詹家獨子就夠特別,除了外貌打眼了些,其餘看上去都極普通,在那群孩子裏不愛出風頭,不愛玩士兵打仗遊戲,看上去文文弱弱簡簡單單的一個人,簡直就不像是軍區裏的孩子。
自家女兒是那次綁架案裏唯一的女孩,被綁架的時候聽說哭得死去活來,完璧歸趙回來的時候卻又死活不肯吭聲。
院子裏最囂張的小孩子一同被綁架,回來之後,每次看到詹溫藍,臉色就發白,下意識地要往後退幾步,仿佛不敢沾邊一樣。後來的後來,細細查了遍,才明白,那群悍匪“灰飛煙滅”的真正原因。
直到那時,他才覺出這孩子幾分深沉。
自己就這麽個獨身女,從小練習舞蹈,沒有什麽雄心壯誌,她母親也是個賢惠的,家裏一直和和美美。直到有一天小姑娘死活要北上去參加芭蕾舞團,梵廣茂才驚覺,自家姑娘不知什麽時候突然看上詹溫藍了。
詹家的底細說來也簡單,除了詹司令一人在軍隊掛著,其餘的親戚基本都是普通人。他尋思了一個晚上,覺得自家閨女如果嫁過去絕對不會吃虧,再加上詹溫藍那看上去君子風範實則手段極厲害的性格,若是真對他閨女上了心,鐵定能護著一輩子。
人年紀大了,再加上他對未來早沒有太多規劃闖勁,自然更多的是為女兒著想。
可千般算計萬般謀略,卻沒有想到詹家竟然會在冷家這邊翻船。
特別是當初傳說中極為離經叛道的冷雲溪,見到真人,簡直和別人口中的那個模樣一個天一個地的,事實證明,以訛傳訛這事真的給他碰上了。
原本定於上周的訂婚宴莫名其妙就給擱置了,閨女在家成天魂不守舍的,梵廣茂簡直一肚子火,恨不得在詹家那頭上再加一桶油。
梵廣茂無力地歎了口氣,可偏偏自家姑娘上趕著的喜歡,他又能怎麽辦?總不能真的袖手旁觀,眼看詹家就這麽倒了。
詹司令給他打電話來的時候,他其實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到了這個時候,詹家閉口不提婚約,那以後,這事就真的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了。
“詹老哥,溫藍的事情我聽說了。”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要怎麽開口。
詹司令的呼吸一緩,有點緊張地等著他開口。
良久,梵廣茂像是每個字都經過反複思索才慢慢道:“如果不嫌小女麻煩的話,今天我就讓她去英國。無論如何,她的叔叔舅舅在英國都還有些薄產,應該能幫得了溫藍一些。”
梵家和詹家不同,雖不是貴族,但家族體係龐大,多年前,一部分親友移居國外,其中有不少就在英美定居。詹溫藍如今的情況是一步也離不開英國。他最重要的產業基本上都壓在那裏,如今又官司纏身,如果連翻身的機會都放過,以後即便是回來了,大多也會一蹶不振。
詹司令心中一顫,明白這是在他們最危急的時候雪中送炭,但也幾乎是迫他給出一個明確態度。
既然梵家女兒都赴英國幫了溫藍,這場婚約無論如何,梵家是下定決定要水到渠成了。
詹司令忽然有些躊躇,溫藍對冷雲溪的感情,他若是以前還以為那是入戲太深,現在卻是看得分明,完全已經是情到深處,情不自禁。
這個時候,梵家的幫忙對溫藍來說完全是把雙刃劍。
拒絕的話,多年來他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英國資產注定要付諸東水。可若接受……
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答複。
梵廣茂似乎猜得到他心裏想的是什麽。設身處地來說,若詹司令一口答應,他反而覺得,對方更看中梵家的背景。無論對於權勢有多麽熱衷,到底,還是存有幾分真情。
梵廣茂笑笑,這一次開口,聲音極為隨意和自如,遠比剛剛說話要來得親和的多:“兒孫自有兒孫福。詹老哥何必想得太多。”
詹司令聽得他這話,心中一股歉意,更覺得對方實在是仗義,壓根沒有攜恩圖報的意思,酸澀中隻覺得更對不住對方:“是我和溫藍對不起你們。”
“說什麽對不起不對不起的。”梵廣茂不以為意,轉頭看著女兒雙眼晶亮地望著自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小女下午的飛機就過去,你和溫藍打聲招呼,後麵的事情,我會和他聯係。”
“爸!”梵良慧眼睛憋得通紅,一下子撲到在父親的懷裏:“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詹溫藍從來都是她的一個夢。她從來知道,以立場而言,現在最好離詹家遠點才好,可,她壓根管不住自己的心。
愛也好,癡也好,總歸,她一頭栽了進去,就壓根沒想再出來。
梵廣茂溫和地笑笑,拍拍她的後背:“這麽大了還撒嬌,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爸!”饒是一肚子酸澀,看到父親這樣變相地安慰自己,梵良慧忍不住破涕成笑,一把投入父親的懷裏。
詹溫藍接到電話,聽說梵良慧要來英國的時候,整個人都沒有一絲動靜。
詹司令有些矛盾,生怕他脾氣古怪,不肯接受對方的幫助,隻得先將“訂婚”的事情透了個底。
誰知,詹溫藍似乎絲毫反應都沒有。
詹司令有些怕了,隻覺得握在手裏的手機冰的嚇人,連對方的一點呼吸聲都已經漸漸銷聲匿跡,心,頓時沉到穀底。
“溫藍,你聽我說,現在你在英國官司在身,沒人幫你,這個關頭你千萬不要冒險,凡事忍忍就過去了。不管怎麽樣,良慧是自小和你一起長大的,你就算對她沒有男女感情,看在我和你梵叔叔的麵子上,千萬不要傷了她的心。”
不要傷了她的心,他的心呢?
詹溫藍淡漠地仰頭看著那陰沉的天空。陰雨連綿了一周,倫敦最近已鮮少能看到陽光。
似乎,自從她離開,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站在陽光下,神色舒展了。
上一次眉目輕鬆是什麽時候?
太久了,久得已經不記得了。
詹司令急切的聲音還在電話裏響著。
“咯。”他掛斷電話,神色漠然地靠著窗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窗台下的院子。
在英國的別墅大多並不太高。他的房間原本在三樓,可昨天,他突然換到了二樓。望著院子裏綠油油的草坪,他忽然閉了閉眼,唇邊是一抹悲涼的笑。
當初,冷雲溪站在二樓的窗前,和嶠子墨並肩而立,看著他時到底是什麽心情?
他似乎已經越來越看不懂那個女人。
明明她就站在眼前,明明那雙看似空靈的眼睛離得那麽近,他卻一點都窺視不到她心底到底想的是什麽。
自史蒂芬在法庭上翻臉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從他踏上英國土地的那一刻起,從頭至尾,都是個局…………..
“溫藍,你站在那幹嘛?趕緊進來,快要下暴雨了。”老夫人望著他立在窗口,遠處烏雲已經急速積壓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生出一種沒有來的痛,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走到詹溫藍身邊,一隻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嘶,怎麽這麽涼?”老夫人臉色蒼白地望著他,隻覺得自己觸手所及幾乎是塊冰塊。
詹溫藍回頭朝她笑笑,那笑清淺得像是層雲,淡的什麽都沒有了…………
梵良慧去機場的時候,站在候機廳,整個人如墜冰窟。
她呆呆地望著前麵或隱或現的那個身影,原本紅潤的臉色一下子難看的嚇人。
來送機的梵廣茂有些擔憂地拍了拍她的手心:“怎麽了?”
“我看到一個人。”梵良慧不可置信地望著那人漸行漸遠的背景,脊梁倏然挺直,就像不挺立起來,她整個人都能被那道背影壓彎。
“誰啊?大驚小怪的。”梵廣茂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女兒一驚一乍的樣子。這孩子從小就藏不住心思,本以為進了舞團,大大小小演出無數也該鍛煉出來了,怎麽現在一下子又打回原形了?
梵良慧慘白著臉,目光失神地看著父親:“冷雲溪,我看到冷雲溪了。”
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一樣大小。
父女兩人,對視中,隻聽候機廳機械的廣播一遍一遍地開始播報:“先生們,女士們,請注意,由北京飛往英國倫敦的飛機二十分鍾後起飛,請各位旅客做好準備。”
飛上雲霄的那一刻,梵良慧慌忙地四處尋找那一抹背影,卻始終一無所獲。
她甚至懷疑,是不是,剛剛自己一時眼花?還是,那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真的從夢裏走進現實?
十個小時後,當到達希思羅國際機場時,梵良慧整個人還有些恍恍惚惚。
詹老管家親自來接機,接過她行李的時候,忍不住輕聲問了句:“梵小姐,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恩?”梵良慧被老管家這麽一問,忽然回神,“哦,沒什麽。隻是有點不適應這裏的天氣。”
老管家搖了搖頭,望了一眼天氣,“也不知道最近怎麽了,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雨。”倫敦的天氣雖然極差,可這幾天的接連暴雨簡直是讓人連說都懶得說了。
梵良慧扯了個笑,回頭又望了一眼機場,神色莫名,最後還是安安靜靜地跟著老管家走了。
就在她離開機場後三分鍾,一個渾身氣韻出眾的女子站在三號航廈站靜立駐足。神色清亮,漆黑的長發就像是夜幕裏的一灣泉,華順亮澤,風,吹過,帶起幾縷發絲,柔柔地飄蕩在空中,引得無數路人回頭凝望。
她卻自成一格,空靈的雙眸靜靜地落在遠處,仿佛這個人身在此,心卻依舊在彼端。
人來人往的金發藍眸中,這樣的人猶如從夜裏走出的精靈,一身漆黑,卻引人越發沉迷。
纖細的高跟鞋將她的身形襯托的越發纖長勻稱,正有人躍躍欲試準備上前搭訕,五個長相平凡,卻身著定製西服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有人驚異的發現,這五人竟是目前媒體大幅報道的與x多薄公堂的“聯盟”之外另五家企業代表。
“冷小姐,我們等你許久了。”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男士微笑地伸出右手,表情極為溫和。
紅潤的雙唇輕輕一勾,對麵的女子微微掠起一絲笑,伸出右手,與他輕輕交握:“幸會。”
旁邊的人親眼目睹,她隻立在那輕輕一笑,竟將四處所有路人的眼神都凝注,忍不住搖頭驚歎,“雖然不是第一次接觸,但是還是得說一句,冷小姐,你比視頻上看到的還要美麗。”
冷雲溪眼角微微上挑,卻不置一詞,轉身,隨他們離開三號航廈站。
留下一群人,麵麵相覷又滿懷好奇地在那騷動,討論著,這個亞洲女子,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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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將雲溪接到羅斯醫藥股份公司的時候,史蒂芬已經站在門口迎接。
如今史蒂芬重新奪回大股東代表的位子,在整個羅斯醫藥股份公司內幾乎無人敢掠其鋒芒,無論高層還是小職員,自是小心謹慎地跟在後麵,眼見他迎著一位年紀輕的可以作他女兒的中國女子上了樓,竟然安之若素地落後半步,以“尾隨”的姿態跟著,一時間,表情極為精彩。
再看了一眼,跟在史蒂芬後麵的那五位人士,各個都是目前因為x的官司炙手可熱的人物,一時間,整個公司的氣氛都為之一變。
電梯直達頂層,雲溪進了史蒂芬的辦公室,望著熟悉的倫敦景色,煙幕般朦朧的色澤從她眼底微微一閃,瞬間消失。
“冷小姐,我記得第一次我們視頻的時候還是一年前。那時候你還是個交流生,張博推薦你來負責羅斯醫藥股份公司股東變更事宜的時候,我們還很詫異,這麽年輕,怎麽能擔當如此重要的事情。現在看來,年紀與閱曆或許有一定關係,但是卻不能代表一個人的能力。我不得不說,你大概是我見過的最有能力的年輕人了。”史蒂芬笑著端來咖啡,送到冷雲溪手邊,順手又將其餘幾杯抵到那五人麵前。
“是啊,我記得張博的弟子最年輕的也有三十歲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呢。”五位企業代表其實與史蒂芬都極為熟練,否則也不會因此和他合作得這麽得心印手,竟然將“聯盟”那樣的龐然大物都比了下去。從實際層麵來說,這次與x的官司,“聯盟”出力最多,但獲利最大的卻是他們。
雲溪拿起咖啡杯,隨意地攪拌著。當初做交流生,由於課業壓力過大,她曾經一個人出門旅遊,卻被在倫敦出差的張博碰巧抓個正著,這才有那次介入羅斯醫藥股份公司股東變更案的機緣。
說起來,這五位企業代表當初第一次和他們見麵的時候可不是這般其樂融融的場景。
雲溪深深地看了一眼眾人,破覺得命運這東西,簡直是拿來顛覆的。
事情要追溯到2010年4月。
當時,華斯置業以56.4億英鎊創紀錄的價格拿下了靠近“金融中心”的一塊地。懷揣野心的華斯置業意圖借這個項目,在倫敦地標附近打造屬於自己烙印的項目。
但現實往往極為殘酷。由於融資難等問題,2011年,對於該地塊,華斯置業減持了55%的股權,將股權售予包括另外四家公司。至此,包括華斯置業,共四家公司分別持有45%、35%、15%及5%的股權。
讓華斯置業沒有想到的是,2012年羅斯醫藥股份公司即將股東變更,而原本的二股東,即業內極有名的集團控股公司即將拓展業務至房地產,亦看中了該塊地塊,於是從另四家公司手中以高價收購地塊55%的股權。”
至此,華斯置業控股45%,羅斯醫藥股份公司二股東控股55%。爭議由此爆發,並一直延續到了2013年全年。華斯置業準備走司法程序,事前公告稱,為保障其旗下子公司就收購該地塊所具有的優先認購權,已將轉讓股權所涉及的那三家公司告上法庭。但案件直到年尾,仍未有最終判決,就連一審,也沒有當庭宣判。
就金融相關法案來說,雙方的焦點就是“優先購買權”。華斯置業一直堅稱,其擁有優先購買權,羅斯醫藥股份公司二股東則堅稱,“這個項目誰的資金雄厚,誰來負責。”
於是,雙方一直處於“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階段。但法律專家認為,在“優先認購權”這個問題上,誰能拿出最切實的證據,誰就能在庭審中獲勝。
庭審中,華斯置業方代理律師曾強調,羅斯醫藥股份公司二股東忽視了華斯與子公司的“頂層協議”約定(“母協議”)。華斯置業方律師稱,雙方約定了須經過“對方書麵同意”,才能進行權利義務轉讓,四家公司受讓股權的行為沒有得到華斯的同意。
羅斯醫藥股份公司二股東卻否認頂層協議的存在。他說,“華斯置業在媒體上大談《母協議》,這個《母協議》根本不存在,你能拿出《母協議》讓大家看看嗎?”
於是,就此埋下羅斯醫藥股份公司二股東與華斯置業的之間的爭端。而那四家公司也因此被擠到兩者中間,徹底成了夾心菜。
很顯然,雲溪介入羅斯醫藥股份公司股東變更時期,正是史蒂芬最落魄和緊張的關頭。由於她的協調,華斯置業與這三家重新站到一條戰線,通過與史蒂芬秘密協作,明麵上是順利完成了股東變更,實際上卻是將羅斯醫藥股份公司二股東在一年內重新擠下神壇。
這也就造成了如今,他們五家代表與史蒂芬坐在一起,與她敘舊的終極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