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寅王府門前,下馬車的瞬間,她看見門口竟然隻有幾個仆人守著,並沒有看到有中年婦人,看了一圈,不由得心生疑惑。
“二小姐,姑爺。”一個看著年紀稍稍大些的丫頭隨即帶著幾人上前來,恭恭敬敬給雲真和赫連錦行了一禮。
赫連錦應了一聲,朝雲真道,“這是王妃跟前的一等婢女,杜鵑。”
雲真多看了杜鵑兩眼,也朝她點了點頭,“杜鵑姑娘。”
“二小姐請先隨奴婢去祠堂一趟,王妃正在後頭等著呢,王爺上早朝還未曾回府,姑爺先在廳裏稍等一會兒,等王妃帶著小姐在祠堂裏跪拜過先祖之後,再來招待姑爺。”
杜鵑說著,便朝雲真伸出手,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雲真不由自主看了赫連錦一眼,畢竟寅王府的人她從來都未曾見過,自然會有一種不踏實感。
恰好赫連錦也看向他,兩人眼神交匯的瞬間,赫連錦伸出手去拍了拍雲真的背,低聲安撫道,“不要緊,我就在前麵等著。”
雲真在寅王府的人麵前,自然要裝一下,隨即順從地點頭回道,“那好。”
說完,先跟著杜鵑走進了寅王府大門。
寅王府倒不是裝潢得多氣派,主要以深色紅木為主,嚴謹中又帶著絲精致,就像是南方園林建築似的風格,而非北方純正統的幾進大院。
雲真一路看著,隻覺得道路錯綜複雜,她並非路癡,走了一路,竟也記不清到底是怎麽進來的了。
“二小姐切莫誤會了王妃,王妃也是以大局為重,怕外麵有眼線認出二小姐和姑爺來,所以未曾大張旗鼓地將二小姐迎進府中。王妃沒了女兒,日後對二小姐自然也是像親女兒般看待。”
杜鵑見雲真一路都不吭聲,以為她是生氣了,放慢了腳步,邊走邊朝雲真解釋道。
“無妨。”雲真不在意地回道。
反正她也沒打算把這裏當成是自己的家,跟侯敬見過麵之後就要走了,住不了幾天,王妃對她怎樣,其實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表現得乖一點,沒人找她茬就夠。
“二小姐倒是好性子。”杜鵑見她絲毫不在意,抿著唇笑道,“跟王爺和如國夫人看起來都不一樣。”
不是他們兩人教導她長大的,自然不像他們兩人。
雲真暗暗在心裏道了句,臉上還是微笑著的,沒吭聲。
兩人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麵樹林掩映的地方露出一個蘇式園林似的門洞,上麵寫著兩個大字,“祠堂”。
雲真便知是到了,兩人漸漸放慢了步伐,走進祠堂院子時,杜鵑停下了腳步,低聲道,“二小姐稍等,奴婢先去稟報一聲。”
雲真點了點頭,自己朝四周張望了一圈。就在這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就是侯敬跟侯元昊同姓,祠堂應當是設在宮中,怎麽會自己在府裏有個祠堂呢?
在南晉,她的名字也是放在了鳳雲如後麵一個位置,鳳允恭親自把她的血放在了皇塔裏麵,按理說,她的名字,應該錄入皇室宗親裏啊?
她有些不解,想來想去想不通這是什麽緣故,杜鵑又從祠堂裏走了出來,將她請了進去。
寅王府的祠堂和普通人家的祠堂的布局是一樣的,裏麵一片漆黑,沒有能照進光線的窗戶,就是大了一些,裏麵放著的牌位更多而已,一進去,就見一個穿著白色素服的婦人,背對著她跪在香爐前。
她不等杜鵑稟報,慢慢走上前,走到寅王妃身後,跟著她跪在了另外一個蒲團上。
寅王妃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臉色不曾變,隻是輕聲道,“雲真,先向列祖列宗磕三個頭,出了祠堂,你便是寅王府的人了。你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底下還有兩個弟弟。”
雲真認真地看著她,見寅王妃雖然生得不如鳳雲如美,氣質卻甚是端莊典雅,乍一看跟菩薩似的,和侯清曉在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侯清曉約是像侯敬多一點。
“是。”她聽得寅王妃說完,隨即點頭,俯身朝麵前密密麻麻的牌位磕頭。
磕滿三個,寅王妃隨即從邊上拿出一本冊子來,給雲真看了一眼寫著她名字的那頁,上麵寫的是“侯雲真”,給她空出的寫介紹的半頁紙,卻是空著的。
她前麵一個,寫的就是“侯清曉”,連著“侯雲真”這個名字的最後一行,寫的是,年二十,卒。
“等你父王回來之後,親自填滿它,這名字,也是你父王寫下的,以後,你便叫我大娘。”
寅王妃給她看了之後,便緩緩收了回去,一邊解釋道。
雲真見她眼眶腫得眼睛甚至睜不大,知道她這幾天一定是哭得沒停過,卻還忍著悲痛來接待她,這女人也是不容易,識大體。
“嗯,大娘。”雲真想到侯清曉死的那日,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順從地叫了寅王妃一聲。
一切認祖歸宗該有的程序都進行完畢之後,寅王妃隨即帶著她走了出來,出來的時候,似乎又哭了,悄悄地拿帕子擦了一下眼角。
寅王妃的性子,看起來,倒真的是溫婉沉靜,和鳳雲如兩人倒是兩個極端,鳳雲如即便是將近四十的年紀了,還是一個驕傲張揚的性子。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侯清曉時,也是像寅王妃這樣。
“你大哥在北梁與南晉接壤的地方做駐守將軍,二弟和三弟年紀不大,一個十四,一個十五,還在太學院裏念書,是以回來見不到他們三人,他們還不知阿曉已經走了的消息。”
“等阿曉骨灰送回來,下葬前,我再告知他們。”
天氣熱,要是送侯清曉的屍骨回北梁,在路上就要臭了爛了,一具屍體,畢竟不是一封信一張紙那樣簡單。
古人很看重人走時要有個完整的全屍,若是被破壞了,便覺得來世投胎肯定不會投到人道,而是畜生道,要受盡地獄裏的折磨,侯清曉的屍體被燒了,寅王妃自然更加難過。
她說出這幾句話,雖然麵上表現得冷靜,可雲真還是聽出她語氣中的一絲顫抖。
她也不知該安慰什麽才好,侯清曉和她同樣被囚禁在宮裏,侯清曉死了,她卻還活著,隻怕越是安慰,寅王妃越是覺得心中難過。
許久,淡淡回了個“嗯”。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走到前麵的時候,發覺侯敬似乎是回來了,寅王妃扭頭朝她道,“你父王回來了,待會在他麵前記得磕個頭。”
雲真隨即點了點頭,兩人走到廳堂門口,門口簾帳被吹得忽高忽低,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裏麵坐著的兩人。
赫連錦背對著邊上的簾子,主位上的一個人,她倒是正好看了個清楚。
那應當就是侯敬,沒蓄胡子,麵目儒雅清俊,身姿挺拔,看不出是四十幾歲的人,跟侯清曉確實極為相像,尤其是麵龐的輪廓與高挺的鼻子,幾乎一模一樣。
而她,卻看不出自己與侯敬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哪怕一點點都沒有。
“王爺,二小姐來了。”門口的家仆低聲稟報道。
雲真隨即飛快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
可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侯敬,一回味過來,才覺得他的麵龐有些熟悉。
“進來罷。”裏麵傳來的聲音,更叫她覺得是在哪裏聽過,絕不是因為侯清曉和侯敬兩人長得像,所以覺得有一絲熟悉感,人的聲音是不會變的,男人跟女人的聲音,也是不同的。
她忍不住皺起眉頭,愣在了原地。
王妃往前走了一步,見雲真還沒跟上來,隨即扭頭輕輕喚了她一聲,“雲真?”
她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隨即緊跟在寅王妃身後走了進去。
走到侯敬麵前幾步遠的時候,寅王妃朝侯敬微微低頭行了一禮,便退到一旁,讓雲真和侯敬兩人,麵對麵地打了個照麵。
雲真抬頭看了侯敬一眼,隨即朝他跪了下去,可那聲“父王”,卻是怎麽都叫不出口。
她保證自己可以像出嫁之前那樣,親昵地叫雲家夫婦爹娘,可侯敬,她實在下不去口。
她可以輕鬆地叫寅王妃大娘,可正因為侯敬是她的生身父親,所以就變得這樣艱難。
室內一片寂靜,似乎都在等著她開口,雲真抿緊了唇,醞釀半天,卻像吃了啞藥一般,其實她現在是想問侯敬,為什麽要辜負鳳雲如,為什麽,在她出生的時候,想要搶走她。
可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赫連錦在旁,緊盯著雲真,長眉不由自主微微擰起,正要起身圓場的瞬間,侯敬卻先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雲真跟前,虛扶住雲真一隻胳膊,柔聲道,“起身罷,讓父王看看。”
雲真一愣,不由自主跟著他站了起來,抬頭望向侯敬。
“一時改不了口,也是正常的,父王不逼你。”
侯敬說著,朝她露出一絲微笑,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幾圈,又道,“真像……你跟你娘年輕時,長得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