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精神懦夫
終於將表姐送到她該去的地方,她太可憐了,到死都不能安寧。
究竟是什麽樣的恨,讓她必須遭受這樣的折磨,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讓她必須灰飛煙滅。
我以為,隻有愛才能轟轟烈烈,奮不顧身,其實恨,也能如此全然不顧,它映射出來的激烈不輸愛對人類產生的影響。
愛一個人,是一輩子的執念,恨一個人,也會花光人的一輩子。
從墓地下山,我就去了醫院,後來,司其琛離開了,他沒理由在我身上浪費他的寶貴時間。莫少峯送我返回司家的時候,是顧阿姨出來扶著我,公司的電話一直打過來,我勸峯少趕緊回公司,因此他交代了顧阿姨之後才肯走。
我趁著顧阿姨忙碌之時,自己下到後院的酒窖拿了幾瓶紅酒回到房間。
我點了一支蠟,打開CD播放器,開了紅酒倒給自己喝。
電腦也是打開的,到了晚上九點,司其琛也沒回來。
我的心,很想看到他。我好孤獨,我隻想偷偷看著他,我才覺得好過一點。
“嗚嗚……”我赤腳在地上打轉,我聽著音樂,含著淚水,跳著舞。
我喝得暈暈乎乎,但意識還很清醒,我記得林秋蕾說過,最沒用的人才會借酒消愁,而我就是那個沒用的人。
我啜泣地仰起頭,眼角的淚沿著臉頰的弧度滑動,我拿著高腳杯,不是喝酒,而是將酒杯裏麵的紅酒倒在自己臉上,我的精神撐得有點疲倦,我想用酒洗淨我的悲傷。
“砰啪——”扔了酒杯,摔地上就碎了。
尖銳的玻璃渣像是從地獄伸出來的一隻手,拉扯我的欲望,朝它們靠近。
“為什麽沈薇薇會自殘?”
“每個人都存在創造毀滅欲,是一種通過毀滅來實現精神能量的釋放,這種能量存在每個人的心中,一旦爆發,最極端的方式就是自殺。”
“說人話,別整些我聽不懂的術語。”
記憶裏的林秋蕾很耐心地跟我解釋:“呐,通俗點說,肉體的痛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轉移精神世界的注意力,相應地緩解精神痛苦。不過有些人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滿足所謂的自我懲罰,中世紀的很多宗教信徒就會這麽做,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古羅馬的四十鞭刑。”
我靠近玻璃渣,想著林秋蕾跟我說過的話,慢慢地踩了上去。
“嗯。”劇痛從腳底蔓延上來,我將身體的重量放上去,地板上很快滲出鮮血。
“自殘的人,往往針對的是自己,任何情緒都是衝著自己,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是一個弱者,是一個得不到足夠想要的尊重和重視的可憐孩子。”林秋蕾的笑容定格在我的腦海裏,我一閉上眼,全都是她跟我說過的話,她那麽睿智,那麽善良,為什麽會有人恨她,為什麽會有人傷害她,為什麽我那天不能衝出司家。
我的確很自責,思及此,我將另一隻酒杯也摔碎,然後讓另一隻腳跟著踩上來。
痛得額頭上冒汗,我彎著腰,雙手撐住膝蓋,鮮血染紅雙眼,我的自責才能稍稍緩解。
“嘭——”撞開門的人是司其琛,但是跑進來接住我即將倒下的身子的人是顧阿姨。
“哎喲喂,太太,你這是幹什麽。”顧阿姨將我扶著坐在沙發上,她又讓我躺好。
我的目光不敢離開司其琛,我多麽需要看著他,即便他怒目冷麵地回應我,我也隻想看著他。
“琛少爺,我去準備藥箱和毛巾,你先幫我看著太太。”顧阿姨叮囑後,急急忙忙地走出我的房間。
司其琛雙手插進褲袋,木然冷掃我的房間。
他踱步說道:“想發瘋的話,不要選司家,別弄髒我的地方。”
“為什麽現在才回來?”如果能早點看到他,我想我是不會“虐待”自己的。
司其琛微微蹙眉,嫌棄地啐道:“我什麽時候回家,跟你好像沒什麽關係吧。”
我搖了搖頭,苦笑地說:“這幾天能不能早一點回來。”
我在家裏等他,等他早一點回來。
見他遲疑,於是我又說:“如果不是你們攔住我,我一定會陪著表姐,她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我理應是恨他的,可是我恨不起來,我的愛太多了,掩埋了無用的恨意。
“難不成你要把你表姐綁在身邊一輩子?據我所知,她是得罪了什麽人,招人仇殺,也就是說,你的陪伴並不會阻止凶手。”司其琛走到沙發旁邊站定,居高臨下地對我說,“我這麽說不是想撇清自己衝動的錯誤,那天的確不應該對你采取強製措施,但是你要搞明白,無論你那天有沒有陪伴林秋蕾,結果都是一樣,所以……”
我仰起頭,注視他複雜的神情,“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責。”
“你安慰我?”我突然反問,他怔楞了半秒,退了兩步打算離開,在門口駐足,他猶豫地開啟冷情的嘴,“想死別在司家,別髒了我的地方。”
我沒想死,誰說我想死?我舍不得死,因為,如果死了,我就偷看不到你,窺不到你的心,窺不到你的一切,這種感覺比死還難受。
“傷口不是太深,這兩天不能沾水。”何醫生換了藥,小心地包紮我的腳底。我斜躺沙發上,靜靜地看著他,這個男人也很寡言,我覺得,他總是戰戰兢兢的做事,聽顧阿姨說,他年紀輕輕就拿到了醫師資格,並且何家跟司家走得近,他的母親就是前任司太太的私人看護。
他的手有意無意碰了一下我的腳趾,引起我的注意,“怎麽了?”
“抱歉。”何岩緊張地縮回手,臉紅地低著頭。
“沒事,我還以為傷到腳趾了。”
“不,不是的。”他支吾地解釋,“隻是沒見過成年女性的腳還能這麽小,所以……”
他站起來,退了退,慌張中,踢到自己的藥箱和手提包。
“再退就要出去了。”我莞爾一笑,不以為然地說,“見到我的腳的人都會這麽覺得,所以腳小的女人長不高,買鞋也不方便,非得訂做才好。”
“這,應該沒有科學根據吧。”何岩害羞地偷看我,“我是說,腳小長不高的說法。”
“可是按照比例來說,腳小卻個高,這樣的人看起來豈不是很奇怪?”
由於我的輕鬆,令氣氛緩和下來。何岩重新坐回單人沙發椅上麵,一邊開藥一邊交代注意事項。我卻瞥見他的提包,裏麵的東西露出半截,像是一張黑膠碟。
“何醫生喜歡聽唱片?”
何岩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包,然後將黑膠碟塞回包裏。
“聽一點。是以前的司太太很喜歡聽,每次跟著我母親來給她看病,她都會播放,所以慢慢地,我也喜歡上了。”何岩說完有些後悔地吐了吐舌/頭,大概是意識到我是現任的司太太。
“原來司太太這麽有情趣。”可是我在家裏怎麽沒有見過黑膠唱片機?
何岩站起來,整理藥箱的時候又道:“其他事情,我會交代顧阿姨。”
“能借我聽聽嗎?”
我想到能藏東西的地方。既然是前任司太太的物品,就應該沒丟。何岩留下黑膠碟離開了司家,他說,來司家給我換藥之前,他有朋友特意去醫院送了張唱片給他,所以他還沒有來得及放回家。
“太太,裏麵的東西太雜亂了,你現在腳不方便,還是我來找吧。”顧阿姨在我身後嘰嘰歪歪有點吵鬧。
我踮著腳,隻要不讓傷口著力也不會有事。
“找到了。”我拆開打包好的紙箱,一個不行就拆第二個,就是辛苦事後要收拾的顧阿姨了。果然我猜對了,關於前任司太太的物品不可能被他們隨便丟棄。
“這是什麽?”顧阿姨湊上前,皺著眉頭。
我跪在地上,欣喜若狂,如獲珍寶,“顧阿姨,幫我抱出去,順便拿幹淨的毛巾給我,我要讓它重見天日。”
手指觸碰到年代的質感,彷如隔世的牽絆。黑色賽璐珞質地的密紋唱片刻著時光的年輪,曾經風靡一時的黑膠唱片,仍然在人們的記憶中維持著它微弱的燭光。
我將黑膠碟放上去,當唱針沿著溝槽移動,我滿懷期待地盯著針尖隨溝槽波動而輕微地振動。
“沙沙——”一開始沒有音樂出來,我擔心唱片機放太久,可能沒辦法正常播放。
晚霞爬上來,偷聽窗內慵懶的爵士樂,我迷醉一般倒在沙發上,半夢半醒地欣賞唱片帶給我的情懷。
我忘了時間,也忘了打開電腦。
“哢嚓——”直到司其琛推門進入,我本能地坐起來,長發散落雙肩,衣裙有些不整。
他的目光落在唱片機上麵,糟糕,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回來這麽早,本打算趁著他還沒回來之前聽一下,到時候再藏起來。
“誰讓你動這些東西?”司其琛衝上去,我著急地站起來,忍著腳底的痛,護著唱片機,擔憂地解釋,“我隻聽一次,不會有下次了。”
“誰允許你這麽做?”司其琛厭惡地推開我,“這個家,沒有一件東西是你的,你沒有這個權利動用任何物品,我警告你,我對你忍無可忍的時候,照樣會把你扔出去。”
“司其琛,唱片是我的,你……”我走了兩步,但是腳底太痛,身子一晃,摔在地上,“你把唱片留下來,那是何醫生借給我的,你不能拿走。”
司其琛斜睨一眼倒在地上的我,狠狠地冷笑:“他膽敢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