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是否,太過衝動
紀雲墨站在院子外,恍惚地聽見門內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用去看,也能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她停下了步子,回過頭,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看過去。然而,卻驟然觸到了身後玉蟬的目光。二人相對而視,短暫的沉默後,卻是玉蟬緩緩地開了口。“把事情做到這一步,你當真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她說話的時候,眼中透著絲絲冷冽,平靜的一絲波瀾也無。那神情,倒是和紀思嬛極為相似。紀雲墨定了定心神,微揚了下顎,對於她口中的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有些事,倘若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結果呢?”她道,“試一試,的確未必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結果。可如果不試,就一定不會。”她的話說的很慢,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咬得格外清晰,於是說是對玉蟬表明心跡,更多的,倒仿佛是在堅定著自己的決心。玉蟬聞言陷入短暫的沉默。紀雲墨為了一個男子而至於如此的地步的執念,她雖無法理解,卻也明白,這樣的執念一旦當真形成了,便絕非是輕而易舉,所能消弭的。“他的失憶,也是拜你所賜吧?”她問,然而卻不待對方回答,便繼續道,“你可曾想過,如若有一天他重拾記憶,知道了你一切的所作所為……會當如何?”紀雲墨卻輕輕地笑了笑,回答得讓她頗為出乎意料。她道:“未來的事,誰說得準?我又豈能一一把控?實則我能把控住的,也隻有眼前而已。”那一刻,玉蟬隻覺得自己眼中看到的,並非是那樣一個心懷城府,處心算計的紀雲墨。她看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陷入情感無法自拔的女子。僅此而已。頓了頓,她回過神來,沒有多說什麽,隻道:“一廂情願,何必如此?”說罷舉步,從紀雲墨身邊擦身而過。方才的變故來得太過突兀,有些事來不及思考。而在她走出那扇門後,已然極快地將前因後果漸次捋順。於是她便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芝臻為何會突然被這紀思嬛,去尋求“風霽月”的解藥。比如,紀思嬛又為何會忽然毒發,陷入昏迷。這二者,必然是相互關聯的。回想起芝臻在回光返照時,那慌亂而匆忙的言語,不難想象……紀思嬛會出現今日的情形,她是早便知道了。而將這件事告訴芝臻的,除了紀雲墨,不會再有旁人。若是如此,一切便能說得通了:芝臻正是從紀雲墨那裏得到了紀思嬛毒發的消息,並且這一次毒發,應是足以傷及性命的一次。故而為了不刺激對方,她才會忙亂之中,背地裏找到了傅青鴻,請求幫助。紀雲墨原本的計劃,顯然是用芝臻做誘餌,引得傅青鴻做出假“風霽月”的解藥,從而讓解藥和毒藥相克產生的劇毒,置紀思嬛於死地。她正是認準了芝臻心思單純直率,才如此為之。卻不曾料到,芝臻對紀思嬛的忠心,竟已然到了以身試藥的地步。而紀雲墨之所以明知紀思嬛會有一次劇烈的毒發,還要迫不及待地加害於她,恐怕便和紀思嬛前些時日種種“引誘”和“玩弄”傅青鴻的種種行為有關。玉蟬明白,自家小姐是有意為之,想要早一些逼紀雲墨出手,從而在二人之間完成一個了斷。隻可惜失態的發展到了最後,卻出現了太多不可知的,或者不可預計的枝枝蔓蔓。隻不過,有一點卻是足以肯定的:紀思嬛醒來之後,絕不會再放過她。二人之間還算是勢均力敵的狀態,定然會被打破。當然,這種情況的前提,是紀思嬛的毒能夠順利解開。倘若不能,便意味著段天璘將會身中劇毒,輕則昏迷,重則死亡。而這,給紀家帶來的,將會是不可估量的腥風血雨。想到這裏,玉蟬的腳步慢了下來。她沒有回頭,隻是雙眼微米,眼光在一瞬間,變得銳利逼人。藏於袖中的手,一點點握成拳。--倘若事情當真到了這一步,她將不惜一切代價,替自家小姐報仇。傅青鴻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握著裝有解藥的紙包,微微皺眉看著麵前的人。段天璘坐在桌邊,微弓著身子,整個人乍看之下十分平靜。可若是細看,便會發現他扣在桌沿上的一隻手,已然浮起了駭人的青筋。這無疑昭示著,他正用著極大的力道,忍受著身體裏火苗般竄起的痛苦。傅青鴻看了他片刻,麵露憂慮。“殿下,服藥吧。”他緩緩道。段天璘極慢地抬起身子,他的表情看起來同平日裏別無二致,隻是額前卻早已布滿了密密的汗珠。他仰頭看了傅青鴻一眼,卻沒有結果對方手裏的東西,而是忽然起身,踉踉蹌蹌地朝紀思嬛的床邊走去。一手吃力地扶著床柱,他緩緩地站穩了身子。卻沒有再繼續下一步動作,隻是死死地看著床上那陷入昏迷的女子。傅青鴻匆忙跟上,見他如此,欲言又止。段天璘沒有回頭,卻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他笑了笑,道:“你是否覺得,這件事……我做得太過從衝動?”傅青鴻盯著他的背影看了看,隨後又挪動目光,看向了床上那個雖然陌生,卻總讓她覺得似曾熟悉的女子。半晌後,他垂了眼,不置可否。他隻道:“殿下這麽做,定然有自己的緣由。”“哪有你說得那麽高深?”段天璘輕笑了一聲,卻依舊沒有動,隻在口中道,“實不相瞞,我當真就是一時衝動而已。”傅青鴻稍稍一愣。段天璘短暫的停頓後,又道:“我隻是覺得,她不能就這麽死了,僅此而已。”大抵是因為毒性發作的緣故,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說話的時候,如同喃喃自語一般。傅青鴻沉默半晌,道:“這種心情,我能理解。”“是麽?”段天璘依舊是笑,然而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隻忽然轉了身,將背脊倚靠在床柱邊,道,“把解藥拿來吧。”傅青鴻頓了頓,依言而行。段天璘接過他手中的紙包,沒有猶豫,便將一半的粉末倒入口中。緊接著,又啜飲了一口茶水。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便和他第一次服毒時候的情形一模一樣。末了他將東西奉還到傅青鴻的手中,一撩衣擺,大步地朝桌邊走去。他顯然是想要回到那邊坐下。然而剛邁出幾步,身子卻忽然一沉,驀地投入了黑暗之中。聽聞傅青鴻的呼喚,玉蟬匆匆地從院子那頭狂奔過來,一把推開門,急匆匆地道:“傅大夫,怎麽樣?”屋內,傅青鴻一襲青
衫,長身玉立在紀思嬛的床頭。紀思嬛依舊沉沉地昏睡著,而段天璘,則是伏在桌子邊,不知是怎樣的情況。玉蟬的心不由得朝上提了提。環顧了屋內,她小心翼翼地問:“大夫,這……”傅青鴻回過身來,看著她溫聲一笑,道:“無礙。都無礙了。”玉蟬聞言,當即大喜過望,飛快地來到床邊。紀思嬛仰麵而臥,整個人平靜如水。傅青鴻的聲音響起在耳側,“那解藥是有效的。殿下試過之後,我探了他的脈,確認了並無任何的毒素殘留,便立刻給小姐服用了。”頓了頓,他露出一點釋然而欣慰的微笑,道,“現在看來,小姐體內的毒,也已然不複存在了。”“當真……當真是太好了!”玉蟬激動得都有些哽咽起來。那如夢魘一般,糾纏了自家小姐那麽多年的“風霽月”,當真已經解除了?她一時間,竟覺得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緊接著,傅青鴻卻又道:“隻不過,有一件事,我思來想去,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為上。”玉蟬立刻警覺起來的,道:“什麽事?”傅青鴻轉過頭去,看向床上的女子,緩緩道:“雖然她體內的毒素已解開,再不會出現毒發的情況。但是,她中毒多年,五髒六腑已然遭到破壞,故而那體虛之症……怕是再無法好轉了。”說到最後,他聲音低了下去,語氣也跟著凝重了起來。不知為何,便是敘述著這樣的情形,他也依舊覺得有些難過和愧疚。玉蟬沉默了半晌,點點頭,道:“好,便依大夫之言,暫且不將此事告訴小姐。”頓了頓,又微微一笑,道,“此番能盡數解毒,大夫功不可沒,相信小姐醒來,也會極為高興的。”傅青鴻知道,對方這話是想要安慰自己,便也跟著笑了笑。半晌後,他道:“待到小姐醒來之後,不知可否勞煩玉蟬姑娘一件事?”“何事?”玉蟬道,“大夫對小姐有救命之恩,隻要是奴婢力所能及之事,定然竭力而為!”“姑娘言重了,”傅青鴻笑起來,但很快,深情又稍稍黯然下去,道,“我隻是希望姑娘能將我失憶前的事,告知些許。”玉蟬一愣,很快應下。“大夫放心,”她道,“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至於傅青鴻的記憶最後能否找回,又如何找回。以她的立場,便也無能為力了。傅青鴻沒有等到房中的二人醒來,便提出離開。玉蟬吩咐府中下人將他送回王氏藥鋪,待到重新回到房中時,發現桌邊已然沒了人影。段天璘不知何時恢複了意識,正若有所思地坐在床畔。日薄西山,暖黃色的陽光灑落在他的側麵上,給他沒有什麽表情的麵容裏,增添了幾分溫柔的暖意。聽聞動靜,他回過身來,看了玉蟬一眼。玉蟬忙舉步上前,道:“殿下。奴婢待小姐……多謝殿下舍身相救。”段天璘輕笑一聲,道:“我救她是為自己,不需言謝。”玉蟬微微愣住,捉摸著他這句話究竟是何含義。段天璘卻轉過頭去,將目光重新投向床上的人。“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她每次毒發時候,竟是這樣的難捱。”慢慢地,他笑了一聲,道,“看來我對你家小姐……終究還是小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