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壓迫,抬起下顎
紀思嬛對於他話中這般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的輕佻之語,早已司空見慣。故而聞言隻是麵無表情地輕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段天璘看在眼中,嘴角浮現出笑意,道:“我好歹幫你給了紀雲墨,你若是想表達謝意,隻說便是,何必這般遮遮掩掩。”紀思嬛一陣無語,她的確是感覺到了對方的用心,然而心思被這般挑明了,她反而不肯再說什麽,便隻是不以為意地道:“幾日不見,殿下自作多情的功夫,卻是與日俱增。”段天璘笑起來,道:“紀小姐的嘴上功夫,也不落下風。”二人這般鬥嘴了幾句,便仿佛忽然極有默契似的,一齊停了下來。屋內再度沒有了聲響,沉默如同潮水一般,在二人之間洶湧滾過,無聲而巨大。半晌,紀思嬛凝視著對方,開口道:“內宅中事,想來王爺也是無心插手,是也無暇插手的,卻不知今日為何前來?”“我並非前來插手,不過是圍觀而已。”段天璘依舊是笑,目光淡淡地朝裏屋的方向瞥去,道,“並且如今的事實證明,以你的本事,也遠不需要我來插手。”“這才是王爺來的目的吧?”紀思嬛亦笑,“看看我能不能將此事處理妥當,日後能不能當得起秦王殿下的‘賢內助’之名?”段天璘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眼眸,卻發現紀思嬛說話的時候,那笑容裏並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那笑容太過坦然,對於自己的試探,沒有一絲不快,一絲質疑,甚至一點一丁的不妥。他麵上的笑容不覺淡了些。紀思嬛卻並未覺察,隻進而問道:“不知如此結果,可還令你滿意?”是了。段天璘忽然明白了,為何麵前的這個女子,在麵對著自己的心思和算計時,會如此地坦然。因為她不在乎。二人之間愛的關係,在她眼中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場交易,再純粹不過的交易。故而自己所做的,在她眼中不過是一種試探而已。便好比商人交易的時候,一人交錢,一人驗貨一般,完完全全的利益關係。故而她又何須因此,而產生任何一絲心緒的波瀾?如此想著,段天璘麵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自覺中,已然水洗一般,半點痕跡也沒有剩下了。然而半晌後,他卻又重新笑了起來,語氣一如既往地輕佻不羈。“實不相瞞,你能狠得下心把傅青鴻當做籌碼扔出去,這一點倒是讓我頗為意外。”他微微揚起下顎看著對方,眼底含著一抹笑,“也……頗為欣賞。”紀思嬛笑,“能得殿下讚美,實在榮幸之至。”然而她話音剛落,卻見對麵的男子站起身來,一拂衣袖,幾步之間,便已然站在了自己的麵前。“但讓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段天璘黑衣如墨,負手而立,微微眯了眼,隔著不遠的距離凝視著她,道,“這世上肯像他那樣待你的人,委實不多。究竟是什麽……讓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半點後路,也不留給自己?”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中滿是並不避諱的探究意味。紀思嬛同他對視了短暫的一刻,便淡淡地垂下眼去。“這世道便是如此,你不犯人,人便要犯你。這個道理,相信殿下不會陌生。”她回答得平靜而淡然,然而這份平靜淡然,卻因為過於明顯,而顯得並不那麽真實。“這個道理你是如何明白的?”誰料段天璘今日卻頗為咄咄逼人,他忽然再度上前一步,伸手扣住紀思嬛的下顎,將她的麵容抬起幾分。那動作雖然很輕,並沒有帶著明顯的強迫意味,然而他渾身上下卻在那個瞬間散發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仿佛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這一點……很像段天玦。紀思嬛的雙目有一瞬間的失神。然而偏生這時候,她聽到對方的聲音再度響起在耳側,“莫不是……因了我皇兄的緣故?”紀思嬛驟然回神,雙目死死地盯著他,神情一瞬間銳利如刀。然而這並非是真正銳利的目光,卻好比刺蝟在遇到了危險的時候,要做出凶猛的樣子,張開渾身的刺一般。是一種掩飾,也是一種虛張聲勢。段天璘看在眼中。若是放在平日裏,他興許隻做不知,便不再追問什麽。但今日不知為何,他卻步步緊逼,再度開口問道:“你同我的皇兄……過去是舊識?”段天璘今日的每一個問題,都絕非是真正地要從紀思嬛口中問出什麽。畢竟以他對對方的了解,也知道,自己多半是問不出想要的答案的。他的目的,不過是想要看看紀思嬛在聽到自己的猜測時,是怎樣的反應。果然,她向來冷淡無波的眸子,在聽到“段天玦”這三個字的時候,掀起了明顯的波瀾。二人的距離隔得這麽近,他的問題又來得如此倉促,足以讓任何掩飾都無處藏身,來不及做到最周全的地步。但紀思嬛畢竟不同於普通的女子,那波瀾隻在她眼底掀起了短短一瞬,便歸於了平靜。“是又如何?”她重新恢複了冷硬無情的模樣,聲音也不帶一絲的情感,“殿下應當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各自保留些許隱私。更何況,你我的婚事尚在籌備中。”“我的確記得,隻不過……”段天璘卻笑了笑,將聲音拖長了幾分,緩緩道,“你毛遂自薦,表示願同我結盟,助我扳倒皇兄,另一方麵,卻和他有著糾纏不清的隱秘舊事。這樣的隱私,我是不是有權,知道一二?”他言語間故意將話說得有些過火,暗示著紀思嬛極可能是段天玦派來的臥底。但實際上,他倒未曾真正這麽想過,他隻是想激一激對方,從而讓對方說出和段天玦之間,究竟有則樣的前塵舊事。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對這件事如此好奇。隻是那好奇仿佛生了枝蔓,在他的腦中纏繞了太多的時候。然而任是他段天璘再有手段,也無法查出段天玦和紀思嬛有過交集的證據。事實是,他二人一個在京城,從未來過瀘州;一個在瀘州深閨,幾乎從未出過城門。二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又是怎樣的發生的?紀思嬛雖然依舊和他靜靜地對視著,然而麵對著這樣尖銳的問題,卻陷入了沉默。她的眸光隱約變得有些飄忽,陷入沉吟一般,虛無起來。段天璘知道,她在權衡利弊。顯然,聯盟自己,扳倒段天玦對她而言,是優於任何其他決定的
選擇。然而他卻不知道,紀思嬛心中實則有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個秘密,是用任何條件交換,也不會說出一字一句的。段天璘注視著麵前的女子,頗為耐心地等待著。而半晌之後,紀思嬛的反應,卻似乎也沒有辜負他的等待。她的眼光逐漸變得澄明,隨後唇微微動了動,緩緩道:“我一心為他,他卻負我。故而餘下半生,我要毀去他的所有,讓他萬劫不複。”她的語氣極為平靜淡定,簡直如同在和人談論天氣一般。然而就是用著如此語氣說出口的話,卻讓段天璘感覺到了千鈞的壓力。他甚至覺得,對方是用盡了半生的氣力,在說這樣一句聽起來再的尋常不過的話。故而在聽聞的一瞬間,他便已然相信,這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偽裝的愛,或者偽裝的恨,都決然無法到達這樣濃烈的地步。隻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到底有些不甘。分明是得到了答案,分明終於明白了,對方主動同自己結盟的真正原因,然而他之覺得心中某一個地方仍舊是空空落落的,沒有因為那樣一個回答,而徹底填滿。微微沉了麵色,他開了口,剛要問什麽,裏室卻傳來微弱的響動。紀思嬛目光驟然清明,她立刻掙脫了段天璘的鉗製,掀開珠簾,匆匆走了進去。而段天璘手上原本就沒有用多少力道,被她輕而易舉撩開的手懸在半空中,女子下顎處微涼的觸覺,仿佛還殘留在指尖的位置。他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搖頭作罷。微微揚聲,衝著門外道:“進來吧,芝臻似是醒了。”被他用秦王的權威再度壓在門外的玉蟬,此刻終於舒出一口氣,忙推門而入。衝對方草草一行禮,便快步走進了裏室。段天璘緩步跟在後麵,進屋的瞬間忽然意識到,自己還真是有閑心啊。外麵分明還有無數防不勝防的腥風血雨,他卻竟總在此處晃悠。然而即便這樣想著,他仍是再度邁開步子,朝裏內走去。房間裏,玉蟬正在桌邊倒茶,紀思嬛則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床上的人。被毒素侵襲的麵容不忍直視,多日的昏迷之下,整個人也消瘦的不成樣子。然而畢竟是醒了。醒了,便一切都好。芝臻的神智尚有些恍然,皺著眉盯了紀思嬛許久,目光卻似乎仍舊無法聚焦。紀思嬛便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毒已然替你解了,你此刻什麽都不必說,要做的隻是休息幾日,極快好起來,可明白了?”段天璘進屋的時候,驟然聽到她用這般溫柔輕緩的語氣,哄孩子似的衝旁人說話,不禁訝異地高揚了眉,仿佛見到了什麽極為稀奇的事。然而很快,他隻是笑了笑,抱手靠在牆邊,無聲地朝床畔投去目光。而芝臻恍恍惚惚地盯了紀思嬛許久,卻忽然皺了眉。她張了張嘴,用頗為沙啞的聲音,吃力地問:“小姐?你是小姐?”“是,是我。”紀思嬛輕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撫。然而芝臻卻忽然激動起來。“小姐!小姐!”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漫無目的地呼喊著,“快解毒啊,小姐!最後的一個月……來、來不及了……快!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