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對誰,如此上心
這一次,段天璘聞言沒有再問對方何意,他隻是稍稍地斂了斂眉,麵上的笑容淡去了幾分。因為他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他雖然不知道段天玦是什麽時候,又是在何地,以怎樣的情形見到了紀思嬛,卻無比清晰地接收到了對方所要表達的意思:這場親事的角逐,段天玦從未真正地打算過退出,也不會退出。他一定一定,會和自己爭奪到底。隻是,讓他自己都有些不曾料到的是,在覺察到這件事的第一時刻,他腦中所考慮到的,卻並非是自己日後將如何應對的問題。而是紀思嬛在見到段天玦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反應。上一次,她尚可借著自己的身軀掩蓋住內心的慌亂,那這一次呢,當自己不在場的時候,她又是怎樣麵對這個人的?“天璘如此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短暫的失神,直到耳畔再度響起段天玦的聲音,才告一段落。極快地調整著麵上的表情,段天玦重新微笑起來。稍稍揚起了眉,他仿佛還沉靜在方才的回味中一般,笑道:“皇兄說的不錯,這女子若非與旁人不同,弟弟我又怎會如此傾心?”“哦?”段天玦同樣揚起了眉,“你這意思,是不打算聽你皇兄的話了?”段天璘並不避諱他銳利的目光,依舊笑道:“皇兄,愛美人不愛江山這樣的事,實在不像是你作風。不如便讓給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吧,嗯?”他神情雖是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然而此時此刻話中的語氣已然有了微妙的變化,多了些不卑不亢的意味。覺察到這樣的意味,段天玦卻也毫不生氣,隻輕哼一聲,緩緩道:“沒想到,你我兄弟會有一日為了一個女子,掙得不可開交。”“這話應當是弟弟我說才是,”段天璘微笑著接口,“畢竟我從小到大,還沒看到皇兄為了哪一個女子,如此上心過。”他故意在同一個話題上反複兜圈子,段天玦無意與他周旋,卻樂於懷著一種戲謔的、藐視的心情,看到對方百般展示著自己無知。顯然,自己這個成天花天酒地,不做正事的弟弟,隻是單純為了一個女子,在和自己爭搶。或許他是當真看上那個紀家的小姐,或許他隻是一時興起,圖個新鮮。但這些都同自己沒有幹係。他段天玦不在乎。不在乎段天璘對那個女子如何動情,那女子愛的又是哪一個。他在乎的,隻有一條:那個女子和她身後的紀家,終有一日會成為最有力的棋子,被自己握在手中。雖然他二人的目的一致,可段天玦卻從心底看不起段天璘。成天浸淫在花天酒地之中,被女子左右自己決定的男子,不足以稱謂真正的男子。真正的男子,心中隻有自己所要達成的目的。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擋我者死,阻我者亡。隻不過,以他的立場而已,倒是十分樂於看到一脈所處的兄弟,都是這般的一無所用,胸無大誌。這可為他的王者之路減少了不少的阻礙。想到這裏,段天玦反而胸有成竹了起來。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他分毫不介意段天璘對自己的誤會,隻是看著對方慢慢地笑道:“過去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相反,正因為過去不曾有過,一旦有了,便愈發不會輕易放棄。”說到這裏,他不再給對方接口的機會,隻道,“時候不早了,我便不久留了。”說罷舉步離去,卻在同段天璘擦身而過的瞬間,步子微微一頓,意味深長地朝對方看了一眼。隨後,才再度邁開步子,真正地離去。段天璘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那黑色的人影消失在視線中。他麵上原本掛著的微笑,也一點一點地散去,煙靄一般,消融進無邊的夜色裏。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段天玦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便是專程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的。這顯然便意味著,他很快便會有所動作。寧靜的日子,興許便要到此結束了。紀雲墨站在床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床上安睡著的人。今天已經是傅青鴻中毒的第三天了。這三日裏,他徹底失去了神智,終日隻是一動不動地平躺在床上,須得倚靠自己伺候喂些流食,才勉強維持住僅有的生命。而那張原本傾世無雙的俊顏,也一日複一日地變得烏青,甚至有些浮腫。若非是每日這般守著,親眼目睹了他每一分細微的裱花,若是忽然見了這番模樣的的傅青鴻,旁人恐怕要認不出他本人來。伺候傅青鴻的事,紀雲墨沒有讓任何人插手,次次都是親力親為。然而今日,在替對方擦完頭臉的時候,她卻驚訝地發現……濕巾上多了一灘紅色的血。血是從傅青鴻的耳中流出來的。而紀雲墨知道,這無疑意味著,那毒已然以比預想中更快的速度,深入到他的體內,甚至直逼大腦了。她幾乎是全然呆在原地,就這麽怔怔地看著對方。直到倏然間,一滴淚水,就這麽從眼眶裏滑落了下來。關於‘風霽月’的毒性,以及症狀,她是在書本中看過的。然而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是冷漠而無情的,它們隻是用最冰冷的語氣和口吻,單調地敘述出事實的真相而已。唯有自己親眼看到了,才能意識到,那文字有多麽真實。真實到近乎殘忍。紀雲墨覺得,哪怕這毒是下在自己身上,她大抵都不會有如此痛徹心扉的感覺。她甚至願意代替對方,去承受這份痛苦。可偏偏,紀思嬛手中的刀,刺向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心頭最柔軟的那個部分。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抓到了自己的弱點,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弱點。緩緩地閉了眼,紀雲墨任由淚水從麵頰滑落而下,心緒卻始終淩亂一片,無法平靜。三天,不過三天而已。她隱約地覺得,自己就要熬不住了。她對傅青鴻的感情,遠比自己以為的要深,故而對對方受折磨所能容忍的程度,也遠比自己所以為的,要低。正極力地平複著自己的情緒,外麵,卻忽然傳來叩門的聲音。“妹妹?”竟是紀思嬛的聲音。紀雲墨心頭頓時一驚,她用極快的速度調整著自己神情,待到出現在門邊的時候,已然同前幾日別無二致。--無論如何,她也絕不能在紀思嬛麵前露出任何破綻來。她內心雖已然有所動搖,但做做這樣短暫的偽裝,卻還是不
在話下的。“姐姐?”她故作驚訝地一揚眉,隨即卻十分和緩地微笑起來,道,“你怎麽來了?”紀思嬛照例披著那件厚厚的狐裘,笑意恬淡。“我自覺今日身子好了些,便來看看妹妹,”她微笑著,將視線越過紀雲墨的肩頭,朝裏麵瞥了一瞥,道,“也順便,來看看傅大夫的情形如何。”她神情淡然中不失姐妹間的親熱之情,若是毫不知情的旁觀者目睹了此情此景,恐怕是決然想不到,讓傅青鴻中毒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本人。紀雲墨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中便更覺不能露出絲毫焦慮來。便也側開身子示意對方進來,與此同時,麵上也平靜地笑道:“傅大夫不必拘禮。”紀思嬛衝她微微一頷首,步入房內。她似乎並沒有久留的意思,便也沒有解開狐裘,便徑自來到了傅青鴻的床頭。又似乎顧慮著身上遍布的寒氣,便著意在自己和床榻之間留下了些許距離,沒有過多的靠近。但即便如此,也足夠將對方此時此刻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了。紀雲墨緊跟而上,在紀思嬛的身側站定,目光十分緊密的鎖定在對方的麵容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隻可惜,紀思嬛的神情,自始至終都隻是平靜如水,教人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目光不帶一絲波瀾地掃過傅青鴻那不忍直視的麵容,她淡淡地收回目光,轉向紀雲墨,用一種閑話討論天氣般的語氣道:“傅青鴻的體質,對那‘風霽月’似乎格外不耐啊。”紀雲墨心頭一緊,沒有接話。“不過三日,便到了如此地步,倒是和芝臻中毒七日時的情形,不相上下了。”紀思嬛不經意地重新瞥了傅青鴻一眼,繼續著自己的話,“看來各人體質有異,中毒之後的反應,也是各不相同。卻不知傅大夫,究竟還能忍耐幾天?”紀雲墨藏在身後的手不著痕跡地抖了抖。不可否認,紀思嬛字字句句,如針一般,無比準確地紮進了她的心頭。“姐姐顧慮得極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擺出了微笑的臉。然而口中的話,到此卻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擔心再說下去,自己會控製不住,對對方舉起白旗。然而她沉默,紀思嬛在一旁經過短暫的察言觀色,卻忽然走上前來,將二人的距離縮短了幾分。“這三日對你而說……怕是極為漫長吧?”毫無征兆地,她注視著對方的雙眼,忽然如是道。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紀思嬛用的是一種極為誠懇的語氣,沒有半點嘲諷,幸災樂禍,或者是占據上風之後的沾沾自喜。而是誠懇,理解,甚至有些同情的語氣。這讓紀雲墨頗為意外,一時間不知該用怎樣的反應去應對,便依舊隻是選擇了沉默。對她這樣的反應,紀思嬛似乎也不意外。她繼續邁開步子,從紀雲墨的身側走過去,聲音很快自她身後輕輕飄來。“實則我會用這樣的法子激你,並不完全是賭注。”說到這裏,她著意地停頓了一下,及至再度開口,聲音裏也多了些陷入回憶般的飄渺意味,“隻因,這種為了心愛之人痛徹心扉的感覺……我也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