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男子,帶入房內
短暫的停頓後,她收回目光,輕輕地笑了一聲,無謂道:“這些與我又有何幹?”紀雲墨對紀思嬛這樣的反應,顯然並不意外,聽聞此言,她隻是定定地盯住對方,道:“姐姐,人活一世,能得一推心置腹之人,並非易事。我未能有幸得到傅大夫的垂青,也不願誰,隻是,他待你如何,我卻是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甚至比姐姐你,更明白。”聽聞對方的話鋒似是有些不同,紀思嬛凝視著對方的瞬間,忽然明白了什麽。“你說這麽多,是想要動搖我……讓我對傅青鴻心軟下來?”神情依舊是淡淡地,她啟口道。“是。”誰料紀雲墨竟是毫不避諱地承認了,她稍稍揚起臉,刻意地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道,“因為姐姐……你猜錯了!你當真以為我不敢下這個賭注麽?那麽我就賭給你看,看看咱們姐妹的心,誰的更硬,誰的更狠!”她口中的話,一字一句都說得極為清楚,牙縫中透出一般,帶著絲絲狠意。仿佛如何也不願讓紀思嬛聽漏了半個音節似的。這無疑昭示了,她心中對這一番決定,是怎樣的篤信,是怎樣的決絕。此言一出,紀思嬛禁不住稍稍揚了眉,素淨白皙的麵容裏,露出淡淡的訝異神色。她不得不承認,紀雲墨做了如此決定,還作得如此幹脆利落,著實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隻不過,她卻不會讓心底的意外,在麵色裏泄露出分毫來。倘若賭局當真就開場,那麽她越發要做到的,便是喜怒不形於色。故而,同紀雲墨頗有些歇斯底裏的反應相比,她聽聞此言,幾乎沒有什麽停頓,隻是淡淡地一頷首,道:“既然妹妹決心已定,便如此吧。我會讓玉蟬將偏院的另一間房打掃出來,供傅大夫入住。隻不過這些時日,傅大夫便勞妹妹多加照應了。”說罷拂了拂衣袖,緩緩地推開門,進了屋子。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朝傅青鴻那邊看過一眼,完完全全地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仿佛那個因為她而服下毒藥,在她麵前生生倒下,陷入昏迷的人,充其量,隻是個全然陌生的人而已。眼睜睜看著消失在門內的那道纖細身影,紀雲墨方才凝聚起的氣勢,開始一點一點的消弭。很快,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走到石桌邊,小心翼翼地將傅青鴻扶起幾分。麵前的男子,已經全然地昏迷過去了。便隻是在她們說話的這片刻功夫裏,那一張俊雅清秀、傾世無雙的玉白容顏裏,已然血色盡褪,滿是灰敗之色。整個人也早已失去了生氣,如同行屍走肉般死氣沉沉。紀雲墨的手倏然顫抖了一下,隨後,她低垂下眉眼,麵容裏浮現出不再掩飾的痛苦神情,合上了眼眸眼眸。她不敢再多看一眼了。多看一眼,都如同有銳利的刀鋒在心頭劃過,有尖利的銀針從心頭刺入。實則接下來的幾天,傅青鴻的情形會變成何種模樣,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用不了多久,他麵上的血色就會消褪得更加厲害,原本燦若星辰的雙目,以及那微薄的,總是帶著溫潤笑意的唇,也會布滿上烏青之色。緊接著,他的身子會一日複一日的消瘦下去,無法進食,隻能靠旁人喂以流食才能勉強維持生命。沒有人知道,他的生命能維持多久。在紀思嬛之前的那番言語之下,如今的紀雲墨,心中也徹底沒了底。因為人命隻有一條,她賭的機會,隻有一次。落在傅青鴻肩頭的手一點一點地收緊,用力扣緊了他衣衫的邊沿。紀雲墨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心神,遠沒有麵上所表現得那般穩固和誌在必得。她隻是在死死撐著而已,和這昏迷的男子,一起硬撐著。傅青鴻之餘她們姐妹間,她打從一開始,就是出於弱勢的。更何況,紀思嬛更為高明的一招,便是將傅青鴻交給了她。眼不見,或許心緒也能穩固平靜些許。然而親眼目睹深愛之人一日日的憔悴下去,明明是有辦法終結這樣情形的,卻因了種種緣故,無法施展而出。這樣的局,於她而言,實在是一條進退兩難的路。陷入短暫的沉默後,許久,紀雲墨無聲地站直了身子。由於玉蟬還出門在外不曾回來,所以她隻能暫時將對方帶去自己的房間。半托半拉地,她帶著傅青鴻來到了房門口,抬手一推開門,恰巧撞上正在裏麵貓著腰往外偷看的容氏。容氏自打被紀思嬛整治之後,自知在家中再無地位可言。故而遇上任何事,都是采取明哲保身的法子,避免參與。由是,方才她在房內看到紀雲墨同一個名不見經傳大夫談笑風生,分明心中多有不滿,卻也不敢貿然出去。後來那大夫竟是忽然昏了過去,她嚇了一跳,正猶豫著要不要推開門的時候,紀思嬛的忽然出現打斷了她的想法。而之後那姐妹二人的對話,她這裏隔得有些遠了,又聽不分明,便隻能在心底幹著急。隻是容氏卻萬萬沒想到,紀思嬛走後,自家女兒竟然把那個大夫帶回了房內!這、這卻是成何體統!“墨兒你這是做什麽,”眼看著紀雲墨頗有些吃力,卻旁若無人地把傅青鴻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容氏急了,追上去道,“你可是未曾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帶一個男人進你的閨房,還躺在你的床榻上,這若是傳出去,你以後可還嫁的出去嗎?!”“我這一世,要麽不嫁,要麽就嫁他一個!”出乎意料的是,紀雲墨忽然轉身,直衝衝地對她說了這麽一句話。在容氏的記憶中,自己這女兒像來是溫順平和的。縱然她隱約能感覺得到,對方暗地裏有著自己的小心思,卻從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頂撞自己,更何況,還是用這麽激越的
語氣。於是一時間,她隻是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紀雲墨,說不出話來。紀雲墨方才也是急火攻心,又不能在紀思嬛麵前暴露出來,忍了太久,故而一時在容氏麵前失了態。然而看到容氏那副模樣,她也無心解釋什麽,隻是繼續著手中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替傅青鴻將被衾拉好。聲音放輕緩了幾分,她慢慢地補上了解釋,道:“傅大夫身子不適,會暫且住在院中,待到玉蟬打點好另一側的偏房,便待他過去。隻是在他病好之前,會一直由我照料。”說到這裏,她聲音微頓,起身回頭直視了一臉疑惑的容氏,並不給對方發問的機會,“這是我和紀思嬛之間的事,母親便不要過問太多了。你需要做的,便是保守好這個秘密,否則事情一旦暴露,你我都再無法在紀家容身。”她這番話一字一句說得平和,然而語氣中卻透著一股少見的鄭重來。最後那句話,更仿若一種不動聲色的威脅。容氏縱然對著一切一無所知,聽到這樣的語氣,依舊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知道這一件自己並不知道的事,絕非小事。“我……我知道了。”猶猶豫豫地,她點了頭。畢竟事關自己能否留在紀家,這樣的錯,她犯不起。紀雲墨輕輕地“嗯”了一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上的人。疲憊,終於從她的眼底,一點一點地傾斜出來。紀思嬛緩緩地回到屋內。芝臻還在昏迷,玉蟬未回,而她的身邊也沒了別的丫鬟。故而一時間,整個房間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紀思嬛自行解下狐裘大氅,掛在衣架上。稍稍活動了一下被寒風凍僵的指尖,她徑自穿過外屋走到耳室,芝臻所在的房間。如同好幾日前的一樣,她依舊閉合著雙目,仰麵昏睡著。充滿著稚氣的麵龐,神情沉靜而溫和,仿佛陷入美夢——如果沒有麵上那一日比一日越發濃重的烏青,這會是一個十分美好的畫麵。比起最初的時候,芝臻原本白皙而素淨的麵容,已然一日複一日地被這陰霾占據。如今,整張臉上,幾乎找不出原本的皮膚。紀思嬛的手不著痕跡地抖了抖。她心裏清楚,對方快要到極限了,等不了多久了。無聲地在床畔坐下,她有些疲憊地靠在床柱便,微合了眼。思緒卻不敢有任何休憩,反而是越發迅速地運轉著。這不過尺寸之地的院子裏,暗藏了太多的風起雲湧,每一時每一刻,都可能出現無法預料的事情。而任何一個小的動作,都足以牽一發而動全身,都事關著人命。芝臻的……傅青鴻的……紀思嬛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紀雲墨方才的一番話。雖然明知對方是為了動搖自己,也雖然她能夠在麵上表現得不露痕跡。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紀思嬛比任何人都知道,傅青鴻對自己是怎樣的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