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為他,越陷越深
然而紀思嬛畢竟話已然出口,傅青鴻是斷然沒有讓她下不來台的道理,而於紀雲墨而言,又自是割舍不下同心上人相處的機會。故而隻聽得話音落下,餘下二人誰也沒有否認。紀思嬛微微一笑,衝紀雲墨招招手,道:“那妹妹便不要羞澀了,快些過來吧。傅大夫的醫術可是遠近聞名的。”紀雲墨足下遲疑半晌,終究是走上前去,依言而行。傅青鴻跟隨在後,待到她坐下之後,緩緩地也來到了桌邊。隻是,就在和紀思嬛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耳側響起了一個極為輕緩,卻也清晰的聲音。“待她好些,莫要讓她看出來。”那聲音隨著他移動的步伐稍縱即逝,短暫得幾乎沒有在意識中有過任何停留。來不及思考對方說這番話的原因,傅青鴻動作微微一頓,終究還是石桌對麵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看著麵前的女子,他如往常一般,笑得溫潤如玉。“二小姐,請。”紀雲墨略有些赧顏,放下手中的彩墨,徐徐地撩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搭在桌麵上。傅青鴻也抬起手,伸出二指,輕輕地搭了上去。接觸到對方肌膚的那一刻,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紀雲墨的身子微微一抖。而那脈搏,更是以可以明顯感知的速度,飛快地加速著。一時間,他隻覺得神色有些恍然。他想起了數日前,紀思嬛的話。她說,紀雲墨慕你成瘋,為此不惜下毒殺我。她說,紀雲墨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這場幾人之間的恩怨糾葛,若是要追溯一個源頭,竟是……到了自己這裏。不自覺低垂了眉眼,傅青鴻下意識地遮掩住了神色裏的羞愧之意。雖然事情的發生,同他的主觀意願並無關係,可那樣明顯的因果,卻是不可否認的。紀思嬛扶著玉蟬的手,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這一刻,她敏銳地將對方眼中的神情辯護收入眼底,心中已經了然了七八分。“在屋外待了太久,身子有些不適,請恕我先行回屋了。”毫無征兆地,她開口道,語罷之後,又轉向一旁的紀雲墨,微笑道,“傅大夫雖不是生人,卻依舊是貴客,還望妹妹替姐姐照應照應。”“自然。”紀雲墨斂眉頷首,仿佛當真是一個格外聽姐姐話的妹妹。紀思嬛不再瞻顧,便帶著玉蟬徑自回了屋。重新靠上了榻,她微閉了眼,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而玉蟬走到架子邊掛上了狐裘大氅,卻還是十分警覺地望向窗外。她知道,雖然自家小姐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會是廢筆,然而她身子日漸衰頹,卻也是事實。外麵情形如何,她會替小姐仔細把關。然而紀思嬛的聲音卻低低地從屋內響起,帶著一絲無法分辨出是虛弱還是慵懶的意味。“不必擔心傅青鴻。”她的話說得十分簡練,但玉蟬卻能領會得過來。是了,若說這世上有誰是最不可能被紀雲墨謀害算計的,除了傅青鴻,再無別人。這時間的事,有時候便是如此不可解釋。紀雲墨城府有之,心計有之,狠毒有之,手段有之,然而她骨子對容氏為她規劃康莊大道卻沒有半分興趣。卻反而,竟是對一個幾乎同她性子截然相反的傅青鴻,懂了真情。那的確是真情,透過紗窗,玉蟬可以從她看傅青鴻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這個世上,想要偽裝喜歡一個人或許很簡單,然而,若是想要假裝不愛一個人,卻很難。因為人可以控製自己所作所為,卻無法把持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心思再深的人,也無法完全封閉住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它們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通過各種方式流露出來。這,便是紀雲墨最大的弱點。想到這裏,她便收回了目光,回身剛打算問自家小姐可需要添些炭火時,卻發現對方已然斜倚在榻上,沉沉睡去。玉蟬有些心痛。紀思嬛的情形,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曾經曆過人生極致顛簸對她,以為自己所遇見的,所看見的,就已經是生命最黑暗最跌宕的部分了。以為在這樣養尊處優,不愁吃穿的大宅子裏,生活便該是簡單而無憂的。然而如今她才知道,這樣的地方,再平靜,也不過是表麵的安寧而已。總有暗湧潛藏在深不可測的地方,若是不能覺察,若是稍不留心,便會因此而萬劫不複。歎了口氣,她轉身取了一張薄毯,輕輕地搭在了對方瘦削的身形上。紀思嬛恍惚醒來的時候,警覺竟然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她扶著頭稍稍坐起身來,這不大的響動,卻驚動了外室的玉蟬。她快步走進來,關切道:“小姐醒了?”紀思嬛輕輕頷首,隻覺得頭腦格外沉重。她輕舒一口氣,很快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傅大夫走了?”她道。“是。”玉蟬回答,頓了頓,又道,“他臨走時,讓我帶幾句話給小姐。”紀思嬛看著她一頷首,用眼神表達問詢的意思。玉蟬便繼續道:“傅大夫說,他已然按照小姐的吩咐,替二小姐診過脈了。二小姐身子除卻體質有些偏寒外,並無大礙,也無中毒跡象。”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紀思嬛不禁微微揚了眉。她知道傅青鴻的意思:倘若紀雲墨許多年如一日地通過花的香氣來下毒,那麽她自身定然免不了受到“風霽月”的荼毒。然而她此刻體內卻並無毒素,便越發肯定了一個事實--她有解藥。紀思嬛主動讓傅青鴻替對方診脈的用意之一,便是如此。然而真正讓她驚訝的,卻是傅青鴻竟然在自己詢問之前,主動說出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這說明,他打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自己……果然是小瞧了他。想到這裏,紀思嬛不禁低垂了眉目,搖頭一笑。正此時,卻又聽玉蟬道:“小姐你可知道,在傅大夫離開之前,二小姐還送了他一副畫呢!”“哦?”紀思嬛轉向她,隨口問,“什麽話?”“奴婢在這屋子裏,看得不甚清明,隻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似是與山水村落相關。”紀思嬛頷首,不再多言。對於紀雲墨畫了什麽送給傅青鴻,她實則並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傅青鴻已然按照自己的意思,最大程度地善待紀雲墨。而向來隻敢在暗處窺探傅青鴻的她,這次卻竟送了一幅畫給對方。這也足以說明,或許她已然誤會了傅青鴻的意思,於是自己的心,
也隨之越發淪陷了下去。這便是紀思嬛讓二人單獨相處的第二個目的。人道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但同樣的,陷得越深,也越難爬出泥沼。這個道理看似人人都懂,然而身在其中時,卻往往不能看得清明。事已至此,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明天的到來了。想到這裏,紀思嬛緩緩地合上了雙目,道:“今日便都早點歇下吧,明日……怕是會格外的長。”城郊河畔,今夜的天色,格外的深沉。當空皓月被遮掩進了薄霧層雲中,光芒模糊,給天地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段天璘一身玄黑的錦衣,負手立在河畔麵,垂目看著激蕩起微波的河麵,一言不發。直到一道身影,身手矯健地從身後閃現而出,單膝跪地,衝段天璘一拱手。“殿下。”那人一身夜行衣,幾乎要融入這漆黑的夜色之中。段天璘回過身來,筆挺的身形如同一道蒼勁的青鬆。此時此刻,他半隱沒在夜色中的麵容沉靜如霜,沒有一絲一毫的紈絝笑意。“事情怎麽樣?”他問。黑衣人稍稍有些遲疑,卻還是道:“回殿下,太子已然查到那日……殿下您曾出現在永惠寺?”“怎麽回事?”段天璘一皺眉,神情驟然深沉起來。那日的出行,隨同之人無不是自己的親信,而除此之外,寺內有可能知道自己身份的,無論是僧人還是披著僧人皮的特務,早便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至於意外出現的那個女子--紀思嬛,也已然主動投誠,成了他的人。這整件事中,不該出現意外才是。黑衣人答道:“似乎是……有一個僧人從大火中死裏逃生,為附近農家所救,最後被太子找到。”段天璘眉間一緊,道:“那是個普通的僧人,還是……”說到這裏,他又自覺收住了話頭。實則到了如此地步,對方是僧人還是太子的特務,已然無足輕重了。重要的是,有了那一顆棋子在手,以段天玦之性,便有法子讓他出來指正自己。見他陷入沉默,黑衣人又道:“隻是……那僧人似乎受傷過重,一直陷入昏迷之中,還未轉醒。”語聲一頓,他又道,“這或許能為我們,爭取些時間。”段天璘聞言,卻驟然眯起了眼眸。狹長深邃的眸子裏,有一道厲光閃過。“對於這樣一個不定因素,我們需要的不是他晚些醒來,”他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道,“而是……讓他再也無法醒來。”因為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黑衣人對於段天璘這番話,倒也並不意外。隻是,對於這麽個重要得足以扭轉敗局的人物,太子自然會加倍防備,防止他受到任何一絲威脅。那麽,又要如何才能接近對方呢?他沒有將心頭的疑問說出口去,隻是靜靜地等待著自家主子接下來的話。顯然,他的疑惑,段天璘自然也會考慮得到。緩緩地,他道:“既然命懸一線,便必然需要就醫。而為了讓他盡快蘇醒,太子要請的,自然是這裏……最好的醫者。”他沒有再說下去,與此同時腦中卻浮現出了一個名字。傅青鴻。-——哎,屋漏偏逢連夜雨,網又出問題了,發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