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可是,他喜歡你
思量半晌,終究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結果。紀思嬛隻得作罷,示意玉蟬將那幅《茶梅曜日圖》掛在廳內,權且做做樣子。玉蟬下去後,她將視線重新落在麵前的傅青鴻身上。由於外麵雪勢過大,他一時也無法離去,便隻能暫且候在著屋子裏。紀思嬛打破屋內的沉默,開口道:“尊師近來病體可曾好些?”傅青鴻低垂了眉眼,道:“蒙小姐掛心,家師近來病況轉好,隻是時常反覆,琢磨不定。”紀思嬛搜尋記憶,知道他這師傅已然年逾古稀。人一旦年事高了,身子便將衰朽,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如此想著,她口中仍是寬慰道:“尊師福祉深厚,想來定會逢凶化吉。”“在下替家師謝過小姐。”傅青鴻起身,竟是無比鄭重地朝她做了個揖。紀思嬛無奈地笑了笑。她雖然無法回應對方的感情,卻也不願彼此落得如此生分的地步。遲疑半晌,不願讓氣氛過多地尷尬,便隨口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暗自好奇的問題。“我觀大夫雖出身尋常巷陌,然氣度清雅,舉手不凡,”她看著對方,緩緩道,“鬥膽一問,不知祖上……”傅青鴻聞言,神情微滯,但很快卻化作雲淡風輕的一笑。隻是這一次,他極為難得地,沒有直接回答紀思嬛的問題。他隻是淡淡地道:“陳年舊事,何足掛齒。”紀思嬛一聽此言,便知道他的出身,必是自有一番故事。重生之後,她難得對什麽產生如此濃烈的興趣,正思量著如何詢問一二時,卻聽聞玉蟬的聲音從偏房響起,雖然模糊,卻可以明顯聽得出,是在勸阻什麽人。紀思嬛微微皺眉,對芝臻道:“去看看,是怎麽了?”芝臻應下,然而還沒待動作,已見一道高大英挺的身影,掀開珠簾,從一側的門內走出。竟是段天璘。如何也沒想到他怎麽會憑空冒了出來,紀思嬛一時也愣了愣,正此時,玉蟬匆匆追了出來,道:“小姐,這……殿下他……”“罷了。”紀思嬛扶額,這段天璘做什麽都不按常理,實在讓她不知說什麽好。隻得轉向傅青鴻,麵露歉意道,“今日之事,還請大夫勿要對外人提起。”傅青鴻一直定定地盯著這不速之客,顯然刹那間已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直到聽聞紀思嬛的話語,他才收回目光,低眉道:“自然。”又轉向段天璘,道了聲“見過秦王殿下”,語罷,便出言告了辭。如此情景,紀思嬛自然也不便再想留,隻得讓芝臻送他一程。然而一回身,卻見屋中之人已然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半點也不生分的模樣。不僅如此,還伸出雙手放在爐火附近,口中感歎道:“今日這雪,怕是十年難遇的了。”段天璘今日穿著一身青竹色彈墨團紋長衫,不知是否由於衣衫色澤淺淡的緣故,他整個人較之過去也顯出了幾分平和。紀思嬛走上前,麵無表情地道:“敢問奴家這女子深閨,殿下是怎麽進來的?”“先翻牆,再跳窗,便進來了。”段天璘勾唇一笑,如是道。“那敢問殿下堂堂秦王,為何竟如此熱愛翻牆跳窗之事?”“若非如此,怎會有‘意外之喜’?”明白對方話中所指,紀思嬛輕哼一聲,撩起裙擺,在他身側款款坐下,道:“那不過是個大夫而已。”“可是他喜歡你。”段天璘突然響起的聲音,竟是突然該換了語氣。沉穩,肅然,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戲謔。紀思嬛的動作禁不住一頓,轉過頭去,有些詫異地看向他。然而就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對方黝黑的眸子裏,忽然又溢出慵懶而又一無所謂的笑意來。“看來我猜得不錯。”他揚起眉,玩味地看著她。與此同時口中的語氣,卻比方才更加肯定。紀思嬛卻不挪開目光,隻是定定地看著對方的雙眼。她不得不承認,段天璘的一雙眼,可稱是這世上最難看透的東西之一。這雙眼中的神情,時而認真,時而戲謔,時而充滿威懾,時而玩世不恭……你永遠都看不清,哪一個時候的他,才是最真實的。然而便就在你陷入迷惘的同時,那雙眼卻早已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將你看得透透徹徹。想到此,紀思嬛越發覺得不甘,麵對著對方的試探,便十分生冷地回道:“是又如何?殿下特地來此,莫非便是為了打探旁人私事?”她語聲咄咄逼人,段天璘卻毫不氣惱,倒是正正經經地回道:“實不相瞞,我i此番過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紀思嬛忽然意識到,他在自己麵前的自稱,已然從“本王”變成了“我”。但此刻她並無心深究這個細節,隻順著對方的話問道:“何事?”“皇兄已然離開秦王府,另尋住處。”“哦?”紀思嬛揚眉,“卻是為何?”“因為他在監視我的同時,發覺我也在暗中監視著他。”段天璘垂眼看向麵前劈啪作響的炭火,唇角一抹笑意在火光中明明滅滅,“對此,他似是極為惱火。明裏暗中都衝我提過此事,卻終究抓不到把柄,證明是我派人在監視他。故而一氣之下,便索性找了個借口離去。”的確。留宿在秦王府,的確方便監視對方的一舉一動,卻存在一個極大的弊端,那便是與此同時,也將自己的情形,全然地暴露在了對方的眼中。並且,府邸是段天璘的,縱然段天玦是太子,身負皇命,大權在身,卻到底身處於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自然處處占盡劣勢。想來段天璘留在秦王府查探數日,不僅沒有建樹,反倒是自己的底牌被對方看了個一清二楚。一段時日後,便也漸漸明白了過來。段天玦這一四兩撥千斤的法子,倒是極為漂亮地轉換了局勢。二人分處二地,各自勾心鬥角,反倒是更能施展開拳腳。紀思嬛正細細捉摸著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卻又聽段天璘稍稍放沉了聲音,道:“與皇兄有關的事,你和紀家都不要插手。
”紀思嬛微微皺眉,等著他的解釋。“皇兄這人,必要之時,為達目的將會不擇手段。”段天璘眼中流露出一絲極淡的無奈,“言盡於此,我知道,你能明白。”紀思嬛頷首。對於段天玦此人,她如何會不了解?兩生兩世的愛恨糾纏,又豈會有人比她更了解對方?為了掩飾即將觸及到的某些回憶,她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道:“殿下這般,算是在保護我……和紀家麽?”段天璘也笑起來,卻不置可否,隻道:“不過如你所言。本王不願失去一個堪稱左膀右臂的賢內助。”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自稱又變成了“本王”。紀思嬛斂眉一笑,這是最合適的答案。頓了頓,她徐徐頷首道:“殿下之命,豈敢不從?”畢竟是背人外人偷偷前來,段天璘小坐片刻後,眼見著雪勢小了許多,便起身離開。紀思嬛回到內室,舉目盯著壁上掛著的畫,兀自陷入沉思。芝臻從外麵進來,原本帶著笑意正待說什麽,目光觸到自家小姐凝神斂眉的模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頭,卻生生地戛然而止。她大抵可以猜得到對方此時此刻,正在思忖著些什麽。在原地頓了頓步子,有旁的話想說,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隻是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畢竟,對於那終將來臨的事情,話說得再多,也抵不過實際行動來得有效。退到回廊的簷下站定,她微微仰起頭,看向那落雪紛飛的天際。這是一個並不陌生的場景。十多年前,便也是在這一個滴水成冰,大雪漫天的時候,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已然記不清自己父母的樣貌如何了,隻記得自己曾幾何時,也是出身書香世家,擁有個不大,卻完整而美滿的家庭。誰料,天有不測風雲。一次外出途中,他們在山道上遇見了劫匪,年幼的她,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就那樣死於鋒利的砍刀下,血流成河,將銀裝素裹的雪地,都染成了刺目的紅。而就在她以為自己也會有這相同結局的時候,小姐出現了。紀家家大業大,故而每逢外出,都攜帶者人數眾多的護衛。那些護衛乃是家中豢養的,為的,便是保衛紀家人安全。她恰好碰上了出門在外的紀老爺。而同車中同樣的年幼的紀思嬛的一句話,也就此改變了她以後的人生。“父親,她一夕之間失去父母,怪可憐的。女兒周圍正好缺個使喚的丫鬟,就把她收留進府中可好?”從那以後,她便成了紀思嬛的貼身丫鬟。自家小姐性格素來溫和平易,從不打罵她,相反若得了什麽好東西,還時常同她一道分享。往事伴隨著雪花,一片一片地被喚醒。芝臻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但隨即,眼光又變得銳利起來。自己得了小姐那麽多的恩惠,如今小姐有難,她也到了該挺身而出,還報恩情的時候了。這樣想著,她一點一點地用力,握緊了袖中的拳。一個決定,已經暗暗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