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更(兩章合一)
此為防盜章 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怎麼的, 就有些絕望。
「秦芃, 」他沙啞出聲:「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人在水下的時候, 他會拚命的撲騰,抓到什麼, 哪怕是根浮草, 也會拚命抓住。哪怕明明知道那根浮草救不活他,可他卻仍舊想要抓著。」
就像他此刻, 明明知道這個人不是那個人, 卻仍舊控制不住自己,想在這個暗夜裡,假裝那個人還活著, 還存在, 用以安慰自己那已經絕望到枯竭的內心。
可卻也知道,那個人無可替代,所以才讓他絕望如斯。
秦芃沒有說話, 她靠著秦書淮, 迷糊道:「你說太深奧,我聽不懂。」
「聽不懂……」秦書淮聽著這話, 覺得這真是那人能說出來的言語,閉著眼睛,慢慢道:「那就不懂吧。」
說完后, 秦書淮就不再說話了, 秦芃靠著他擠了擠, 覺得實在是有些冷,乾脆就將秦書淮的手拽上來,放在自己的肩上,讓他的袖子搭在自己身上,像毯子一樣,尋了一個合適的姿勢,睡了。
她睡了,秦書淮卻睡不著,他在暗夜裡睜著眼睛,開始慢慢回想。
那一年秦芃用著他母親的消息將他從書房裡騙出來,陪她玩了一天以後,兩人掉進了一個獵人捕獵的深坑裡時,秦芃也是這樣靠著他,他搭在她肩上,用袖子給她取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感覺在這暗夜裡,意志力突然變得格外軟弱,睜著眼看著黑夜,在趙芃死後第六年,第一次覺得,沒有那麼難過。
有那麼一點希望,有那麼一絲幻覺,對於已經溺在水裡六年的秦書淮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於是他睜著眼,一直沒敢睡覺,假裝趙芃還活著一樣,讓自己陷在十四歲那年,他和趙芃躲在獵人的深坑的場景里。
等第二天秦芃醒過來的時候,秦書淮整個人都有些迷糊。
陽光落進來,讓秦書淮臉上有了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秦芃一開始以為是太陽曬的,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秦書淮病了。
她抬手碰了碰秦書淮的臉,發現秦書淮整個人都滾燙著,秦芃忍不住得意起來,拍了拍秦書淮的臉道:「天道好輪迴,給我喂□□?自己遭殃了吧?」
秦書淮沒說話,他一把握住了秦芃的手。
他瞧著她,眼裡全是焦急,秦芃愣了愣,就聽見他說:「芃芃。」
那一聲芃芃聲音虛弱,喊得急切又溫柔,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軟了幾分。
她瞧了一眼外面,琢磨著把秦書淮真燒傻了,她連解藥都拿不到,只能嘆了口氣,認命將秦書淮背起來,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罵:「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霉,算了算了。」
秦書淮趴在她的背上,迷迷糊糊就知道叫她的名字。
芃芃,別走,芃芃。
秦芃被他叫得心煩意亂,忍不住罵了句:「別叫了!」
如果真的這麼深愛,這麼挂念,為什麼還要殺她?
既然殺了,為什麼還拿不起,放不下,在這裡假裝深情?
她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別人都說她趙芃沒心沒肺,她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可是在少年時,她也是想過,如果這世界她要給誰打開一扇窗,那麼她覺得,那個人應該是秦書淮。
她之所以嫁給他,之所以在當年那詭譎的宮局裡選擇了護著他,就是她想給自己一個自己機會,給他一個機會。
她或許沒有如普通人所說的愛情那樣愛過她,可是在她生命里,她已經付出了她認為的最多感情,給予這個人,既然辜負了她,就別再假情假意。
秦芃被秦書淮這虛偽的樣子噁心得不行,覺得這人真是絕了。
當年她怎麼就沒發現,秦書淮是這麼拿不起放不下一個人呢?
可是她的吼聲並沒有傳到秦書淮耳里,秦書淮彷彿是深陷在一個夢境里,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整個人都在胡言亂語。
秦芃從最開始的心煩慢慢習慣,面無表情背著秦書淮走出林子,順著河道往外面走去。沒過一段路,就聽到了馬蹄聲。她趕緊帶著秦書淮躲進叢林,看見有士兵在沿河搜索,秦芃靜靜等了一陣子,等她看見江春,這才舒了口氣,從草叢裡站起來,朝著江春道:「江大人,這裡!」
江春聽到秦芃的聲音立刻趕了過來,看見靠在樹下昏迷不醒的秦書淮,立刻變了臉色。
他慌忙前去查看秦書淮的傷勢,同時同人道:「快去將大夫和衛將軍請來!說人找到了!」
說著,江春給秦書淮看著傷口,焦急道:「這是怎麼弄成這樣子的?」
「就路上遇見了殺手,也不知道誰派來的,」秦芃嘆了口氣,一臉惋惜道:「攝政王和殺手英勇搏鬥,不慎掉落山崖,本宮為了救他一起落崖,好在被一棵樹救了性命,不過攝政王也摔斷了腿。本宮沒有辦法,只能不辭辛勞將攝政王背了出來,不曾想他因傷勢太重,發了高燒……」
江春不說話,聽著秦芃胡扯。
他現在是知道,這公主的話大概是不能信的,從秦書淮身上那些泥巴來看,這位公主不辭辛勞背著秦書淮出來的過程里,可能還包含了「滾」「踢」等動作。
這一點秦芃是承認的,太累的時候她就把秦書淮放下來手腳並用讓他滾著往前。只是她還是有點良知,怕不小心把人給弄死了,就滾一段路,背一段路。
江春檢查著的時候,衛衍和大夫也來了。
衛衍著急衝過來,看見秦芃,舒了口氣道:「嫂子你沒事吧?」
「沒事兒,」秦芃擺擺手,轉頭看著正在被大夫搶救的秦書淮,彎了腰道:「王爺,你好好歇著,我走了哈?」
說完,秦芃就打算直起身子離開。卻就在這一瞬間,被秦書淮死死握住了手。
「別走……」他沙啞出聲,死死握著她:「別走……」
秦芃愣了愣,衛衍瞬間變了臉色,上前來想要拉開秦書淮,江春見他動作粗魯,大喊了一聲:「你做什麼!」,又拉住了衛衍。
四個人就這麼僵持著,秦書淮死死握著秦芃,反反覆復就是那句:「芃芃……別走……」
衛衍臉色大變,抬頭看著江春,冷聲道:「讓開!別讓你主子做些不成體統的事!」
江春也有些難堪,卻仍舊道:「王爺如今沒什麼神志,我來拉,你這樣粗魯,又成什麼體統?」
「那你拉啊!」衛衍一把甩開秦書淮的手,大吼出聲:「你他娘就動手啊!你不動手我來砍行不行?」
江春瞪了衛衍一眼,伸手去拉秦書淮。
卻不想秦書淮拉得死緊,每一根手指都用力得泛白。
秦芃垂下眼眸,看著那彷彿抓著生命里唯一稻草的人,忍不住笑起來,卻是問江春:「王爺叫的芃芃,是叫本宮嗎?」
江春正在和秦書淮搏鬥,聽到秦芃這一句,趕緊解釋:「不不,王爺如今是沒了神志,王妃叫趙芃,過世得早,王爺叫的是她,您千萬別誤會。」
「你到底行不行?」衛衍有些不耐煩了,提了刀道:「不行我砍了?」
「衛將軍您別鬧了!」
江春大吼出聲,附在秦書淮耳邊,小聲道:「王爺您放手吧,這不是夫人,求您了,爺,您別鬧了。」
看著江春的反應,秦芃覺得有些好笑,她的手腕已經發青了,可她也覺得沒什麼,低頭看著秦書淮,含著笑道:「王爺倒是深情。」
「是啊,」江春一根一根板著秦書淮的手指,艱難道:「人都死了六年了,王爺還天天念著。每天吃飯還要加一副碗筷,閑著沒事兒就給她買衣服胭脂水粉首飾,好像還活著一樣。公主啊……我們王爺這事兒上有點不理智,您別見怪。」
秦芃沒說話,她垂眸看著秦書淮,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秦書淮似乎是被江春逼急了,他也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沒意識,猛地就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帶著水汽,清澈又焦急,就這麼靜靜看著秦芃,驟然開口。
「芃芃……」
看到秦書淮的眼神,剩下那句話,秦書淮沒有開口,秦芃也知道。
這樣的眼神她見過,那是很多年前,他們剛剛成婚,他們吵了一架,他來找她的時候。
那次是因為他讀書時候太專心,將她最喜歡的小兔子弄丟了。這就罷了,還有臉同她爭執,她氣得發抖,便打算回宮去找趙鈺。
誰曾想這個人在她回宮后,就去找兔子。他找得急,外套都沒穿,等最後找到了,身上落滿了雪,雪又化作了冰。
他來宮裡找她,趙鈺攔著不讓見,結果這人就真的不走了,等秦芃知道他來了,才知道他已經站在外面站了一個時辰。
她打開門的時候,這個人已經被凍得嘴唇青紫,可他還記得將小兔子放在懷裡,貼著自己的身子,怕將兔子冷著了。
他整個人瑟瑟發抖,抬眼靜靜看著她,一向清澈平靜的眼睛里,滿滿的全是她。
他聲音都帶著抖意,卻還是那麼認真,一字一句道。
——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如今時隔十年,這句話又再次讓她聽見。
他說:「芃芃,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說這句話時,神色語調與當年一模一樣,讓秦芃心裡鑽心得疼。
她一瞬間無法呼吸,她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問,卻又發現這些問題她都有答案。
於是她只能含著笑,面色平靜開口:「王爺,您捏得我疼了。」
她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聽見,畢竟大家說了那麼多話,他都沒聽見。
可在說完這句話后,秦書淮卻彷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樣愣了。
他獃獃看著她,慢慢放開了手。
秦芃直起身來,從懷裡掏出帕子,面色平靜裹上自己發青的手腕。而秦書淮閉上眼睛,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秦芃含笑看向若有所思的衛衍:「小叔,走吧?」
衛衍回了神,點頭道:「啊?哦。」
說著,就跟著秦芃往前離開。
而秦書淮深陷在自己夢境里。夢境里是趙芃當年在他懷裡,她抓著他胸前的衣衫,面上滿是痛苦。
「書淮……我疼……我好疼……」
他看著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卻無能為力。
他只能死死抱住她,將眼淚落盡她的衣衫里。
「對不起……」
「對不起……」
他反覆開口,而那個人卻仍舊拚命掙扎。
她只有那麼一句話,如刀如劍,朝他揮砍過來,鮮血淋漓。
她說,書淮,我好疼。
秦芃解釋道:「自然要多了解一下。」
春素聽聞笑了,面上有了些不好意思:「七公子……奴婢知道得不多,大概就和宣京里其他姑娘知道得差不多吧……」
春素便說起衛衍來。
十二歲跟著家人上戰場,十四歲衛家男子均戰死前線,就他一個人因為年幼沒有參加那次包圍戰僥倖活了下來。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衛家要垮了,衛家除了秦芃,另外五個嫂子都改了嫁,衛家冷冷清清,門可羅雀,也就剩下衛老太君獨自撐著衛家。至於秦芃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計。
誰知道這位十四歲少年在領了兵回到戰場,居然就從此成為戰場戰神級別的人物,在南方邊線上讓敵軍幾乎是聞風喪膽,成為了齊國南方戰線的守護神。
他一路升遷至一品鎮南大將軍,手握三十萬大軍,而衛府也因此在宣京中地位水漲船高,因為衛衍沒有妻子,於是賞賜都往秦芃和衛老太君頭上砸,秦芃如今名下的封地房產珠寶銀錢,加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有多少。
如今十年過去,衛衍已經二十四歲,許多人家都盯著這位黃金單身漢,想等著衛衍娶親,結果衛衍卻一直待在邊境沒有回來,按照他的話說——國不立,家不成。
「不過,大家都說,這一次七公子要回來成親了。」
春素說著,也不知道怎麼就紅了臉,秦芃好奇打量著她,假做沒看懂春素臉上的羞紅:「哪裡來的消息?」
「因為百匯族降了,南方邊境如今安穩下來,七公子如果還握著那麼多兵在邊境待著,朝廷怕是不大開心的。所以七公子應該會回宣京了。」
「如今既然戰事平了,按照七公子當年的承諾,必然是要張羅親事的。」
春素小心翼翼看了秦芃一眼,秦芃手裡抱著暖爐,看見春素那略期待的眼神,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你這什麼眼神?莫不是還以為我會將你送給衛衍當通房不成?」
「主子切莫玩笑話了!」
春素慌忙開口:「七公子哪裡看的上奴婢?」
「哦?」秦芃眼中華光流轉,似笑非笑:「你還真有這個意思?」
「主子……」春素嘆了口氣:「這宣京中未嫁的姑娘,怕是都有這個意思的。但奴婢知道身份,七公子如天上之雲,奴婢不敢妄想,只求侍奉主子終老便好了。」
秦芃摸著手中的暖爐,也不糾纏於春素對衛衍的意思,少女懷春是常事,當年秦書淮哪怕是個質子,高門貴女,丫鬟妓子,莫不都像飛蛾撲火一般撲來,就想求上春風一度。
燕京當年甚至有首歌謠唱秦書淮:
北燕有南郎,
方街六十行。
身如修竹立,眼似月流光。
恨不得日思夜想,怨不得春閨惆悵,
願珍珠千斛,十里紅妝,換他春風一度,雲雨一場。
得語喃呢,秦郎秦郎。
那時候秦芃一直覺得這歌謠很有意思,常在秦書淮面前唱。
當年的秦書淮麵皮薄,她這麼一唱,他就要紅臉,假作沒聽到,就盯著書看。
最後看不下去了,將她往床上一扛,壓著紅著臉就道:「你再唱,不用珍珠千斛,十里紅妝,我也讓你喊秦郎。」
秦書淮當年落魄至此,僅憑一張臉就能混得那麼多姑娘懷春,更何況今日的衛衍?
有臉有錢有才能,要是春素對衛衍一點想法都沒有,秦芃才覺得不正常。
秦芃又從春素口中打聽了一下衛衍其他事迹,同自己腦子裡的衛衍結合了一下,這才讓春素敲門入了衛府。
開門的是個下人,見了秦芃,忙叫了管家衛純過來。
秦芃很少回來,衛純匆匆從後院趕來,著急道:「大夫人。」
秦芃雖然是所有嫁進衛家裡年紀最小的,但衛煬卻是實打實的嫡長子,因此秦芃大家都叫她大夫人。
秦芃點了點頭,同衛純道:「我來找母親。」
衛純聽聞秦芃說話,忍不住向上看了一眼,這位夫人與當年走出衛家上護國寺時明顯已經不大一樣了,可衛純沒敢多言,點頭道:「老夫人正在卧室修養,您請。」
說著,衛純便在前引路,帶著秦芃往裡走。秦芃剛一進後院,就在牆角看到了一排小豆丁,那些孩子最大不超過十二歲,個個穿著幹練的胡服,好像是剛從練武場回來,身上還帶著沙子。
一共五個孩子,探著頭偷偷觀察她,秦芃假裝沒看到他們,同管家到了衛老夫人卧室。
剛到門口,卧室里就傳來了濃重的藥味,衛老夫人急促咳嗽著,裡面傳來了丫鬟驚叫聲:「老夫人您吐血了!」
秦芃聞言,大步跨了進去,看見衛老夫人正在床上躺著,朝著盆里吐血,她轉頭就道:「趕緊去將大夫請來!葯呢?大夫沒有準備一些應急的葯嗎?」
說著,秦芃將衛老夫人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方便吐血和喘氣。
衛老夫人血量沒有很多,過了片刻后,她緩了過來,瞧見是秦芃,衛老夫人有些感慨道:「是老大媳婦兒回來了……」
「母親,」秦芃也不同衛老夫人談論衛衍的事了,給衛老夫人扶著躺下,抬手用濕帕子給她清理了面上,有些無奈道:「您病重至此,為何不同我說一聲?」
「也不是什麼大事……」
衛老夫人虛弱道:「你向來不是個愛惹事的……我還能撐一撐。」
秦芃抿了抿唇,看著衛老夫人的模樣,心裡有些不忍。
衛家如今就一堆小孩子,上面就一個衛老夫人,原身又是一個不管事的,這位老夫人哪怕病重,除了撐著又能怎樣?
秦芃嘆了口氣,握著衛老夫人的手道:「母親你好好休息吧,這次我回來了,便不走了。凡事有我呢。」
衛老夫人聞言,恍惚睜開眼睛來,她有些渾濁的眼裡滿是欣慰,瞧著秦芃,感慨出聲:「長大了……」
秦芃抿了抿唇:「小叔知道這事兒嗎?」
「沒呢……」衛老夫人搖了搖頭:「我不想讓他操心。不過……你叫他回來吧。」
衛老夫人眼裡全是瞭然:「如今十六皇子登基,秦書淮一向強勢,阿衍不回來,你怎麼辦啊。」
聽到衛老夫人的話,秦芃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驟然有些酸楚。
這份酸楚大概是原身留下來的情緒,讓秦芃有些不適應,可想想卻也理解。親媽什麼都幫不上,卻是婆婆想著她有多難。秦芃眼眶就這麼紅了,旁邊人都露出了「又來了」的表情。
衛老夫人臉色也是僵了僵,握著秦芃的手道:「莫哭!好不容易有了長大的機會,老大媳婦,莫要再哭了!」
秦芃:「……」
眼淚就這麼被這位老夫人生生憋了回去。
見秦芃不哭,眾人頓時鬆了口氣,秦芃也就大概知道這衛府大概是個什麼風格了。
她嘆了口氣,同衛老夫人道:「謝母親體諒,我這就去同小叔送信。」
衛老夫人點點頭,明顯是累了。
秦芃給她理了被子,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秦芃突然想起那一排小豆丁:「母親,那些孩子,便由我教養一陣子吧?」
這麼多孩子,衛老夫人大概是真的沒精力帶了。
其實秦銘登基前,秦芃估計也沒什麼太多事情做,所以秦芃想想,要借著衛衍的力,就能幫就幫了。
衛老夫人點點頭,秦芃這才走了出去。
她到隔壁書房去,回憶著過去原身的字跡,寫了一封衛老夫人病重的信寄過去。又在末尾將宣京局勢解釋了一番,如此一來,只要衛衍稍微有腦子,就知道這次來宣京是要做什麼了。
如果他不知道,就這腦子……秦芃覺得她還是早點棄暗投明,換一個靠山算了。
信寫完后,走得是最快的渠道,飛鴿傳書。
邊境山高水遠,哪怕是飛鴿傳書,那也是要兩天時間,這一來一往,秦芃本來覺得,等她收到回信的時候,大約應該是四天後。然而未曾想,隔天,秦芃就收到了衛衍的信件。
秦芃接到信的時候還有些詫異,同送信的秋素道:「這樣快?」
「是呢。」秋素有些奇怪:「也不知道這鴿子是怎麼飛,怎麼就這麼快?聽收信的人說,以往送到南邊的信,最快也要兩天一夜呢……」
秦芃沒說話,她直覺不對,迅速打開了信件。
果不其然就瞧見上面寫了字:
——母親安心養病,八日後到。
落款時間,竟然是三天前!
三天前秦芃尚在宮中,方才是宮變第三日,而衛衍已經收了信件,不僅讓他回來,還告知了他衛老太君病重的事?!
是誰讓他回來的?讓他回來做什麼?
秦芃捏著信件,腦中驟然閃過幾日前春素說的話——
百匯族降了,南方邊境如今安穩下來,七公子如果還握著那麼多兵在邊境待著,朝廷怕是不大開心的。所以七公子應該會回宣京了……
百匯族降了,宮中幼帝登基,一個只有威脅再無作用的將領……
秦芃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轉頭就道:「快給我拿紙筆來!」
秦芃一時被白芷問住了。
白芷這個人向來理智,從來不信怪力亂神。她是趙芃母親侍女的女兒,白芷的母親侍奉了趙芃母親一輩子,生下她來,自幼就跟著趙芃。趙芃小時候怕鬼,白芷從來不怕,因為白芷堅信,所謂鬼神一說,都是禍亂人心的謊言。
所以秦芃此刻要是同白芷說,親姐妹,我就是你死去多年的主子趙芃啊。
她毫不懷疑,白芷會給她上大刑嚴刑逼供。
於是她轉過頭去,抬手挽了頭髮,掩蓋了方才那片刻的呆愣后,慢慢道:「我是誰?我是齊國的長公主,衛家的大夫人,攝政王秦書淮的勁敵,知道這些,白芷姑娘不久夠了嗎?」
「反正,」秦芃含笑瞧向白芷:「你的目標,不是殺了秦書淮嗎?你我合作便可,至於其他事,何必細究。」
白芷沒說話,她盯著面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說話做事風格和趙芃太相似,讓她心裡有些下不去手。
作為趙芃手下最得力的人,白芷來齊國之前,早已將齊國各大人際關係都摸了個透徹,而她的資料中,這位四公主明顯是一個……沒什麼殺傷力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一眼認出了她,還知道她的夫君夏侯顏。
白芷抿了抿唇,刀仍舊在秦芃脖頸上,冷聲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查過秦書淮。」秦芃立刻開口,撒謊都不需要草稿:「他身邊所有人,包括他妻子身邊所有人,我都查過。你作為秦書淮髮妻身邊最親密的人,我自然知道。」
這話讓白芷放鬆了幾分,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想要動一個人,就要將是所有事查得清清楚楚。她的刀從秦芃脖頸上鬆開,駕馬衝進林子,進了樹林,馬就不好跑了,如今白芷肩頭受了傷,行動也有幾分不便,秦芃看了一眼後面的追兵,立刻同白芷道:「把你衣服脫了給我,傷口紮緊一些別讓血流出來,去樹上躲好了別動!」
「你……」白芷愣了愣,秦芃抬手就去扒她衣服,兩人一面換著外衣一面跑,秦芃知道她要說什麼,迅速道:「等追兵走了你先跑出去藏著療傷,找個時機去衛府,我在衛府等你。你要扳倒秦書淮,我幫你!」
說完,兩人衣服差不多換完了,秦芃從白芷手裡拿過刀來,就往身上劃了個傷口。然後將刀塞回白芷手中,攏了攏頭髮,說了聲:「回見。」,便掉頭往深山裡跑去。
白芷看著那人活蹦亂跳跑遠還不忘扭著腰的身影,心情頗為微妙。然而想了想,她還是按照秦芃的意思,包緊了傷口上了樹,然後靜靜等著後面的追兵。
追兵們尋著血跡很快追了上來,然後順著草被踩斷的方向追著過去。白芷在上面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秦書淮帶著人來了。
秦書淮和衛衍分成兩路追人,衛衍去追馬跑的那個方向,秦書淮則是一路追著正確方向過來。
為了給白芷充分逃跑時間,秦芃一路撒丫子往前跑,一面跑還一面不忘設置障礙,先往前跑,跑了折回來,在從樹上盪過去往其他地方跑……
所有人都是尋著血跡和折斷的草枝去追的,結果後來發現,總是追著追著,路就沒了……
秦書淮上了一次當,便立刻明白了秦芃的把戲,同旁邊人道:「分散去找。」
而後便自己帶了三兩個士兵就追著過去。
秦芃把人甩得遠遠的,而後跑得有些累了,便在樹林邊上的樹上躺著,手裡拿著一個果子,手枕在腦後,扔著果子休息。
她也沒指望自己沒被找到,要秦書淮找不到她,她才覺得奇怪。
是人做事情就會留下痕迹,秦書淮向來是個心細如髮的,找到她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只是算一算時間,她覺得白芷應該也能跑了。
秦芃在樹枝上等了一會兒,便聽見樹林中傳來了一些細微的聲音。
那些聲音很輕,應該是人在樹林中快速穿梭的聲音,只是這些聲音太過輕細,如果不仔細聽,就彷彿是什麼動物一般。
這樣的聲音,往往是殺手暗衛這些極度需要掩藏的人,秦芃停住了扔果子的動作,屏住呼吸,在樹上慢慢睜開眼睛。
這裡已經是樹林的邊緣,不遠處就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平地盡頭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秦芃將短劍放在手中,靜靜看著幾道黑影來到腳下。
「埋伏!」
黑影中為首的人沙啞開口,十幾道黑影立刻就引入草叢、或者跳上了樹上,一動不動。
他們太過專註,倒沒注意在樹的更上方,有一個人隱在樹枝中,懶洋洋瞧著他們。
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
秦芃思索著,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來殺她,還是殺秦書淮?
她躺在樹上,垂著袖子,靜靜看著下面的人。
那些人明顯是專業訓練過許久,趴下來后,居然就彷彿不存在了一般,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幾乎隱藏了起來。
不一會兒,遠處又傳來了聲音,秦芃抬眼一看。
喲,秦書淮。
秦書淮沒有騎馬,帶著三個侍衛一路探索過來,侍衛們給他開著路,他雙手攏在袖間,面色沉靜,目光四處打量著。
趴在樹上草堆里的人明顯緊張起來,他們的呼吸幾乎再也無法感知,所有人匍匐著,肌肉綳勁,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妖刀上。
秦芃含笑打量著兩邊人馬,默不作聲,秦書淮往前慢慢走來,眼見著就要走到那批人的埋伏圈時,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秦芃心裡咯噔一下,就看見那人先是看著地面,隨後慢慢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秦芃藏身之處。
四目相對。
一個面色平靜,波瀾不驚。
一個手裡捏著個果子,艷麗的臉上帶了呆愣,看上去頗為可愛。
秦書淮張口,就兩個字:「下來。」
秦芃回過神來,微微一笑,秦書淮皺起眉頭,直覺那人的笑容有些怪異,便就是此刻,冷刀驟然而至!十幾個人從暗處猛地沖了出來。
秦書淮眼神驟然冷下,秦芃躺在樹枝上,抬手咬了一口果子,哼笑,用唇形一字一字道:「不、下、來。」
旁邊侍衛和那些殺手糾纏起來,秦書淮雙手攏在袖中,不動如山,見秦芃的口型,他二話不說,抬手一把抓住旁邊人的手腕,一擊一點,就卸下了對方手中長刀,反手橫刀劃過對方的脖頸。
鮮血四濺,溫熱的血落在秦書淮臉上,秦書淮手提長刀,面上帶血,書生氣質被破壞得一乾二淨,反而帶了身後是屍山血海的修羅氣息。
秦芃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心裡有點慌。
他好像……生氣了??
「如果我知道他帶著五千兵馬在皇城裡待著,打死我都不來!我又不是傻……」
秦芃閉著眼,如今秦書淮大概是不敢動的。但是他的兵一日不離開宣京,那衛衍一日就不能露面,說不定會有什麼危險。
想了想后,秦芃道:「你就先藏在這屋裡別露面,躲著吧。」
按照秦書淮的本事,衛府大概也是有秦書淮的暗樁的,如今既然要藏衛衍,自然是要藏個徹底。衛衍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要不我去奶奶房間……」
「她老人家病著,」秦芃斜眼瞟了他一眼,淡道:「進來了就別亂跑,就這樣吧,我讓人打水來給你洗澡。」
「行。」
衛衍點點頭,秦芃起身去,見他還跪著,挑眉道:「還跪著做什麼?趕緊躲起來!」
「好嘞!」
衛衍立刻挑起來,往隔間里一躲,就藏了進去,秦芃讓春素秋素打了水來,兩人有些疑惑道:「主子不是剛洗過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