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 · 猜想
乳白的雲霧慵懶繚繞於身旁,溫卿筠和顧全順被灰暗吞沒,隻剩不定的輪廓。
溫卿筠現在明白,昨晚目睹的那場戰鬥,原來徹底改變了蟲穀的勢力格局,以一己之力壓製眾人的蟲穀消失,而反抗穀主的一名成員也被陳簡殺死。
這下,陳簡的立場變得相當微妙,說好聽點,他製衡了敵對的兩股勢力;但現實的說法是他同時得罪了兩邊的人。
她覺得蟲穀不宜久留,陳簡也抱有相同的相反,但他想從搬屍人方徊身上得到更多信息,因而決定暫時待在蟲穀。
這會兒,她無事可做,隻能悠悠然然地在村落周圍閑逛。
陳簡叮囑過她,蟲穀並不安全,明麵上有穀主和笛胡蜂兩個敵對勢力,可事實上,這塊地勢複雜而廣闊的山穀裏還隱藏著許多神出鬼沒的煉蟲師,誰知道他們對外來人抱著怎樣的敵意?
所以,她不能遠離陳簡,否則太危險了——不過她也沒打算這麽做。
顧全順搖頭,純真的目光中夾雜了一絲疑惑“沒想到南邊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溫卿筠順著他抬頭的方向看去。
這天坑的確詭異得出奇,枝繁葉茂的大樹像一頂頂撐開的傘,頂天立地,把陽光擋在天坑之外。從次穀吹進穀底的風颮在空中譜寫出精美的五線譜,旋律清晰可見,它呼嘯而來,又揚長而去,脆弱的落葉驟然遠飄,驚得悠揚的鳥鳴突變成銳聲,連縈繞周圍的柔和輪廓都形成刺眼的凸起。
倉促之間,山風就這樣從他們眼前掠過,像巨獸進行了一次粗重的呼吸。
樹影婆娑,溫卿筠時常能看到一些樣貌凶橫的動物穿梭於森林陰暗的角落,它們似乎想發動進攻,杏黃的眼眸跟蛇一樣毒辣。
她沒覺得害怕,千手毒女的武功足以讓她在並不凶險的森林遊刃有餘。
她把注意力從野獸身上挪開,重新審視這座不尋常的天坑。
誠如陳簡所說,這個世界的萬物都基於一個故事而塑造,想必天坑也是某人天馬行空的具象化。
她深深歎了口氣。自己——也就是許君若的靈魂,如今被名為“溫卿筠”的皮囊裝載,而陳簡則進入了“陳簡”的身體。陳簡的說法是,這個角色很可能是他自己在現實生活中寫的,作為彩蛋人物添加進了遊戲。
那溫卿筠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許君若在大學畢業後走向了不同於應用物理的崗位。她為了陳簡選擇並不感興趣的理工科,直到大三那年看到陳簡和趙望翷成為情侶後,她才意識到,怯懦的自己把機會拱手讓給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無論當時如何想的,她知道,夢醒了,夢碎了。畢業後,像是報複行為一樣考了法學專業,她以為自己終於能告別那場難以割舍的戀情,可同學聚會又把她拖入噩夢般的現實。她總是忘不了陳簡。
如果能一直待在這裏……
她用力甩了甩腦袋。
跑題了。
她抬起手指按壓了幾下太陽穴,重新思考“溫卿筠”的事。
可以肯定的是,她跟福腦公司沒有任何關聯,跟與福腦公司合作的遊戲廠商同樣沒有交集,換言之,“溫卿筠”這個角色肯定不是出自她之手,她無從得知自己接下來要麵對怎樣的命運。
不過她覺得,既然這副身體已經被自己占領,她的主觀意識應該能改變故事。
陳簡對這種宿命論的觀點持保留意見,原因在田業光。
溫卿筠從他那聽來了田業光的事——也就是陳簡所處部門的主管經理。
田業光在這個世界是蟲穀的穀主。按照劇情,穀主必將死於三天後,可隨機降臨的“成蟲化”提前結束了他的生命。
本可以等到三天後看田業光是否存活來判斷宿命是否無法改變,但現在不行了。
“小筠,我們要在這待多久?”
聽到顧全順親昵的稱呼,溫卿筠偏頭看了他一眼。
在故事裏,溫卿筠和顧全順大概是一對吧。她心想。
“不知道,看陳簡那邊的情況了,我覺得這裏也不賴,北邊現在太亂了。”
盡管顧全順的熱情有些黏人,但她並不覺得有多厭煩。
這一年半的時間裏,她逐漸回想起“溫卿筠”的往事,再加上顧全順的回憶,她已經把過往的碎片拚湊完整了——
顧全順是她的青梅竹馬,他們的父母都是百苦教的教徒,年幼時期,他們生活的百苦教非常正常,他們擁有美好而圓滿的童年。百苦教發生異變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因門派地位在江湖陡然沒落,一些居心叵測的教徒便開始進行各種破壞秩序的行為——毒殺、汙蔑、墮邪成魔。
結果眾人皆知,百苦教幾乎是一夜之間淪落成了眾人唾棄的魔教。
魔教的氛圍仿佛有慫恿的魔力,越來越多的百苦教教徒加入其中,進行毫無倫理可言的報複。
而顧全順和溫卿筠在那段時間始終相互幫助,熬過了最艱難得時候,直到扁梁圖找上門……
許君若捋了耳旁的秀發,同情地注視顧全順。
如果不是她徒然進入溫卿筠的身體,他們應該會幸幸福福地共度下半生。
她忽然一陣心煩。
自己現在的行為,不就跟趙望翷一樣嗎?她們都是中途出現的人。
如果趙望翷沒認識陳簡,陳簡遲早是我的。
她感到絞痛。
突然,心像被生鏽的鐵鉤勾住一樣,身體猛烈顫抖,劇痛仿佛能切開她的。
這劇痛來自心靈深處。她意識到自己忽視了一個猜想,潛意識可能一直在保護她,防止這個猜想流入腦海。可她還是意識到了……
她像打了個踉蹌一樣,跌跌撞撞地走向一棵樹,頭暈目眩。
“你怎麽了?”顧全順以為她不適應穀底的空氣,連忙攙扶住她。
溫卿筠眼神直愣愣的。
趙望翷,她也是福腦公司的職員啊!如果陳簡、陳簡的經理都在這個世界,那她說不定……
她不敢想下去了,仿佛就此打住便可製止趙望翷出現。
“她……會是誰?”
溫卿筠麵朝虯結的榕樹自問。
蒼老的樹皮訴說著時光變遷,卻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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